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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圈套-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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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的话才一出口,我感到十分之不对头,非常的不自在。

我向胡、温两人看去,他们也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光,望定了我。

有极短的时间,我思绪又紊乱了起来  刚才说的话不对,可是不对在甚么地方呢?

陶格的一家,如果能摆脱控制,自然应说是一件幸事。可是比较一下他们的情形,就知道不对。

在受控制的情形之下,他们青春不老,男的英俊挺拔,女的美丽动人。两个孩子天真活泼,人见人爱。作为不会老也不会死的人,他们可以说拥有生命所能享受到的一切,Qī。shū。ωǎng。唯一所不能享有的,就是自由。

而如果控制的力量消失,他们迅速地进入了风烛残年,死亡近在眉睫,生命就要消失。当然,他们会有自由,但是对死人来说,自由又有甚么意义呢?

我神色阴晴不定,杂乱地在想著,胡说和温宝裕和我一起相处久了,他们明白我的思想方法。所以就在这时,他们石破天惊地叫了出来:“不自由,毋宁死。”

我已恰好想到了这六个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温宝裕又道:“人人都在不断衰老,他们就算立刻衰老至死,也比别人活得长久得多了。”

我叹了一声:“可是他们的一生都是玩具,都在机械人的控制之下。”胡说同意温宝裕:“最后有了解脱,总是好事。”

我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甚么,因为问题牵涉极广,许多有关人生意义,生命目的,生活方式,人追求的是甚么,种种问题,却牵涉在内,即使只是三个人,如要各抒己见,也可以说上几天几夜了。

我又挥了挥手:“既然找不到他们,只好等他们再来找我  如果他们认为有需要的话,你们走吧,我不会离开,等他们。”

胡说和温宝裕互望了一眼,在那一刹间,我感到他们两人之间,稍有意见分歧,可是一交换了眼色,两人就意见一致了,他们向门走去,门打开,暴风雨已成尾声,空气出奇地清朗,我在门上站了一回,看著他们离去,才转身关上门。

这时,老蔡才揉著眼走出来,含糊不清地问:“好大的风雨?咦,有些人来过?”

老蔡年纪已过古稀,耳聋眼花,所有老年人的现象,在他身上都可以找得到。我看著他,忽然想到,四个老人,衰老程度如此之甚,应该走到哪儿,都惹人注目。虽然他们没有留下甚么线索,但要把他们找出来,也不是甚么难事。

尤其,宵来一夜风雨,海空的交通完全断绝,他们不可能走得太远。想到了这一点,我明白胡说和温宝裕两人临走时交换眼色的目的了  他们自然是去追寻陶格一家的下落了。看来不用我亲自出马,他们会有成绩。

我随口敷衍了老蔡几句,就到了书房中,半躺在一张安乐椅上,设想著白素到了苗疆之后的情形,心中著实盼望白素能明白我的意思,别去强迫红绫做太多她不喜欢做的事,不然,母女二人之间,可能会起大冲突,红绫会宁愿跟著猴子,去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

我从这一点想开去,恍惚之间,想到了一些事,但是又难以捕捉到一种确实的观点。

我想到的是,红绫由于在那么独特的环境中长大,人世间一切的观念和概念,对她的影响,微弱到了接近零。人的性格各有不同,且由遗传密码决定,但是环境对人的影响也不可忽视。一个思想、观念成熟的人,他的思想方法、观念,必然受环境的影响。

在某些环境中成长的人,会认为个人微不足道,人人必须为一个组织劾忠,甚至听到了“交心”这样的字眼,也觉得理所当然  最近,原振侠医生就告诉我他的一次经历之中,就遇上了一个成了“烈士”、死了变成仍然对组织忠心的鬼魂。

在另一些环境中长大的人,自然会致力于科学知识的探索,为个人的前途而奋斗,十分勤奋地工作,孜孜不倦地吸收知识。

自然,各种环境,会形成各种不同的思想意识,而红绫成长的环境,如此异特,可以说是在世上独一无二的了,她所经历的,甚至不是人类的环境;那么,她自然能摆脱人类社会的一切羁绊和影响,自有她自己的一套原始的、可能更接近人性的观念,和在任何环境中成畏的人类观念,大不相同。

现代人,不论是在甚么样的环境中成长,总有一个“人生目标”,向著这个“人生目标”努力前进,达到的,被目为成功,达不到,被视为失败,目标有大有小,有高有低,但人人都有一个。

至于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要付出多少代价,牺牲多少快乐,就算计较了,也被认为那是必须的付出,前仆后继,没有人后悔。

红绫有甚么目标没有?看来不会有,她需要的,只是生活的最低需要和快乐。要她变成知书识礼,文明得懂得用电脑,那全是白素替她订下来的目标,不是出于她的本意。

想了杂七杂八的一大堆,我最后想到的是:红绫有可能抗拒他人代订下的目标,可是其他种种环境中的幼年人,有能力抗拒吗?

这又使我想起当我从未来世界“历险”回来之后,白素曾感慨地说,没有一个人真正自由,每一个人都是另外一些人的“玩具”。

我霍然站起,失声叫:“有一个人可以例外,红绫可以例外。她可以完全不受任何人的影响,做母亲的要她怎样怎样,她可以不听从。”

我叫出了心中所想的,隐隐感到,白素越是想红绫“文明化”,危机就越甚,我应该立刻也到苗疆去,当著红绫的面,说说清楚。红绫既然有那场特异的遭遇,她就可以有不做他人“玩具”的幸运。

我团团打了几个转,正准备离开书房,电话响了起来,按下掣钮,听到了温宝裕的声音:“有一辆客货两用车,于风雨中,在海边的公路失事,我正赶去看。”

当我杂七乱八想到那些事的时候,我感到震撼,更隐隐感到,有一个巨大的阴影,正笼罩在所有现代文明人的身上,而不为人所知,似乎除了红绫这样的野人之外,没有人可以逃得开去。这种巨大的阴影,是如何形成的?是和人类文明逐步进步而慢慢形成,还是一下子就形成的?

我其实还不是很捉得住问题的中心,只是杂乱地想著,我只想到,要快点到苗疆去,不然,白素会把红绫也推进那个阴影之中去。

所以,一时之间,我把那四个老人(陶格一家)的事,搁在一边,直到温宝裕的电话中提到了“客货两用车”,我才陡然一怔:“证实了就是那一辆?”

温宝裕道:“还没有,我正赶著去看。”

我有点恼怒:“每天都有这种车子失事,你去看了再说,别动不动就来烦我。”

温宝裕沉默了片刻,才道:“是不是有甚么特别的事,使你觉得困扰?”

温宝裕有如此敏锐的感觉,可知也确然与众不同,我以一下叹息,作为回答。

虽然只是一下叹息,但是也表达了我复杂之极的心情,也确然证明真的有严重的精神困扰。

温宝裕有一会没出声,我以为他已离开了,正待放下电话时,却又听到了他充满焦虑和关切的声音。他道:“我不知道甚么事,可是我……似乎自我认识你以来,你从来也没有这样……沮丧过。”'网罗电子书:。WRbook。'

我又叹了一声:“不是沮丧,是……唉,我也说不出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极想抓住点甚么,可是伸出手去,用的力道再大,看得再准,抓到的,只是一团空气,空有一身力,却发不出来。”

温宝裕的年纪还轻,而且,在这种情形下,在电话中,也不是很适宜于倾诉心事,可是我由于心中实在感到不好受,所以就自然而然,把心中的感觉,向温宝裕说了出来。

温宝裕又沉默了片刻:“有任何要我帮助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我苦笑了一下:“连发生了甚么事,我都不知道。”

温宝裕又活泼了起来:“如果没有甚么重要的事,我提议你到苗疆去看望红绫,或者,把她带到城市来  女泰山大闹大都市,哈哈,我可以  ”

他话还没有说完,我只觉得听了他的话之后,越来越是烦躁,他还有兴致打哈哈,我已觉得气往上冲,不等他说完,就大喝一声:“住口。”

我真是感到了少有的烦躁,一喝之后,用力放下了电话,还重重在桌上,敲了一拳,令得桌面上的一些东西,都弹跳了起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情形  这时,如果有人问我,为甚么生那么大的气,我一点也答不上来。事实上,我立即用这个问题问自己,也没有答案。

一定要答的话,那就是刚才我对温宝裕说的那番话:明知有些事正发生,想阻止,可是空有此心,空有一身力,却不知出在何处才好。

这是一股令人不安、焦躁、无所适从的情绪,以我的意志力,竟然也无法克服这种情绪,那就更令我觉得不安。

我手放在电话上,足有两三分钟,没有收回来,等著温宝裕再打电话来。

可是电话铃却一直没有响起。

在相当日子之后,我问温宝裕:“那次,我大喝一声,放下电话,以你的性格而论,必然不服气,会立刻再打电话来,为甚么忽然性格改变了,竟然没有立刻再打电话来和我争辩?”

温宝裕先是长叹一声,又大大地扮了一个鬼脸,才道:“做人真难啊,我听出你有极大的烦恼,想安慰你几句,想来你才找回女儿,提起她,应该最能令你心情愉快了,谁知道马屁拍在马脚上,才说不了几句,就给你大喝一声,吓得我胆战心惊,当时也想不出你为甚么会发那么大的脾气,我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最好是闷声大发财。”

温宝裕的这一番解释,十分合理。事实上,非但他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何以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自然,所谓“没来由的焦躁”的说法,不能成立。情绪上的焦躁,必有来由,只不过由于未知来由为何。

感觉敏锐的人,会有“第六感”,有时强烈,有时微弱,那是一种实用科学还无法解释的“超感觉”。我自然属于有超感觉的人,可是却也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强烈到了令我产生了为此不安的情绪。

后来,自然证明了我的超感觉有这样强烈反应,大有来由,绝非事出无因。

当时,等了几分钟之后,我走开几步,拿起一瓶酒来,就著瓶口,喝了一大口酒,皱著眉,心想,温宝裕的提议,不是没有理由,在他电话之前,我不是正想到苗疆去吗?而且,还感到,我越早到苗疆去,就可以更早制止一些事发生。

但这时,我又犹豫起来,陶格的一家究竟怎么了?他们是不是还会来找我。就此弃他们于不顾,说不过去,因为他们一定有重要的事要我帮助。

就算我不刻意详细描述那时的心情,各位自然也可以了解我思绪,实在是紊乱之极,我可以不十分地肯定事情和红绫有关,但究竟有关到甚么程度,为甚么会有关,我还是说不上来。

(我一再反覆地叙述我思绪的紊乱,在当时,确然一片惘然,直到后来,到我自己也恍然了,各位自然也会“真相大白”的。)

我再喝了一大口酒,决定我要等候陶格的消息,但是以四十八小时为限。

过了四十八小时,再没有他们的消息,我就起程到苗疆去。有了决定之后,心情略见轻松,我坐了下来,勉力使自己镇定,就在这时,电话铃又响起,这次,是胡说打来的,他第一句话是:“温宝裕和我在一起,他才捱了你的骂,不敢再打电话给你。”

我的回答有气无力:“有甚么新的发现?”

胡说先吸了一口气:“失事的那辆客货车,冲出了公路,跌进海中,车上原来有多少人不知道,只有一个人获救,是一个老人,极老的老人,送到了医院,我们正赶到医院去,你  ”

他不敢问我是不是要到医院去。我忙道:“在哪一家医院?”

电话中传来温宝裕的高叫声:“就是原振侠服务的那一家,我曾和他联络,但找不到他。”

我疾声道:“我立刻来,医院见。”

放下电话,我立刻驱车到医院去,沿路上,许多工人正在整理夜来被狂风暴雨摧毁的一切,交通并不是十分畅顺,我尽我力量,用最快的时间赶到医院  最后一段路,我弃车跑步,越过了好几棵横亘在路上的大树。

我一到医院的门口,就看到温宝裕在门口团团乱转,扎扎跳,挥著手,见到了我,发出了一下含糊的叫声,转身向医院就奔,我跟在他的后面,进了医院的建筑物,一个人迎面而来,正是警方的高级人员黄堂。

我和黄堂一起经过许多奇幻莫测的事,所以十分熟悉,他一见我,就道:“那老人  ”

他可能想问我那老人究竟是甚么来历,可是温宝裕却立时抢著问:“那老人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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