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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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与其花时间在这里打捞,不如赶紧重做一个;他知道他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应付个人的情绪上。十一年了,他被现实生活磨到很实际,他知道应该怎么取舍,不过……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化为乌有,他却只能旁观而无能为力的感觉,还是很差劲……太差劲了……
梅应朗有点沮丧地把双掌抵在额头间喘着气,试着振作心情。
“小梅,怎么样了?”
目睹惨案发生的王主任深知时间对梅应朗的重要性,赶紧过来关心。两个男人在围栏前探头探脑时,冯蜜事不关己地扶着行道树,套着高跟鞋边问朝她走来的助理:
“这里开完会后,伯父让我过去他公司一趟……”无意间瞥见了什么,突然眨了眨杏眸。
“小梅……”王主住看着黑抹抹的水沟,忽然想起一件事,并祈祷这种事不要发生在梅应朗这个苦命孩子身上。“这零件,不会是你特地请工程部的李工程师帮你用电脑计算角度的那个吧?就你说有客户订做一组规格特殊的骨董衣柜,是不是那组家具的……”
梅应朗下巴一绷,收回视线,眼神阴郁地看着发出恶臭的排水沟。
王主任一看到他细微的表情波动就知道答案了。他推推梅应朗,催促道:“你回去上班。我下班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来想想办法。”
“王叔,不用麻烦,我回去再重做——”
“说什么麻烦。你麻烦王叔,总比麻烦工程部那群陌生的小伙子好吧?走吧走吧,别看了,董事长三点要开董事会,该上去准备了。”
冯蜜愣愕的视线从前方那两人身上调回来,她决定应该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她一手继续向后拙著脚上的高跟鞋,继续交代等很久的助理:
“我伯父想了解“亚洲青年总裁高峰会”的筹备情形,你把外烩公司传来的资料和场地——”她突然又眨了眨眼,然后会电人的杏眸像避开什么似地突然垂下沉思数秒之后,又抬了起来。
冯蜜朝左前方那个居然没有拜倒在她美色下的男人瞟过去,一边继续对助理交代事情,声音却随着她转眸瞥人的弧度而飘舞起来。“你今天把资料带过来了吗?”
“我带来了。”因为上司实在太不专心,虽然不喜欢凑热闹,男助理还是循着她的视线向前望去。
那个不晓得有什么东西掉进水沟里的可怜男人,和负责畅流安全事务的王主任,两人商量过后,很明智地放弃打捞臭水沟的念头,朝这里走回来了。应该是准备回公司执勤了。看到这里,房助理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你刚才为什么不帮他捡?”
“帮谁捡什么?”
“……”他上司眼中果然只看得见自己的高跟鞋。
冯蜜打遍上流社会无敌手、据说带着五万瓦电力的妩媚双眸,突然跟梅应朗的浓眉大眼对上了。两人只对看了一眼,梅应朗便把脸转开,继续跟王主任谈着交班的事宜。
冯蜜眨了眨愕然的美眸,不可思议地问着:“你看见没有?他——”
一只手向身后指去,脸跟着忿忿不平地转头看去,冯蜜不平的声音在梅应朗长长的影子如泰山压顶般辗过她、越过她而去时,突然不见了。这回房助理倒是看得一清二楚,他终于知道上司的情绪为什么会一直激动了。
“你看见没有、看见没有?!他——”
“他瞪你。”简洁语毕,男助理低头翻开手上的记事本,做起简报来。“今天下午因为临时追加了冯董的行程……”
“……”
第三章
“除非家族成员够优秀,否则不要让他们进入家族企业里工作。用钱打发懒散子孙,比留他们在公司花得少。”
老师,这是彼拉克说的。昨天我爷爷在骂我伯父没教好我大堂哥的时候,他说的这些话哦,我有叫管家帮我把话记下来,因为我知道今天有作文课,一定可以用上的。我很用功对不对?我爷爷叫我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四堂哥五堂哥六堂哥七堂哥要学学我哦。老师,我大堂哥三堂哥六堂哥,趁我伯父没看见的时候偷偷瞪我;我四堂哥七堂哥他们还拉我头发,好痛哦!我有跟我爹地和伯父还有大叔叔小叔叔说哦。
我管家说彼拉克是很有名的人,他跟我一样很有名很聪明哦。
——老师批注:冯蜜,你很用功,对自己也很有自信,这样很好。
一、这次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志愿”,不是请你们自我介绍哦。
二、谢谢你重视老师的作文课,每堂课都有备而来。彼德杜拉克是现代管理学之父,不要记错他的名字哦。另外,事前准备资料是很好的习惯,不过资料要谨慎使用。
——这是冯蜜的回答:老师,有哦,我有写志愿哦,在后面。
老师,我大堂哥好笨好笨哦。今天我们开家族会议的时候,我举手问我大堂哥什么是“有备而来”,我大堂哥瞪我耶!然后他凶巴巴的叫我在大人开会的时候不要随便问跟银行没有关系的问题。
可是老师,明明是大堂哥自己叫大家有问题可以举手发问的。
大堂哥凶巴巴说完之后,我还是有举手再问他一次什么是有备而来哦。老师,我大堂哥真的真的好笨哦,他根本不知道啦!他对我好凶好人声,我伯父听了很生气,就骂他;我大叔叔和小叔叔也说大堂哥比我大十五岁,居然跟一个小学生计较,真的太不像话,他们叫他要好好反省。
老师,我伯父最最最疼我了,他有跟我解释什么叫有备而来哦……
※※※※※
冯氏家族会议一年召开一次,今天不论是被晚辈们戏称为主考官的冯家第三代,还是抱着赴京赶考的心情战战兢兢前来应试的冯家第四代,所有冯家人都是有备而来。
没人敢掉以轻心。
没人敢粗心大意。
今年跟往年一样,负责查核后代表现是否理想的冯家第三代,四个人全员到齐,排排坐在视讯萤幕墙正对面的核心位置,聚精会神地听着第四代十一位成员,每人利用二十分钟,简单扼要地报告他们所属事业部的营运状况,并且分析排行在自己之上的堂兄弟其治理公司的方式有何利弊:最后,他们还得对家族企业的核心事业体“冯氏金控”的愿景做出贡献。
时间控管,关系着一个经营者的自律能力。
金融业是以秒为单位在锱铢必较,时间就是金钱,身为掌握着台湾第七大金控集团,冯家第三代格外重视子孙们掌控议程的能力。冯氏金融投顾集团业务范围包括银行、证券、期货、寿险等行业的子母公司一大堆,组织架构庞杂,因此时间管理格外重要。
这是比股东大会和董事会更严肃严谨的重要会议,第四代的每个人无不绷紧神经,力求表现,冀望能在父执辈心中留下好印象。不过照今年的开会情况看来,众人发现,不出纰漏应该就是最抢眼的表现了。
在第三代授意下,冯家仍然稚龄的第五代,今年开始有计画地逐步参与家族事业的运作。因此,在气压低到下行的视讯会议室一角,只见三个十岁大的小萝卜头穿着学校制服,安静乖巧地坐在专为小皇储辟建的观摩区,一面赶作业一面旁听,一面看着他们的爸爸或叔叔伯伯们表现出色或是……出糗。
“最后……”准备做最后总结的冯家二少忽然心生不安。他扯了扯领带,无缘无故停顿下来,一双眼睛瞥向父执辈那一排,像在等谁对他的报告发表评论似的。
除了一个翻动资料的细微声响,室内几乎鸦雀无声。
没人要找碴。
没人挑毛病,代表他的报告无懈可击,完美到挑不出毛病。这本来是可喜可贺的事,尤其经过前面八位堂弟壮烈成仁的示范之后,这种无人踢馆的一路顺畅,绝对是对报告人的最大恭维。然而身为被恭维的人,二少爷的脸却越纠越紧,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现在他只有一种被人瞧不起的愤慨,还有一点……毛毛的感觉……
“咳,那么,我是说最后。”不死心,再瞥去一次。
这回包括稚龄的第五代,会议室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歪着头,跟着无故提高音量而且喉咙突然不适的二少爷朝桌首望过去,大家目标一致,全都盯向那位大摇大摆坐在父执辈排、低着头猛按计算机,这会儿不晓得又在“算计”什么人的女人。
每个人都在等……
“国泽,不要占用大家的时间。”冯家大家长等不下去的出声了。
“是,大伯父。”负责掌理证券期货事业的二少爷急忙将脸转正,语带迟疑地做出了结论:“因此,成讯科技明年赴那斯达克挂牌,将委由我们承销。承销价格我们订在……五十三块?”
会议室一片静默。
“呃,本人的报告到此结束。我再强调一次,成讯的承销价是——”二少爷瞄着猛按计算机的那人,提高音量报告着:“五十三块?”
室内依然一片祥和,没人要吭声。
一股强烈的失落涌入二少爷心中,他一脸落寞又要强撑出不落寞地坐了下来,最后,轮到冯家大少爷、众人口中的大堂哥上阵了。
大堂哥本以为自己可以跟二少爷一样一路通畅无阻,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报告之路,居然是今天最坎坷的一位。因为——
“对不起,我反对。”
小蜜姑姑又反对了,快看!
三只小萝卜头顾不得写作业了,赶紧抬起小小的脸蛋朝老地方景仰过去,并且听见某人的呼吸突然变急促了。
众目睽睽下,纵然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大堂哥身为冯氏一族第四代第一顺位继承人,他只能拚死地维持君子风度,瞪着被第四代十个男生视为最大威胁的敌人。
也只有她,敢跟第三代的长辈平起平坐了。
也只有她,敢堂而皇之地坐在冯大当家身边,而且平平是开会,他们这些男生只有白开水可以解渴,她桌上却堆满了什么养生花茶、中药美容汤,还有补精气神的什么鬼汁。
真是嚣张到一个极致了!
他这个堂妹是冯家自第二代以来唯一的女生,所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父执辈的心肝宝贝,家族里更是没人敢动她一根寒毛。
冯家小公主的话,其效力大于圣旨。
这也是为什么她敢明目张胆地挑堂兄弟的毛病,他们却不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原因。大堂哥恨恨地咬牙,看见小公主把计算机和手机收起来,表情专注地研究着视讯萤幕上的资料。
图表上的数据教冯蜜看得出神。出神之际,她忽然瞥见大堂哥不知为何突然不发一语,不禁纳闷:“大堂哥,大家都在等你,快点好吗?”一双匀称傲人的美腿,以妖娆的姿态交叠了起来,杏眸注视着萤幕上非常不理想的数字,一面娇娇地哼着:“王爷爷约伯父一点半见面,你别耽误到人家的时间。最近畅流诸事不顺,老人家很烦呢。”
觉得枯等堂妹进一步做说明为什么反对的自己是个大白痴!大堂哥牙一咬,表情狰狞继续报告着:“青山商银即将发行特别股,下星期我会提案征求董事会同意。相关资料,请各位看会议资料,请看附件二十一。”
当所有人低头翻找资料时,那个娇滴滴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堂哥,”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没救的事务上,冯蜜大发娇嗔:“这件案子我说过反对了,你没听清楚吗?”
大堂哥决定直接跟她杠上比较省事。“这次你又要反对什么了?”
“我反对的理由跟上次一样嘛。”冯蜜不高兴地嘟高嘴。她以一脸“我已经拿出最大耐心”的骄纵表情解释道:“青山商银不是好标的,他们呆帐太多,国内通路又少,这些通路百分之七十不是自有行社。况且他们的主要业务也是消金嘛。”
“你的消息不是比国安局灵通?你不是常自夸是对业界脉动最敏感的投资专家?怎么,你居然不知道他们转做企金了?”大堂哥嘲弄。
这下子冯蜜终于被他惹恼了。
她侧弯着身躯,把放在墙角的高跟鞋摸过来套上,边反驳:“谁不知道这两年消金市场饱和,青山才会转做企金。这是他们急着增资的原因。”
一个小小创投公司的执行董事,居然指导起他这个堂堂冯氏银行的总裁大人如何做事!大堂哥完完全全被惹毛了。
“好好好,伟大的投资家,青山发行特别股的原因,愿闻其详。”
“你想听,我还不见得肯说呢。语气真差耶。”
大堂哥不可思议的怪叫:“谁的语气比较差啊!你这是杀人的喊救命吗?!”
冯蜜翻了个白眼,两只手圈住嘴边娇娇嚷着:“救命呀救命——”
一触即发的火药味霎时被莞尔的笑声冲淡,大堂哥也笑了。
“上次陪伯父去你们银行开会时,我解释过至少两次了。大堂哥,人家手上有四件案子在进行,明天还要去台南看工厂,我真的很忙耶。自己的业务资料自己保管好嘛,你不是请了三位秘书、五位助理?”虽然秀眉深揽,嘴上嘟嘟囔囔地抱怨大堂哥太不用心,冯蜜还是从她的手提电脑里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