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正蓝莫似春风-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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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绍杰把萧啸扛在肩上的时候，他听见风从他耳边“唰”地一声溜过的声音。少年瘦削的肋骨顶在他的肩膀上。他想他肩膀上扛的并不只有一个少年的重量。因为那时他的心也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说是春节前，是因为那见鬼的长假还未真正开始。假期永远跟不上节奏，在心情的点名册里它总是个迟到早退的家伙。今天是小年夜，小区各处的年味已经很浓。每走过一栋楼总能从里面闻到一股诱人的味道。
“臭小子，让你去买酒怎么买那么久，人家姚俊人都来了。”石绍杰人在玄关就听见从厨房出来的妈妈不停地数落他：“你……你骑自行车撞人了？叫救护车呀，带回来干什么！”石妈妈一愣，最近沉溺于履行父亲职责的男人从卫生间冲出来，手里的烟还来不及熄灭，“小子你又闯祸了？”
“都什么跟什么啊！”石绍杰一把将萧啸扔在沙发上，自己刚想转身解释，紧随其后的郭静先进了门，之后是连凯若无其事地拎几瓶沉甸甸的酒。
“臭小子，有让客人自己拎酒的嘛，你是不是成心找打啊！”
“没关系，是我自己要替绍杰拿的。我们认识那么长时间了，阿姨您千万别把我当外人。”连凯笑得很专业，郭静提提嘴角表示不屑：“阿姨，您真的别跟我们客气，特别是跟他。”她将手指着连凯，“您看看，他真的是太久不来了，到了这里居然还假笑。简直有病！”
“大过年的什么病不病的，连凯是自己人我知道，我不是正数落这臭小子不懂规矩嘛。你看看，还带了个……咦，这孩子……”
“妈，这是我学生被我……捡回来的。”石绍杰好不容易找到插话的间隙。
“捡？哪儿捡的，我怎么就捡不到。”男人对初次见面却严肃无比的萧啸很好奇，把烟头掐进烟灰缸后，就用那根掐烟的手指戳着萧啸的脸：“还挺好玩的！”
“离我远点！石绍杰你这个疯子，你这叫绑架！再不让我走，我就报警！！”萧啸瞪着眼睛，脸涨得通红。
“谁要报警！”姚俊从石绍杰卧室走出来，将眼罩移到额头，“怎么到了这里还不消停！石绍杰你去摆平他，开饭了就叫我，我要再睡会儿，谁再烦我就当袭警处理！”
石妈妈愣了愣将目光投向沙发上同样一脸迷茫的男人身上：“真是的，我灶上还烧着菜呢！不管你们了，过会儿陆航他们就要来了。”
“阿姨，我也要求进厨房！”郭静高举着手，冲着客厅里的人做了个鬼脸。
“绍杰，要不要打电话给萧宇……”连凯提议。
“那个……”
“不准打！”萧啸显得异常激动。
“你该不是离家出走？阿凯，我看还是等待会儿吃完了饭再说吧。”石绍杰看看连凯，连凯点了点头。
“那个……等一下，萧宇是谁？小子，这孩子跟萧宇该不会就像你跟陆航那种……”
“我呸！死老头！我呸呸呸呸！这么不要脸的话你怎么说得出来！”石绍杰一脸鄙视，唬得男人收起笑脸自动与萧啸之间挪开了距离。
陆航走进客厅的第一眼就看见萧啸那张臭脸，石绍杰和连凯就像左右门神一样分坐在他的两边谈笑风生。
“怎么回事？”陆航走到萧啸跟前，盯着他脖子上那根打成死结的围巾看：“空调开着，戴围巾不热？”
“陆哥……”
“阿航，你别管他，这小子大冬天的就穿那件单的，比我穿得都少。简直不想活了。”陆航没有再说什么，他摸了摸少年的头，然后坐到石绍杰的身边。
过了没多久，陆航的父母带着不少东西也来到了石家。比起厨房里的热闹，客厅里的平和显得多少有些诡异。男人提议道：“我最近学了种游戏，要不咱们边玩边等饭？这游戏特简单啊，那个外国的小朋友也可以一起来。”
三个人很自然把目光转向了男人，连凯问了句：“叔叔，是什么游戏？”
男人眨眨眼说了三个字：“飞行棋！”
“OH，NO！”萧啸的表情很好笑，就像是一种知道自己成功被愚弄后的不知所措。
“你耍我们吧！”石绍杰满脸无奈，“这东西你还是最近学的？”
“我觉得不错啊，陆航你觉得呢？”连凯淡淡笑着期待着陆航的表情。
“没什么，我无所谓。”陆航平静地说着，没让连凯的恶作剧得逞。
“总比现在这样坐着什么都不干强吧，我去把东西拿来。”男人兴致勃勃把棋盘铺在茶几上，“我们轮换着玩。”
“切，开什么玩笑，我不玩！”萧啸盯着石绍杰：“原来你都是靠这种游戏开发智力的。”
石绍杰拽了一把萧啸脖子上的围巾：“装什么象啊！不会玩就说！”“谁，谁他妈不会玩！”被石绍杰的激将法不幸击中的萧啸也加入了游戏。他玩了一局后，马上发现还不如枯坐在沙发上等饭。
陆航运气最好，胜局差不多都掌握在他手里。连凯一脸的漫不经心玩得不好不坏。男人很快知道了让这个游戏失去绝大部分乐趣的正是这两个无趣的人，不管进行到哪一步这两人的表情几乎都毫无变化，他来到正对着棋盘顿足捶胸的石绍杰旁边勾上他的肩膀，同情地说：“唉，我说你怎么那么闹腾呢，敢情是长期自娱自乐的结果。”
石绍杰看着他，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正在这个时候，厨房就像个酝酿已久的蛋卵一样终于孵化了。郭静和陆妈妈肩并肩地端着菜出来。
“最好别让我妈端菜。”陆航托着腮，将胜利的棋子落在终点。
“怎么了？”石绍杰马上回应。“因为她会把菜全吃光，特别是我爸做的那些。”陆航的话刚说完，把脸转向餐桌的众人马上发现陆妈妈正在吮手指。
“我……我们赶快去帮忙端菜！”男人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包括萧啸，他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儿，还想再次坐下的时候被石绍杰一把拖进了厨房。
“恩，很好。你们一定要尝尝这个糖醋小排，是我做的。”郭静边布置餐桌边介绍，“啊！最绝的是清蒸鱼，是陆叔叔做的，刚出锅的时候那味道简直……对了对了，石阿姨的那道海鲜羹也很棒，你们几个没出力做菜的，一定要负责洗碗！”
“小子，你拿得当心点，眼睛看着菜看我做什么？！”
“你的口水溅进去了。”萧啸面无表情地说完就端菜走了，石绍杰愣在原地一脸的震惊。
“绍杰，他骗你的。”连凯拿着最重的汤锅，用肩膀撞了一下正发呆的石绍杰，“去叫姚俊出来，不然他又得发飙了。”
“哦。”石绍杰从厨房出来，就看见自己卧室的门开着，姚俊满脸水珠地从卫生间出来，手里拿着块毛巾正准备擦脸。
“你拿我洗脚毛巾干嘛。”
姚俊一惊：“操！你拿粉红色的毛巾洗脚？”
“我喜欢！”
“妈的，哪条是你洗脸用的！你怎么洗脚洗脸挂一块儿啊！”
“姚俊，这傻小子自己也常拿错。”男人毫不留情地爆料。
“来，拿面巾纸擦擦吧。”石妈妈递过来一盒纸巾。
菜很丰盛，味道……当然不用说，每个人都是一脸满足的表情。电视正预告着春节期间精彩的节目，使出浑身解数来挽留观众。七点钟的电视病毒一到，每个台几乎都是同一挡新闻节目。郭静和陆妈妈始终引领着餐桌上的话题，男人们或是评论几句或是索性静静地听。新闻刚结束的时候，郭静正说到最近流行的“伪娘”，男人预感到有些不妙，拿眼睛瞟了瞟石绍杰。石绍杰马上心领神会尽全力转移话题，但郭静意志坚定非凡，所有招式到她那里最后全汇总到当初的话题上。然后，很不幸地陆妈妈又想到了那个变性的问题上。于是，两个女人在小年夜的餐桌上继续开战，萧啸还悠闲地在一边火上浇油：“我有几个朋友都是在像石老师那样的年纪变性的，美国现在那方面手术放宽标准了。我可以帮忙打听一下。”
姚俊一本正经地想象了一下石绍杰变性后的样子，结果当场差点笑到桌子底下去。
石绍杰相当郁闷，对着唯一可以威胁的对象说：“待会儿，石老师会负责送你回去的。”听完这句话，萧啸拿着筷子的手微微抖了那么一下。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有三三两两的鞭炮或是放烟花的声音，隔着玻璃闷闷地传来。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告辞。”连凯笑得浅浅的。
“石叔叔，石阿姨，我们过年还会来的！我还要学怎么做汤圆！”
“哎！等等我们一起走。”石绍杰拽过萧啸：“我还要送这个臭小子回家呢。姚俊，你走不走？”“嗯，嗯，抽完这根就走，你们都可以坐我顺风车，我车里还有一个警报器。只要一开那道路畅通无阻！”
临出门的时候，石绍杰看了眼陆航，他朝他无声地点点头。
夜凉如水，在热闹的地方路灯总显得孤独。它永远有办法以那样平静而又柔和的目光注视一切。石绍杰带着萧啸和姚俊的顺风车走了相反的方向。清凉的风扑进肺里，有些波光凛凛的东西微微颤动着。石绍杰将一片落叶从萧啸的背包上取走，“你真的那么讨厌我？”
萧啸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地看他。“我知道阿航其实挺喜欢你的，不过，你可别误会，他的那种喜欢是跟亲情差不多的东西。”
“石老师，你到底想说什么？”
石绍杰挠挠头，抱着胳膊看他：“你到底喜欢阿航什么？”
“哼。”萧啸傲慢地一笑：“我不会告诉你的。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从你手里重新抢回来。”
“看到那个路口没有……”石绍杰指着一个喧闹的三岔口，宽敞的主干道连接着两条绵延的单行道，“高中的时候，我，阿航，阿凯几乎每天都是一块儿回家，我载着阿航，就是在这里和阿凯告别的。”
“连凯？我听我哥提过，陆哥曾经……”
“没错，我可不像你，我喜欢阿航什么都会立刻跟阿凯说。我最难过的时候是阿凯陪着我过来的。有一段时候，我甚至觉得这两个我最喜欢的人能在一起的话也不错……”石绍杰总是记得那种荒凉的时候，记得风吹倒一片野草时所发出的那种声响，还有某个下着暴雨的午后“臭小子，我劝你还是死心吧，你的对手是我，我追阿航那会儿，你大概连英文都说不利索！”
“我可以比你坚持更长的时间……”
“放屁！臭小子，你到底明不明白？阿航是我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他。还有你！你会找到一个喜欢到死都不愿放手的人，但那个不是陆航！”
萧啸后退了一步，将自己埋进路灯的影子里，轻轻地说：“找不到了。”
“嗯？说什么呢？”石绍杰将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哎！告诉你，我突然发觉自己也有点喜欢你了，你真的……”
“少恶心我！我都要吐了！”
萧啸夸张地做足表情，让石绍杰有些郁闷，他故意没有再填充那后半句话。“对了，你家住哪儿？”
“不知道哪儿，你瞎送什么！”
“什么叫瞎送，你也没说不是这个方向！”
“笨蛋！”
“尊师重道懂不懂！”
“我又不是中国人，懂这个干嘛！”
时间永远是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从萧啸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刻起他就发现。转着圈走的时间与同样转着圈走的地球一起把仿佛是他倒影般的少年送到他面前。石绍杰想，如果自己会在十几年后，感慨着十几年间所有的荒芜和凄凉。那么他也将一样，他也会像感激月光那样感激那些东西，那些东西会让他的心变成液体，一种最温暖的液体。
回家的路上，石绍杰被迎面的寒风惹得一阵冷战。他加紧脚步，快速走着。风旋转着在他耳边跳舞，路上的行人已经变得稀少。他走近小区门口，发现路灯下有个熟悉的身影正逆着光来回踱步。
石绍杰停下脚步，努力把头朝向天空，然后笑了。
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