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凰欲鸣-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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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空明大师先行了一礼,然后道:“瑶章面色如常,老衲就放心了。”
都是客气的话,但空明大师这样的出家人说来平白就添了一丝真意。
“劳大师费心,妘笙一切都好。不知明日祭祀可准备妥当?”江妘笙与空明大师一道走着,妙彤略落后几步跟着。地上的竹影被风一吹,此起彼伏。人就像走在波浪里。
“瑶章放心,都已妥当。”空明大师顿了顿才又看着远处已经辨别不出轮廓的山脉说道:“万物立于天地,虽天有明暗,但终不改自形。所谓变化,不过在于人心。”
“人心万变,故世事多变。”江妘笙低头笑了笑,看着空明大师道:“大师有话不妨直说。”
空明大师看着江妘笙的眼睛皱了皱眉,苍老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一般:“瑶章有心结。”
“世人谁空明?”江妘笙回了一句,又笑道:“妘笙轻狂了。只是我乃红尘俗人,寻不到大师那般境界。”
空明大师喧了一声佛号,面上似乎有些笑意。
“世人谁无心结,红尘谁无痴怨。老衲只是见瑶章在殿上之举……若不是怨念深重绝不会迷了神思。”
“大师是要在这佛门清净之地扫除怨念?”
“不敢,此系佛门,万念皆在,万念皆空。”
“皆在……皆空……”江妘笙摇了摇头不愿深思——很多事,不去想,也就过了。这世上若事事明白,那也就太累了。
“瑶章今日劳累,老衲就不再打扰了。”空明大师显然话未说完,只是见江妘笙面有倦色,也就罢了。
江妘笙点了点头目送空明大师离去,待得周遭寂静却突然喃喃念道:“此系空门,亦是享皇家香火的……”
“主子,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一天呢。”妙彤见江妘笙在风口上站着没有动的意思便上前劝道。
江妘笙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随妙彤回去。
月下,老僧。山门次第开阖,像是静水中的涟漪不断扩散开去,最终消失于无形。
空明大师还很健朗,他走得不快,但是每一步都很稳。月光下他的僧袍染上了奇异的颜色,远远看去,像是七月林中的萤火。
大约走了一炷香,林间的小路就开阔起来,然后又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个茅草屋。一豆光堪堪泄了几许在外面,在这冷山寒夜添了些许暖意。
“大师。”带着笑意的声音比灯光更暖人。空明大师还未敲门,门就自己开了。
一个人站在门后,虽只是穿着寻常的粗布衣衫,但却透着一股子英气。他已不在少年时,但那眼角的细纹只是给他增添了成熟的魅力,丝毫不减他的风华。能有如此气度,能劳动空明大师深夜前来,这世上除了谢天下,还有谁?
“阿弥陀佛,好久不见……”
谢天下将空明大师让进屋里,二人分坐。
“这些年大师修为愈进,我却是大不如前了。”谢天下沏了一杯茶递到空明大师面前。
“何为进?何为退?这天下并没有什么进退,只是比较不同而已。”空明大师和蔼地笑着,看着谢天下,续道:“多年不见,这天下也没有你的音讯。老衲还以为此生无缘再见。”
“我避天下人。”一句话极为自负,从谢天下口中说来却是淡淡。要避开天下人,于他不过是游戏红尘一场。
“今不避?”
“避无所避,唯迎。”
“能让你改变的人,不多。”
谢天下笑了一下,颇有些无奈的样子:“不多,两人。”
空明大师眼里有了些笑意。他与谢天下是忘年之交,知他天纵英才,但也不免目中无人。如今能有两人令他改变,已是多的了。今天做完道场他便收到谢天下的口信,相约一见。初时,绕是空明大师这等高僧也不免惊讶——要知谢天下已消失近二十年了。
“也只有大师才这等平静看我了,换做别人只怕早已将我掐死。”谢天下自解一笑。
“既有改变,深夜寻老衲,可是有什么急事?”空明大师饮了一口茶。茶味很奇怪。他看了看谢天下。谢天下也看着他。
半晌,空明大师笑了一声,将茶饮尽。
谢天下目中坦荡,但笑容里还是有些歉疚之意。
好在高山明月皆是皎皎……
江妘笙的伤口隐隐作痛,她看着天上乌黑的云层想起当时那一剑的光芒,以及剑光后的那一双眼眸。没由来得就那么记忆深刻起来。那双眸子里有惊诧之意和微微的不甘、痛苦。江妘笙闭上眼似乎这样能更好的回想那双眸子。是的,只是那双眸子,不是昱王。不是那个叫慕容瞮的男人。
“主子,今日还去吗?”妙彤有些担心地看着天。
“去,风雨无阻。”江妘笙依旧闭着眼,但已经开始去想别的事情了,比如慕容皓,比如郁诗岚。“这是为皇上祈福,些许风雨怎能阻挡。你去问问看一切可都妥当了。”
“那主子可多穿些衣服。”妙彤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这才出去查看各处。
江妘笙缓缓睁开眼来,看着暗淡的天色,不由得有些担心郁诗岚——若是真的怀有身孕,只怕不宜去。
“那若是没有呢?”江妘笙笑了一下,不知所谓。“汐盈,去告诉主持,郁容华身体不适,今日就不去了。”
汐盈被唤进来听见这吩咐,犹豫了一下。
“叫你去你就去吧。”江妘笙懒得解释,只是有些无奈地笑着打发了汐盈。
山风愈寒,偶有水滴自那万张高空坠落沾染在江妘笙的狐裘上,像是泣露。江妘笙扶着妙彤一步一步登上微湿的石阶,山顶已然在望,看得见那些飘飞的经幡。江妘笙略停住歇了一口气,又徐徐前进。在她身后跟着百余僧众,另有护卫不计,一行人在这山间,也算得浩浩荡荡。郁诗岚没有跟来,她遵从了江妘笙的吩咐,当然她自看得出这吩咐对她是好的。
“阿弥陀佛,瑶章一路辛苦。”空明大师站在山顶迎接江妘笙,亦不知他是何时上来的。
江妘笙还了一礼,便走到早已布置好的帐篷处略作休息。僧众也都各自寻了位置,一切只待江妘笙亲自上香祷告。
饮了一口热茶江妘笙才缓过气来,这一路走上来还真是有些吃不消。妙彤出去看了看,回来禀报道:“都已妥当了,只是,主子,看着天气只怕不好,主子还是不要硬撑。您身上那伤口虽不大,却深。这要是招了风寒可怎么好。”
江妘笙抱着茶盏取暖,淡淡道:“无碍。这是为皇上祈福。”江妘笙笑了一下,一句自讨苦吃是说不出口的。
妙彤无奈只得跟在江妘笙身后随时照顾。
“瑶章,空明大师说可以开始了。”汐盈进来回禀,江妘笙点了点头示意妙彤跟上便提步走了出去。天比刚才略亮了一些,但是风更大了。江妘笙眯着眼看了看,然后走到中心位置站定。妙彤站在离她五部之遥的地方。小沙弥递上香,妙彤接过然后递给江妘笙。江妘笙双手接过香,面对着这云绕雾罩的山川恭敬地施了三礼,又默然许愿片刻。然后将香递给妙彤。妙彤上前代江妘笙把香稳稳地插在了铜铸的巨大的香炉里。僧众齐声喧诵佛号,天地为之一静。
江妘笙手臂微展摆开衣袖跪坐在蒲团上,面对着天地,诚心祈祷起来。
一切俨如昨日一般,只是在这山顶之上,视野之开阔,人心之开阔,与在大殿内又有不同。
不多时沉了许久的天终是下起雨来。
江妘笙没动,众人也都不敢动。空明大师站在江妘笙身侧,此时见江妘笙并不为风雨所动,目中不觉有些诧异——想皇家女眷,几时有人这般坚毅?
雨还在下,模糊了周遭的一切,江妘笙静静地呆在那里,仿佛已神游物外。
佛说不宜以执念,不可记仇恨。然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若没有一点执念,岂非太过随波逐浪,碌碌一生到头来能叹上几叹?若没有仇恨,那我江妘笙又凭何而存于此?
人,当有执念啊……
江妘笙张开眼,察觉到空明大师的视线,不由侧首望去。一丝疑惑立刻浮于心间。
雨势渐大,空明大师进前道:“还请瑶章暂避。”
“不避。”江妘笙吐出两个字,语气有些生硬。她忽然觉得空明大师有些奇怪,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奇怪,总之就是不对劲。
空明大师看了江妘笙一眼,又低下头去退回自己的位置。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由一派空灵渐渐变得僵硬、凝滞。外人或许无所察觉,但江妘笙知道,变了,她也知道,空明大师必定也察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云端里竟露初一丝儿光来,明灿灿的,竟是太阳。可真是雨过天晴。
江妘笙对这云端里那还有些害羞的太阳痴痴地笑了笑,她亦不知为何而笑,只是突然想笑。似乎是这天气对她开了一个玩笑。然而耳边的称颂,却肯定了这个玩笑。
“瑶章诚心正意,苍天为之感动。雨过天晴祸事尽去。”
“光照大地,瑶章之德。”
“……”
江妘笙听不进去这些话,她只是看到空明大师微微一笑。
或许是该说一句苍天保佑吧。江妘笙叹了一声。毕竟这是吉兆。这般想着,就听空明大师喧了一声佛号,宣告祈福结束。
下山的路江妘笙是做着轿子由人抬回去的,终究也不过是养尊处优的女子,身子实在吃不消。
一路的颠簸让江妘笙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像是做梦,又能察觉到真实。
昱王还没有任何回复,在大悲寺不过只有一月时日,郁诗岚若是怀有皇嗣究竟要如何引回宫中?自己这么帮她又值不值得?皇上的感情是不是能去相信?这世间是不是能给予人一点温暖?空明大师为什么那么异样?
江妘笙脑子里乱极了,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滑过。前路显得越发迷茫起来,唯一坚定的目标在遥远的远处,而中间的道路却完全看不清楚。真想放弃,就如此做慕容皓羽翼下的金丝雀好了,锦衣玉食,蹉跎一生。
“主子,到了。”妙彤掀起窗帘看到江妘笙面色难看,有些着急。
江妘笙睁开眼来自顾掀起帘子下了轿,妙彤忙上前去扶着她。江妘笙握了握妙彤的手。
“放心,我没事。”江妘笙的声音很平静,她看着脚下的路缓缓地移动了步子。“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只怕是退无可退。”
妙彤侧首眼带疑惑地看着江妘笙,江妘笙却不再说什么,由她扶着回了院子。
郁诗岚在院内迎接,带着舒适而温暖的笑意,一看就知是没有遭过罪的人。
“姐姐辛苦了。”说的情真意切,江妘笙也就受了这一声辛苦。
“我有些乏了,明儿再同你说话。”江妘笙也知道郁诗岚着急,但是她确实累了。
郁诗岚也只得陪笑道:“可是呢,这么大的雨。姐姐快回去休息吧,若是病倒了,可怎么向皇上交代。”
江妘笙无力地笑了笑就从郁诗岚身边走过,回到了屋子。
洗澡水是早已备好的,江妘笙泡在热水里这才寻到一丝生气。隔着水汽帘幕,妙彤的声音听来有些不真实。
“主子,大夫在外侯着了。大夫说,宫里带来的太医临时病倒了,怕主子淋了雨身子不适,所以特地,及时来为主子诊治。”
江妘笙嗯了一声没有别的话,妙彤思忖着退了出去。
“哪里来的大夫……”江妘笙拿着毛巾擦了擦脸颊上的水,半开的眸子里透着重重的思虑。
泛着石青色的帘子上照着隐隐约约的人影,江妘笙端坐在一侧,瞟了一眼有些不安的郁诗岚。
大夫低头侯着,是你一看就觉得老实的人。这样的人医术不一定很高,但也不会很差。这样的人放在人海里一捞一大把。江妘笙猜测着,这大约是陆琣安排的大夫,他并不放心,他也是要确认此事的——不会是昱王,他还不知道郁诗岚的事儿。所以江妘笙让妙彤把郁诗岚悄悄请了来,如此颠倒,不知以后又是如何一个局面。但此时江妘笙是顾不得了。
郁诗岚的不安来源于这个大夫。不是害怕他的诊断,而是害怕他。哪里会那么巧,太医就病了。这分明是有人特意安排的,而这个人……郁诗岚侧首看了看江妘笙,这一刻她有些后悔了,或许她不该找江妘笙的。也许江妘笙的势力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想象。能把太医院的人掉开,能在宫外安排大夫,这不是一个进宫只有一年的瑶章能做到的,绝不是。
“有劳大夫了。”江妘笙开了口,却示意郁诗岚伸手。郁诗岚有些迟疑,这让江妘笙起了疑心。
那大夫上前来,看了一眼哆哆嗦嗦伸出来的手。妙彤搭了帕子,他才伸手诊脉。
大约过了一刻钟,那大夫才退后道:“瑶章平安无事。”
“只是平安无事吗?”江妘笙看了一眼郁诗岚,又看着外面那大夫。
“会平安无事。”
江妘笙回转着大夫的话,而后言道:“赏。”
“谢瑶章。”那大夫谢了赏,躬身退了出去。
“你们都下去吧,我乏了。”江妘笙略松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