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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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方作战犹如高手较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夜来绝对不会主动冒险。他虽然年轻,性子桀骜孤高,有时候做事也是冲动暴躁,可在这样动辄牵涉千万大军的大局之事上,却不敢违抗卫邺生前的教导和卫珈的命令。
卫珈依旧没有起身,璎珞还是天天在她榻边照顾,营中的气压依旧很低,可她的心情却比之前不知道好了多少。
因为她那日清早收到一封奇怪的信件,好似元洌当日的请柬一样,不知道是谁送了来,也是通过小校,送到了她的手上。
那是霍祁钺的亲笔信。
璎珞几乎要喜极而泣,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怕打湿了信纸,连忙伸手擦了,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开始读信。
霍祁钺并没有说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只是将自己所居之处告诉了她,他叫她保守秘密,直到他下一次主动和她联系,她再按照他信中的指示去做。
“事关重大,切记,切记!”霍祁钺的字写得很好,字如其人,古人诚不我欺,元洌的字比起他的,就显得流丽有余,稳健不足了。
“他在北金皇城?”璎珞对这件事并不怎么诧异,在元洌说出他知道霍祁钺下落的时候,她便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既然元洌知道,那他下落之处,一定在元洌附近。只是她没想到,他就被困在元洌眼皮子底下。
璎珞方才欣慰的笑脸又凝重了起来,对元洌此人,她也算得上了解,霍祁钺可谓是他眼中大敌,又怎么能保全自身,回来和自己团聚呢?
第八十六章 连横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边地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霾气氛之中。居于大昀和北金之间的穆托皇城里也是一片的肃杀,当朝国主和太后,早就已经无视和大昀的姻亲关系、投奔了北金,在这大战来临的紧要关头,若说不紧张,确是骗人的。
再加上国主母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二皇子沉琅和王妃卫玺,上次命大不曾被他派去的人偷偷烧死,如今虽然下落不明,可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引爆,然后炸毁他们现在有的一切。
尤其是暗中有谣传,说是沉琅夫妇二人还在穆托都城之中盘桓,并没离开逃往大昀,国主心里就更觉得不放心了。
他要在一早便掐断那引线,不能让一星火焰燃起在沉琅二人身边。
其实原来是出自一父的亲生兄弟,真的有必要弄得这样你死我活吗?国主也这样问过自己,可是他的理智不允许他动摇。如果他不死,死的那个,就会是我。他这样对自己说。
他和沉琅有着杀母之仇,就算自己一念仁慈放过了他,他在卫玺背后的大昀的帮助下,谁说不会有翻身的机会呢?如果任由他翻了身,那他会像自己一样仁慈,放过杀死他母妃玉妃的太后吗?
这个答案他不知道,想来也不会有知道的机会,因为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沉琅翻身的。
对不住了,二弟。国主攥紧自己手中青金石雕龙的小印,在纸上轻轻地按了下去。
那是一道追剿沉琅、卫玺以及他们随从的密旨,他不怕滥杀无辜,不怕杀一儆百,他只怕捉不到沉琅,让他逃到了大昀境内,就一切都晚了。
“听说穆托国主发了癫,派出人去追击二皇子和阿玺呢,你有什么消息没有?”卫珈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起码能在床上坐起来了。她身后靠着一个软软的鹅毛垫子,是璎珞亲手替她做的,她如今知道了霍祁钺的下落,又只能按兵不动,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闲暇只有靠做些针线来排遣。
说起来好笑,璎珞在家的时候,针线女红上最弱,在安国公府那么几年,也只有替沈珊瑚绣得一块盖头算得上是精致,没想到到了今时今日,自己竟然也要靠做针线来打发时间了。
那绣花针一针一针地戳下去,丝线在指间蛟龙一般游弋,倒让她纷乱的内心变得波澜不兴起来。
夜来正在一边亲自替卫珈煎药,此时是傍晚,正是将士们休憩之时。卫珈前头病重,煎药的小炉子就设在帐子里,那药香味儿也不刺鼻,反而闻起来让人心静。
“你倒是耳聪目明。”夜来半弯着身子,拿药罐儿的小盖子轻轻将药沫推到边上去,听到卫珈问话,笑着回过头来道。
冬日天黑的早,帐子里已经点上了灯烛,烛火摇曳,在他脸上投下一波一波的暗影,他的轮廓被勾勒得更为清晰,睫毛比女人的还要弯长,一对莹莹的眼睛笑眯眯看着卫珈,卫珈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清了清嗓子,不自然地伸手将一缕发丝抿到耳后去,故作严肃地道,“问你正经事儿,可有什么消息?”
她以前是从来不屑于做出这样小儿女的娇态的,这个举动在夜来眼里又是新奇,又是妩媚。夜来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她,连手边的药罐儿都不去管了。二人面面相觑,如同电光火石一般,双双大羞,脸上都像是打翻了朱砂盒子,红红白白的好不精彩。
夜来就觉得,若不是卫珈身受病痛折磨自己太不忍心,不然她这一病,其实也挺不错的。卫珈这样半喜半嗔的娇羞神情,让他怎么瞧,都瞧不够。
“你说不说?”不过卫珈终究是卫珈,之前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如今再看着夜来一副茫茫然的欢喜神情,又是羞又是气,拿起手边的小枕头,就向他丢了过去,就是想要打醒他,免得一会儿别人进来,看见他这个样子,背后一定会笑死她的。
夜来虽然在意乱情迷之中,打小儿练起的童子功还没丢,稳稳地将那枕头接在怀里,笑着走到卫珈床前,还给她口中还道,“仔细手疼。”
卫珈恨得牙根儿痒痒,深觉不管什么样的男人,蹬鼻子上脸,都是与生俱来的基本技能!
夜来见她咬牙切齿真的要恼了,连忙开口扑火,“其实有没有什么消息都不重要,反正二皇子和王妃如今已经到了大昀境内,估计没几日就会到琼江了,穆托国主在他自己的都城里瞎折腾,也碍不到他们什么事儿。”
沉琅和卫玺死里逃生之后,确实在穆托都城躲了一段日子,沉琅手里有先国主留下的信件,自然也能招揽一批对先国主忠心耿耿的拥趸,只是因为风口浪尖之上,凡事都不能招摇,生怕又惹来杀身之祸,才刻意低调行事。
可惜现在,他们在穆托的大事已了,但凡有一点儿智商的人也不会继续留在那儿引颈就戮了。那什么沉琅和卫玺还在都城里的谣言,自然也是有心之人传出来的,谁知道这位阴沉沉的国主,居然就信了。
“原以为此计拙劣,还怕阿玺是在胡闹,现在看来,她确确实实是很了解那位太后。”卫珈点了点头,“她早就知道,穆托太后和国主一日不见到她和二皇子的尸体,就一日不会消停。”
卫玺和那太后也做了几年的婆媳,自然将她的性子摸得透透的,像太后这样自视甚高其实智商有限的宫斗动物,也有专门针对她的攻心之计。她和她的亲生儿子一样,都是外表阴沉,内里沉不住气的,只需要放一丝假消息出去,就可以看着她自己大乱斗了。
穆托国主登基之时就名声不好,如今又这样喊打喊杀的,臣民怎么会真心归附于他?这世间的事,都是一步错步步错,若不是他们当日存了私心,半途倒戈巴结北金,想来事情,也不至于会演变成如今这样。
“穆托以为北金必胜,却不想想,就算北金胜了,难道就会和他们联盟?”夜来微微一笑,卫珈也看着他笑道,“元洌可不是会因为别人对他示好就网开一面的性子,且看着吧,估计穆托也是秋后的蚂蚱了。”
说回被困在北金皇城之中的霍祁钺,如今除了要应付时不时来他跟前跳蹿一番的米罗,蓝夙也偶尔会来到山洞里。他二人如今也算是达成了某一方面的默契,蓝夙的心里可不会有北金的国运,她只想报复元洌和将米罗拉出火坑而已。
若是说她妇人之仁、鼠目寸光,却也不太厚道,作为一个家园都毁灭在元洌父皇所率领的铁蹄之下的俘虏之女,要求她对这原本也是敌对的国家产生什么维护之情,也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蓝夙的心里没有北金千秋万代的盛世,只有她做女人一世的苦痛、怨恨、憎恶和被背叛。她很乐意于见到霍祁钺能够有所作为,并且愿意亲自给他一些协助。元洌如今对她来说已是洪水猛兽,她要消灭他,不仅是为了自己之前十余年荒废的心意,还为了自己视若珍宝的、年轻生命还未完全展开的米罗。
“只要你们,愿意让我和我的女儿,好端端地走出这座牢城。”这是她对霍祁钺唯一的要求。
霍祁钺耸了耸肩,“我会尽我所能。”
蓝夙讽刺地笑一笑,“这样的话,不止一个男人对我说过,他们最后,都食言了。”她把脸凑近霍祁钺,一对泛着碧蓝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她近来用心过度,眼角的皱纹似乎已经有些要冲破樊笼的感觉了,她一字一顿地强调道,“你,必须要答应我。”
霍祁钺不觉得在这个时候拒绝她是理智的,他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蓝夙似乎没想到他这样痛苦,倒是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霍统领好大的口气,倒像自己才是大昀的皇帝了。”
霍祁钺暗暗头痛,矫情的女人,不应承你说没诚意应承了你又冷嘲热讽夹枪带棒是为哪般啊!
“陛下那儿,自然有我。”他揉了揉眉心,“我们大昀的皇帝向来不会难为老弱妇孺,太后娘娘可以放心。”
这理由虽然也是苍白,可蓝夙如今是骑虎难下,不然选择和霍祁钺以及他身后的大昀合作,不然便是在北金皇城里等死,不仅是等死,死之前恐怕还要看着元洌欢蹦乱跳,而自己的女儿横眉冷对,这样的诛心之痛,倒比死,还要痛苦千倍万倍了。
她又立在地上想了想,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霍祁钺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有几分轻松,又有几分兴奋。如今虽然不是蓝夙一手遮天的时候了,可在北金皇城这样的地方,那些暗地里的枝枝蔓蔓纠结不知几多,她的势力好像一支一支的触角,有些被元洌斩断了,可更多的,却在黑暗之中静静蛰伏,等待重新得见天日的时候。
她从袖筒里捻出一张小纸条,递给霍祁钺,“霍统领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八十七章 猜情
蓝夙心头一件大事了了,心情自然不错。她离开了关押霍祁钺的假山洞子,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莫殇殿”,笑眯眯地对贴身的宫人道,“公主也有好一段日子没来了,今晚哀家亲自下厨,替她整治几道精致的小菜,记得派人去请她过来。”
那宫人惊讶之情溢于言表,蓝夙亲自下厨,已经快十年都不曾发生了。她依稀还记得,她只有在位子不稳的时候,才这样做小伏低地讨好过之前的国主,后来她国后的位置坐得比国主还要稳当,便再也没亲手做过餐点了。
蓝夙这一生,每一步,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都有着明确的目的,她不愿浪费时光,也不会浪费表情。
这个世界上,她完完全全不求回报地对人好,只有米罗一人。可惜米罗,似乎并不领情。
那宫人唯唯应是,心里难免浮上一阵伤悲,她也不知道蓝夙这样做,是单纯地母女连心,还是为了补偿,补偿米罗那英年早逝的生父,也许是她寂寥人生里唯一一抹温暖的光。
蓝夙走在前面,不知道她脸上神色凄哀,她远远地望着那红墙碧瓦之上的一角天幕,心里漾起很久都不曾有过的轻松。
只要霍祁钺不辜负自己的期望,她和米罗就会有离开这儿的机会,她已经有很久,不曾嗅过皇城之外的空气了。
米罗到“莫殇殿”的时候,天已经完全地黑了,晚膳时间早就已经过了,蓝夙罕见地没有发脾气,依旧笑眯眯地坐在榻上,慈爱地望着自己的女儿。
元洌对米罗确实不错,起码在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米罗寄养在外多年,为了不引来杀身之祸,向来是怎么低调怎么养,衣食只求饱暖,并不追求奢靡。
而如今,她浑身上下都披挂着北金最顶级的衣料制成的葱绿小袄和鹅黄色月华裙、外头披着一件雪貂的小斗篷,脚下蹬着镶雪貂毛皮的小靴,头发上绾成双鬟,一边簪着一朵珍珠头花,那珠子个个都有拇指肚大,闪着柔柔的光芒,衬得米罗一张小脸儿也如同掺了宝石粉一样,倒比平日温静些。
蓝夙笑着对她招手,“来,外头可冷?冻坏了没有,快来娘这儿坐着。”
米罗对她还是十分厌恶戒备的模样,闻言并不动,眼里还闪过一丝鄙夷,鼻子里哼道,“自然很冷,叫我来有什么事儿?”
蓝夙脸上的笑容一凝,她贴身的宫人见米罗这样油盐不进,愈发替蓝夙觉得不值起来,脸上也难免带出了几分愤然。
蓝夙暗暗地拍拍她的手,倒觉得有些温暖,眼眶欲湿,被她生生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