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行歌-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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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置可否,反问:“你觉得电影的结局如何?会不会很伤感?”
“嗯,是有一点。”承熙就事论事说:“不过他们两个本来就不适合,勉强在一起反而问题重重,不如早些分开好。”
涵娟听了,眼热鼻酸,泪水泉涌上来,看三遍《天涯何处无芳草》,这是第一次哭。承熙面对自己的事是否也能如此豁达呢?
“嘿,那是戏,你怎么就真难过了?”承熙翻出手帕给她。
“我只是想到娜妲丽华在课堂上念的那首诗,'pen…derinthegrass'就是英文片名,出自渥滋华土的诗。”她擦完泪,又说:“我们到衡阳路的委托行看看好吗?”
承熙当然遵从。
委托行仍是欧洲风的外貌,在附近新兴的百货公司及群楼包围下,已渐露沧桑类态。推开门,也是叮叮叮音乐盒声音,记不得是否原来的那一首。
店里展示的童装一如往昔的贵族化,但他们已见多识广,不再稀奇。涵娟最想感受的,是二十年前一个孤独悲伤的女子,如何为女儿挑选衣裳的那种心情。
“欢迎光临,两位要买衣服吗?是买给几岁的孩子?”店员热心招呼说。
“看一看……”涵娟摸那柔软的布料,闻那香味说。
“第一胎对吗?看你们恩爱的样子,一定很期待这宝宝的到来。”店员猜测。
承熙想澄清,涵娟扯扯他的衣袖,他笑了出来,立刻觉得这游戏好玩,也就有模有样当起好丈夫和准爸爸,讨论婴儿的种种。
由于玩得太认真,最后不得不买件有米老鼠图案的浅蓝毛衣,贵得离谱。
事后,承熙有些心疼钱,无奈说:“以后就留给我们的孩子吧。”
“不,送给玉雪姨的老三靖宇,他三岁刚刚好。”涵娟说。
“你怎么说就怎么做。”他无异议。
牵来摩托车,涵娟紧抱住他的腰,这台北黑夜的迎风驰骋是最后一次了吧?承熙心情极好,完全不知她正在心里“算计“着要如何抛弃他。
到了墒圳附近一排近完工的公寓前,她说:“停一停,我想看看新家。”
这是涵娟用尽心思想到的分手隐密处,无人的新楼房刚刚好。
伍家定的是三楼,有门窗没有水电,巧的是外面有盏路灯,加上带去的蜡烛,还有几分西餐厅罗曼蒂克的气氛。
烛火在未粉刷完的墙壁形成光圈,承熙四处看着况:“这儿格局不错,不过我将来一定要买一楼,你才能有一座花园。”
涵娟拿出袋子里的浅蓝毛衣偎在脸上,半遮面缓缓说;“熙,这件衣服,你……或我的孩子都用不到它,因为它在美国到处都有,章立珊也不见得喜欢美国货。”
“什么?”承熙一头雾水。
终要说的,就是现在,不能拖延!她深吸一口气,像爬高山般困难吐着:
“熙……我下个月要结婚,然后就到纽约去。”
他仍听不出逻辑,皱眉说:“结婚?怎么我这新郎没被通知呢?”
“你不是新郎,我已经决定不要你当新郎了。”关键字一奇#書*網收集整理说出,一切就流利了:“听到了没有?新郎叫彭宪征,就像《天涯何处无芳草》里的一样,是个医生,一个华侨医生,他会带我到美国,实现我的梦想,所以我决定嫁给他。”
涵娟说完,像泻了肚子的人,全身痛且无力。
烫热的烛油滴到他手背,他无所觉。涵娟怕他伤到自己,想拍开他的手,蜡烛掉到地上熄灭了,只剩微弱的路灯,使他惊愕的脸看来更阴影重重。
“梦想?你有没有弄错?”他像突然迷了路的人,茫然说:“你的梦想是属于我的,我们在一起做的梦……我说过我需要时间,你也承诺等待,甚至今年夏天就准备结婚的,怎么又跑出个姓彭的?我不懂……”
“熙,对不起,我受不了,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会疯掉,就像电影里的娜妲丽华,疯到不认识自己……”涵娟没有闪避他质问的眼神。
“不要提那部鬼扯的电影!”承熙像终于明白她的话,青筋隐隐冒出:“所以……从电影、委托行到空屋,你一切都计划好了,对不对?多久了?你和那个姓彭的交往多久了?”
“两个多月。”她咬紧牙根,不许自己软弱。
“两个多月?”他脸色铁青,倏地抓住她:“才两个多月就要嫁他?”
“没错,没错,就是两个月!”这毕竟是难以启齿之事,她剐心般说:“你一定要问那两个月怎比得上我们十年?其实这已经酝酿很久了,从十五岁我们第一次分手开始,我因为爱你而等着忍着,看我的梦一笔一笔被涂掉,若说是女人宿命我又不甘愿……我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崩溃,当章立珊出现时,我甚至想你移情别恋也好,我可以了无牵挂离开……”
他放开她,脸变惨白,仿佛再也不认识她,喃喃说:
“是这样吗?原来……原来这些年来你和我在一起始终是痛苦的,竟然要我变心?你其实不爱我,我是瞎了眼睛在过日子……”
“不!我爱你,因为太爱了,才承受不住呀!”涵娟无法再冷静,抓他的手:“熙,请体谅我,我这么做也大半为你!我一直希望你成功,章立珊可以帮你,我却会拖累你。我们在一起一无所有,除了债务,还是债务……我知道你不会放弃我,但总要有人先跳出这泥淖;我嫁别人,你才能娶让你跃人龙门的章立珊呀!”
“你这么做是大半我?哈!不必,一点都不必!”
他反扣住她的手,关节发白:“如果我说我不要成功,不要跃龙门,宁可贫贱也要和你在一起,你会不会改变心意,不嫁给那个姓彭的?”
她哑口了,准备好的话全碍塞,勉强成句:“……我受不了你一辈子贫贱,我不许你被埋没,你只许成功……”
他猛地推开她说:“哈!到头来还是为你自己,你害怕和我做贫贱夫妻,所以早就想找有钱人嫁了。那么,爱情呢?我不信你爱那个姓彭的!”
“贫贱夫妻百事哀,我是怕,怕到时连爱情也没有了。”她悲伤说。
她哀绝的表情揪着承熙的心。想起从前她为章立纯要换位子时的固执,因为他不升学时说的“gonewiththewind“,他不肯读大学时她希望“世上没有承熙“,然后是她为他而无法出国时的涣散恍惚……
原是他自己无能,又有什么资格留她呢?
“告诉我,你爱那姓彭的吗?”他问,以被击溃的声调。
她摇摇头,流着泪说:“熙,爱情是你,面包是他……
我选择了而包;同样的,我希望你娶章立珊,她是爱你的……”
他拒绝再听,突兀地转身离开,只有脚步一声比一声沉重,表达着他的心情。
四周变安静了,没有枪弹尸骸,怎么觉得像战后的废墟呢?涵娟不敢相信自己说了,这样对待承熙和他们的爱情,是残忍的杀手吗?
不!承熙,终究会体谅会明白的,她真需要他的“合作“,否则她无法完成属于他们两个人一生中最大的计划。
她又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呆,才慢慢收拾烛火踏出公寓。
漆暗处,突然一个黑影闪出,把涵娟撞向墙壁,她头猛击一下,痛楚及昏眩由脑中央向四周如波扩散,倾跌站不住脚时,那人又侵入她的唇舌,粗暴着吻她。闻到那熟悉的味道,波淹成大浪,她全身瘫软在他的手脚间。
愤怒的声音响起,几乎咬到她的耳朵:“我不服气!为什么你跟我就不会成功?你就这么对我没信心吗?人家说真正的爱情是同甘共苦,你为何不肯和我吃苦?是因为不曾爱过我,或正如我小阿姨说的,你是嫌贫爱富,看高不看低的人?”
“我好难受……”因他的摇晃,涵娟觉得心胃翻扰,人扯散得话都说不出。
他持续着暴戾阴森:“一个男人被至爱的女人背叛是多痛的感觉,你知道吗?你明知你对我多重要,为何要做这种事?你刚才每句话,就如拿钉捶敲进我的血肉骨髓里,为何不问问我的想法?叫我来就来,去就去,我就那么窝囊被你操纵一生吗?!”
不,不要恨!涵娟用尽全力忍痛说:“不要诬赖我!我若不爱你嫌弃你,怎会跟你那么多年?为你,我不看别的追求者一眼;为你,我照顾你父母弟妹,放弃月河彩虹梦,我付出还不够多吗?我头好痛,好累好累,再撑不下去了……”
“我该感谢是不是?”他仍是狂怒:“或许你当初就不该理我,没有我们,就没有痛苦!升什么学呢?还不如当我自己的小工人,也不必你的付出牺牲……”
“熙……”她再也说不出听不见了,因为他一放手,她就昏厥倒地。
“娟……”他叫着。
黑暗只是一瞬间,很快的她又感觉到漩涡似的翻转,身体向地心下坠,手不禁在空中乱抓着说:“……救我,我得起来……我不要死,不要像爸爸莫名其妙死,也不要像妈妈得脑癌死……我要活下去,熙,我要活下去……”
她耳膜里都是自己的哭声,呜呜呜,惧怕又无助的,挣扎着不知有多久。
当眼睛能再度看清楚时,承熙坐在楼梯间,紧紧抱住她.满红丝的眸子里都是泪,形容狼狈但已恢复成原来的承熙,不再是方才那地狱来的复仇使者。
她抬起无力的手轻触他的脸:“熙,不要恨,我们最
亲最亲,不能恨呀!”
“亲得就像连体婴吗?分割痛,不分割也痛……”他
仍有哭过的哽咽:“为什么?你尽可以去美国念书,去多
久都没有关系,为什么要用嫁人的方式?根本没有必要……”
“我嫁人,你才会死心呀。”她说:“我是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但我也不能留下你,我怕你在原地等我。熙,你也必需走,娶章立珊跟着'普裕'走,那是你最好的机会呀!”
“为什么迫不及待走?我就偏爱这里,这里有我们的童年少年,有我们最美好的岁月,每个角落都有你,我不嫌它脏、乱、贫、贱,它是我们的家。”他说。
她摇摇头,慢慢的,用仅余的力气说:“我来讲个故事。”
然后她以缘尽交代前生的口吻,诉说五岁在内巷找他不着头痛初犯,考托福申请学校又放弃的种种……
最后提及她那最秘密的身世。
承熙并没有讶异,涵娟自幼行事想法总与众不同,有个离奇的身世也不意外。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王子,她才是那个谪世的公主,既不能帮助她,就必需放开她,将她让给另一个有能力的男人,不是吗?
他开始锥心地体会到,涵娟想将他推给章立珊的那种煎熬感觉了……
靠墙而坐,承熙缓缓问起彭宪征,表面如父兄的关怀,内里却如一把刀,一条痕又一条痕,有人生命的追求就是如此,细细地在心版上刺凿刻镂。
问题是,要如何挨住那惨嚎的痛和不断渗出的血呢?
缺了一角的月娘漫照在果园里。莹白的光静悄悄的,穿过树梢,笼罩在山腰的土厝,一脉斜辉人牖,轻触到墙角剥落的红砖时,竟像血。
流不完的血
承熙坐在一屋子的烟白中,新烟仍不断由胡渣恣生的嘴里吐出来。十年悲喜交缠的爱人,选择嫁给别人,他还得深深祝福,是哪一种凌迟呢?
他将吸半截的香烟拿直,小小的火红明灭着,瞄着一团土黄丢过去,土黄却一动也不动。是来福,已很老很老的来福,走失几次,重病几次,现在到山上等死。
“你真的不痛吗?”狗的长毛有些黑焦,他伸手取回烟说:“看你是不想活了,不如我们到后山挖个洞一起埋进去,或者找一列快速火车撞上去,你觉得哪一种比较好呢?”
来福右耳歪一下。
“还记得你第一次看见她吗?她送来作业和太妃糖,怕你怕得要命,样子实在好可爱……”一波痛又来,他大大吐一口烟:“谁相信她会这么做呢?她不只是爱人,还是灵魂生命……听不懂是不是?没关系,我几乎怀疑把我第一张天使卡片丢到花圃踩的是她,不是李蕾,尽管她否认说不记得了。”
在那一夜新公寓的痛苦谈话后,他们又碰过几次面.有时曼玲也在场,总是争执、辩论和眼泪,涵娟一次比一次强硬,承熙一次比一次绝望。直到亲眼见彭宪征来接她的豪华轿车,才真正感到十年爱情已扬灰,不值一弹。
来福左耳微竖,门被推开,玉雪探个头说:“你真不和我们到镇上听歌仔戏吗?”
他没有反应。
“你到底要怎么样嘛?把涵娟抓起来打一顿骂一顿才甘愿吗?若这有效,我马上叫你姨丈去办。”玉雪手用力挥烟,咳着说。
“你别开玩笑了。”承熙说。
“不是我开玩笑,是你拿生命、事业和男人尊严开玩笑。”玉雪说:“我们也劝你劝到口干了。不是我说话直,涵娟那女孩以前就无情无义一次,她要当有钱人太太,我们又能如何?有骨气,你就拼一点,又不是没有才华的人。转个脑筋想,没有她,你的眼睛放亮,才发那天底下多的是比她更好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