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妹-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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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两人对答了一会,王管事又一变,开始说蒙古语,杨幺不慌不忙地接上。
如此这般说了一会,王管事笑道:“姑娘放心去罢,泉州总少不了姑娘一口饭吃的。”
杨幺大喜称谢,王管事犹豫一会,又道:“如姑娘不嫌在下啰嗦,还有两句良言奉上。”
杨幺忙道:“王叔切莫如此说,小女子洗耳恭听。”
“如今蒙古人不知礼法,一味求财,对女子倒也无太多的拘束,但姑娘毕竟是汉人,抛头露面是有些不便,若是为生计所逼,不得不如此,或是换了外族服装,或是扮作男子,总是方便些,好在泉州外族之人极多,并不打眼,还请姑娘斟酌,此其一。”王管事顿了顿,见杨幺深以为感,便继续说道:“去了泉州,姑娘若是与贵亲一起,倒还无妨,若是独自一人,切切莫与喇嘛们打交道,番僧势大,横行无忌,寺院又好以海上交易谋利,在泉州时时可见,便是王公贵妇也要退让三分。姑娘好自为之。”
杨幺见王管事说得隐晦,便知他定是对她与玄观的关系知晓一二,越发感激他冒险提点,点头道:“小女子一定谨记。”又说了两句闲语,见得天色已晚,杨幺便告辞出门,Qī。shū。ωǎng。方走出几十步,突听得身后王管事追了出来,递给她一封信,笑道:“杨姑娘如是有闲,可持此信去寻我泉州分店,想是他们也需姑娘助一臂之力。”
杨幺连番受此人良言,已是不知如何回报,此信更如雪中送炭,激动之余深深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重重说了一句:“多谢王叔!”便收了信,依依而去。
那王管事有些呆然,看着杨幺的背影,一边向回走,一边嘀咕,“这姑娘真是古怪,这礼数怎的有点像泉州也里温寺里黄毛绿眼的洋和尚?”
杨幺不过是来打听些泉州的消息,没想到却满载而归,前途豁然开朗,心情大好,仗着此身变装,也兴冲冲地在南城里逛了起来。走了一阵,却觉无趣,原来天色已晚,店铺大多关了大门,除了溢香园几家大酒楼还有客人外,余下的便是彩袖招招的青楼了。
杨幺大叹无趣,低头向西门走去,突然想起一事,脸色大变,顺手抓住身边路过的一人,也不看他面目急急问道:“今年是至正几年?”一边去摸怀里的银钞。
“你这疯……”那人受了惊吓,正要喝骂,看到杨幺的脸,突地一惊,正在细细打量,却被杨幺不耐烦地催道:“问你呢,至正几年?”
那人甚是开心,急忙答道:“妹子,今年是至正九年。”
杨幺一听“妹子”这两个字,立时打了个寒战,定神一看,却是杨雄和一脸笑意的李普胜站在身边,她正抓着杨雄的衣袖。
杨幺看着满脸欢喜的杨雄,在心里哀叹一声:“晦气!我怎么又和他撞上了?”忙松了手,退了开来,不禁恼道:“你怎么认出是我了?”
杨雄笑嘻嘻道:“你身上穿着是我亲自去挑的常服,样式虽是平常,料子却是丝罗锦,头发上束发髻的丝带也是我选的大都香品居的凤缕丝,面上的粉底是桂花霜,唇上的胭脂是……”杨雄看着杨幺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
杨幺一转头,看向两人的去处,正是灯火通明的青楼街,瞪了杨雄一眼,掉头就要走,杨雄急忙道:“妹妹,天色已晚,哥哥送你回去。”
杨幺心里有事,烦得想揍人,正不要理他,摸摸怀里的银钞,转念一想,停住了脚步。杨雄大喜,转头和李普胜打了个招呼,带着杨幺离去。
杨雄看着杨幺向西门而去,虽是疑惑,也不敢多问,正无语间,杨幺问道:“……你们准备送到洞庭的第一批款子也是银钞么?”
杨雄一愣,答道:“确是银钞,一共十万两。”
杨幺虽然早有准备,也被这数字吓了一跳,不禁自语道:“居然有这么多,还只是一部分?”
杨雄笑道:“总数怕是有二百万。足够在洞庭边垦田上千亩,扎水寨三十座,收聚流民五千人,建中型战船五十艘了。”心里算了算,道:“张家就算是没这个数,也有一百五十万锭以上。”
杨幺默默点头,“只怕这是张、杨两家百年所聚之资罢?”
杨雄叹了口气,点头道:“百年起伏,一点一滴,正所谓倾尽家财,为着不就是一朝而起。”抬起头,怅然道:“也不知是如何结局,只是非如此不能自保,但求一族能安。”
杨幺倒是错眼看了杨雄一眼,不禁问道:“你在潭州城里如鱼得水,也愿意舍下这安逸日子?”
杨雄摇头道:“不过是醉生梦死,苦中作乐,虽是聚了不少钱财,也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罢了。”
“那…我看你们总不如老家里的叔伯们在意此事?”杨幺见他如此清醒,倒是生出几分好感,一时忘了自家的要打听的事,不禁问道。
杨雄点点头,道:“虽说是有杨家无钟家,但爹爹心里却总想着姑妈当年嫁给大伯时的无奈。他只是想着钟家平平安安,不受杨家牵连就好了。”
杨幺一惊,不禁轻叫道:“姑妈果然是不愿意嫁给大伯父的?她是不是——”偷偷看了杨雄一眼,见他也是一脸鬼鬼祟祟,不知不觉凑到他耳边说道:“她是不是喜欢张家长子张忠仁?”
杨雄睁大眼睛,一幅相见恨晚的样子,匆匆把杨幺扯到街边,两人蹲在一起,左右看看无人,杨雄低声说道:“我也觉得是张家老大,你知道不,姑妈小时候长得水灵又聪明,大爷爷喜欢得不得了,亲自带着,教会了一身的武艺,大伯父和二叔父根本不是对手。据说,有一年姑妈淘气扮成男娃子去和张家在湖里斗舟,结果翻了船,和一个张家人一起在水里飘了三天,才被救起来,那个张家人就是张忠仁!”
第十章 骨肉情深
听得旧事;杨幺张大了嘴,口水都要流了出来,半晌回过神来,猛扯杨雄的衣袖,急急说道:“你没发现么,大伯父和张忠仁的头一个孩子都比二房里生得晚,怕是晚了有十多年,当初姑妈是不是一直拧着不嫁到东屋长房里?”
杨雄连连点头,“姑妈拖到二十二岁才成亲,我已经七岁了,所以记得清楚,爹爹那时候偷偷去张家找过张忠仁,最后一身伤地回来了,姑妈当时就哭了,过了几天就嫁给大伯父了!”
“什么!一身伤!?张忠仁也太没有良心了!”杨幺顿时大怒,转念一想,又沉吟道:“会不会是张精文那老头弄的鬼?”
杨雄唏吁不已,摇头道:“张精文一身武艺极为强横,但却是个直性子,我看他不需弄鬼,张、杨两家不能通婚,更不可能让他们俩私奔,所以……”
“私奔!”杨幺大吃一惊,扑到杨雄眼前,抓着他叫道:“杨恩那老头去张家找张忠仁是想让他和姑妈私奔?”
两人本就凑得近,杨幺这一下直把杨雄压到了墙壁上,杨雄衣领被她揪得勒住脖子,呼吸困难,饶是如此,杨雄还是一手掩在杨幺嘴上,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小声些,小声些。”
杨幺缩缩头,松了手,一边替杨雄拍着胸口顺气,一边呆呆地道:“我还真没看出来,杨恩这老头……你爹……居然……”
杨雄呼呼喘着气,一边摇着手指头,神秘地道:“妹子,咱爹看不出来的事多了,咱娘当初可是足足比他大了七岁,他不过十四岁就成了亲,十五岁就生了你大哥我!咱娘三十一岁生你的时候难产死了。他也不过就是二十四岁,你看他那样子,他就没打算再娶!”
杨幺怀疑地瞅了杨雄一眼,道:“他是不是和你一样,还没有玩够吧?”
杨雄把头摇得和泼郎鼓一样,“他酒是喝得多,也是青楼的常客,但从不留宿,凤翔楼的老鸨茵娘宁可倒贴一座凤翔楼,想进杨家的门,当个小妾都行,咱爹爹都没点头!”
杨幺努力回想,“茵娘是不是那个一脸肥肉,身上能刮下十斤油水的大娘?”
杨雄哇哇大叫,一巴掌拍在杨幺的小肩膀上,叫道:“妹子,茵娘当年可是潭州城的花魁,就是如今那风韵,那身段,也比平常女子要强上十倍!”
杨幺沉吟,“是不是烟视媚行,入得洞房,出不得厅堂?”
杨雄哥俩好地搂着杨幺的肩膀,笑得格外猥琐,仍是摇头道:“诗画双绝,别说是做小妾了,就算是做俺们的娘,也是够了的。”
杨幺呸了一口,狠狠揪着杨雄耳朵,“说什么呢,有你这样的儿子么?咱娘白生了你了。”
杨雄“嗳哟”连声,叫道:“妹妹,妹妹,耳朵要掉了,要掉了。”
杨幺松了手,呆然看天,喃喃道:“你爹……咱爹居然是这样的人?”回头又问道:“你说,你们五六年怎么都不回老家来看我?”
杨雄大叫冤枉,委屈地道:“妹妹,前五年你不是没醒么,我和二弟、爹爹隔三差五在驿站里请了大夫回老家,一来一回总是一个月的时间。早先那管事的色目百户是个好人,也没说什么,后来换了这个蒙古百户,早就看我们不顺眼,等着抓我们错处。我们想着,总算你的病好了,小岳又是可靠稳妥的。方才没有回去!但是,我们年年都叫人送了东西给你,松江绵布你不是最喜欢么?小岳捎信来要,那可是哥哥我从上海来的商人手里扣下来的……”
杨幺目瞪口呆,喃喃道:“我的天!”
杨雄小心翼翼地看着杨幺的脸色,忍不住用脑袋顶了顶杨幺的后脑勺,把杨幺抱在怀里,慢慢摇晃着道:“妹妹,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小小的,只有我的两个巴掌那么大,不哭也不叫,爹爹真着急啊。我和二弟一边哭娘,一边哭你,官府里又催咱爹到驿站里出工,多亏姑妈一手牵着杨岳,一手抱着你,直让爹爹放心。爹爹方才带着我和二弟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杨幺回过头来看着杨雄,月光撒在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妹妹,你长大了……”
“大哥……”杨幺慢慢地、轻轻地唤道……
“嗳,”杨雄摸着杨幺的头,没防备杨幺眉头一皱,猛地在他耳朵边叫道:“你要是再学着咱爹逛青楼,这辈子也娶不到老婆!”说罢跳了起来,大笑着向西门跑去。
“你这坏丫头!”
杨雄和杨幺嘻嘻哈哈地走出了西门,找到了那家寄马的民户,两人一骑策马赶回了玄观的小楼。
两人下了马,杨幺一边向楼里走,一边捏着鼻子对杨雄道:“咱们的远房表亲正在修仙呢,我偷溜出来他都不知道,你不是要学么,够胆咱就溜到他们房间,反正是竹纸糊的窗,一戳就破!”
杨雄嘿嘿一笑,得意道:“你这就不知了,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太一教的素女经是有秘籍的,妹妹,你近水楼台先得月,打量着小玄什么时候出门,给哥哥找找看?”
“两个孽障还不给我闭嘴!”大厅里蓦地响起一声厉叱,两人大吃一惊,转头一看,方发现杨恩正坐在堂上,全身气得发抖,他们要算计的表亲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而让杨幺狠不得钻到地缝里的是,另一旁还坐着面无表情的张报宁!
“这下完了!”杨幺喃喃道。丢脸丢到姥姥家了,难怪杨恩气成这个样子。
“杨雄!你给我滚过来!你是长兄,怎么教妹妹的?幺儿好好一个女孩儿,和你才不过亲近几天,就什么都敢说了!”杨恩到底舍不得骂杨幺,铁青着脸,指着杨雄的鼻子臭骂。
杨雄垂头丧气跪在地上,不住地给玄观打眼色,玄观笑吟吟看着杨幺,不时和张报宁点个头,说句话,眼角都没朝他瞥一下。
倒是杨幺,站在一旁嘀咕着,“我一个脏字、混字都没有说哇,大哥也没有教我什么,他那么笨,怎么可能教我?”
杨雄卟哧一笑,又扁着脸横了一眼杨幺,杨恩直被气得无奈。
玄观看了一眼新鲜出炉的亲兄妹两人,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笑道:“大哥与四妹妹的感情越发好了,真是可喜可贺,叔父(奇)赶紧领着大哥回(书)府罢,要不然,大哥越发叫四妹妹调教得更聪明了。”
杨雄与杨幺同时瞪了玄观一眼,杨恩心里头一件的便是家人合乐,见得一子一女难得如此融洽,满腹的怒气也下来了,骂了杨雄一句,带着张报宁回潭州自家宅子去了。
张报宁临去前,微微向杨幺点了个头,轻声唤道:“杨家妹子,”顿了顿,说道:“你好生歇息,过两日我们便要赶去泉州了。”说罢,便随杨恩、杨雄离去。
杨幺“呼”地长出了口气,伸了个懒腰,正要上楼睡觉,忽地想起一事,不由“哎哟”一声,便要出门去追三人。
“急什么,明日又不是不来了,能有什么事让你这么神神道道的?”玄观轻喝道,“出去混也不知道时辰,现在都二更天了,因着小姐你催得紧,张报宁连夜赶路,在此足足等了你三个时辰,你也让他歇歇。”
提到张报宁,杨幺便有些焉了,不由自主抱怨道:“张家怎么派了他来,大材小用,张阿公还不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