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证红楼-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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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里莺声燕语的大观园，不过剩下了几处而已。稻香村，栊翠庵和这怡红院。但妙玉早已经习惯了寂寥的生活，数年来从未离开过庵堂。今日忽然出门，而且还是来怡红院，却是让宝钗心中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个事实——只怕，又要少掉一处往来之所了。

　　她和黛玉，本是妙玉在这园中最早的时候，唯二能够看得上眼的姐妹。在决意退出的那些时候，宝钗更是时时去栊翠庵，来往得最多的，就是妙玉和黛玉。

　　虽说自从嫁进这园子里来，宝钗就再没有去看过妙玉，但是妙玉要离开的话，还是会觉得很落寞的。

　　忙让奶妈先抱着小哥儿，但还是不敢就这么放人离开。宝钗知道现在的贾家，下人们已经多半靠不住了，人心思散，多半不会尽心尽力的做事，所以并不敢让孩子离开自己眼前。

　　一边又让人请妙玉进来。

　　妙玉依然一身素衣，一脸淡然，见了宝钗，做了个揖。

　　但也没有说什么告辞之语，而是把宝钗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先叹道，“知己已死，知己已去，今日方知往昔之无知，真是可悲可叹。”

　　宝钗心中一紧，道，“妙玉你又打禅机了，来，且坐下吧。林妹妹去了，你也是很伤心的吧？”

　　妙玉又看了她两眼，倒是坐了，却并不接莺儿递过来的茶，只是说，“她是好的，干干净净的去了。”

　　宝钗在一边坐下了，笑道，“这话倒是有些像宝玉的意思了。我们这些留下来的，在你眼中，便已经是不洁净的人了吧？”

　　妙玉并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回应，只是看着她，又叹息了一声，方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今日是来告辞的。”

　　宝钗因为妙玉之前的话已经有些不悦了，之前的怅然也大半消失，不过，还是冷淡的回应了几句，不过是些惋惜之意，挽留之辞。客套罢了。

　　妙玉更是在这之后叹息了好几声，不过又坐了一会儿，便要告辞离开了。

　　宝钗还是把妙玉送到了门外。

　　妙玉看着宝钗半晌，才终于给了一个笑脸，意味深长的说道，“宝玉，”她对这个词用了重音，“回来以后，曾经到各处拜访。我听说他忘了以前的事？可惜，我见他丢了那玉，一并连以往的灵气也丢了。如今，你也不配那金锁了，可惜，丢掉那个世俗之物，却反而也丢了别的一些东西。但到底尚有昔日之影。临别之言，我只有一句：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宝钗心中一寒。

　　——不可能吧，难道说只见过了一面，妙玉便看出了宝玉是假的？这怎么可能呢？而且……

　　还不等宝钗想个明白，妙玉已经再次一揖首，转身离开了，只留下宝钗在原地满腹思绪。

　　什么叫做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但是，看出宝玉已非以往那个可以看得上的满身灵气、不同常人的宝玉，看出宝钗正在变成一个不讨喜欢的人……妙玉却并没有看到，自己的身上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知道贾家将败，而且，园中再没有可以称作是“知己”的、可以交谈的人，加上来到贾府已经数年，外面的事情多半已经淡去，她又没有要帮助现在园中的任何一人的想法了，自然就认为到了该走的时候。

　　然而，想要离开大观园，真的有这么容易吗？

　　她一边来和原本还算是很能谈得来的宝钗道别，一边已经让人收拾行李。只道是拜别完了，就能离开了。但是，她才回到栊翠庵，便见王夫人正坐在栊翠庵喝茶，身边跟着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等人。

　　第一百七十五章　。。。

　　妙玉看见王夫人竟堂而皇之的在自己的住所喝茶，心中自是难免不快。何况，她用的还是自己极为喜欢，准备自己带着的茶具。因为不放心旁人，准备自己收起来，居然就被王夫人这么不客气的拿来用了……

　　见她如此的无礼，妙玉的傲气也上来了，当下也不见礼，只是问，“贾夫人来此有何指教？”

　　王夫人笑道，“听说妙玉师傅要离开，特地前来相送。”

　　妙玉冷淡的道，“不用了，我来此本来便是暂居，出家人来去无牵挂，便不烦夫人了。”

　　王夫人仍笑道，“说得好，出家人来去无牵挂，师傅去了也便去了。如何还要携上这许多的财物？”

　　妙玉这才知道王夫人的来意，一时间竟是不由得愣了。

　　妙玉本也非寻常人家出身，只是因为自幼身体弱，家中又有变故，因此才舍在了寺庙里。因为年轻貌美，难免有些麻烦在身。又因家中和贾家有旧，这才托庇到了贾家来。

　　她虽身在佛门，心中却是依然自诩为大家闺秀的。只不过，虽说累遭变故，知道权势之迫，又有些愤世嫉俗，却到底长期养尊处优，人心险恶并未经历太多。

　　知道王夫人并不是真正的善人，但她也没想到，居然会如此的无耻，就这么完全拉下了脸面来，在她想要离开之时，图谋她的钱财！

　　也是，她让人去外面联系车马，想要离开京城，又怎么能瞒得过他们？

　　她随身果然也有些极珍稀的古董物什，都是家中生变时托付给她的，她平素也以此为傲，却不料招致今日之祸！贾家如今风雨飘摇了，竟想用她的东西来打点内外，保住自身！

　　以妙玉常年来的修身养性，在知道了王夫人的来意之后，也不由得恼怒万分。一甩袖，破功冷笑道，“我是不是带上父母遗赠的财务，夫人还管不着吧？”

　　王夫人来此，本也就做好了撕破脸皮的打算，但她还是希望妙玉识相一点的。毕竟，面上要过得去，这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行为准则。

　　妙玉便是这样的不客气，王夫人也还是端着茶，悠闲的笑道，“出家人斩断尘缘，怎地还将这些身外之物放在心上？正是断不了这些，才总有麻烦上身吧。妙玉师傅在我家住了这几年，我贾家也为妙玉师傅挡下了不少麻烦，这样一出去，岂不是又要有麻烦上身了？”

　　妙玉愈发的愤怒起来。

　　便是泥人也有几分怒火，何况妙玉本来就不是什么温柔顺从的性子？她知道王夫人这是在威胁她，虽说她出身高贵，但如今到底已经无依无靠了，而且，前些年还惹上了一些王公亲贵，觊觎她的美貌。王夫人大有她不交出财产，就给她找这样麻烦的意思呢。

　　妙玉有些浑身发颤，但这是气的。

　　她没想到王夫人如此不念旧情，不要脸面。当下冷笑一声，硬声道，“不是我说，夫人现在所用的这套茶具，只怕翻遍你们府上，还找不出一件来呢！便是妙玉这数年有麻烦之处，也抵得过了。夫人若是嫌少了，妙玉也不嫌麻烦，不妨公堂上见，算算妙玉该付多少房资！至于妙玉这样出去，会有什么麻烦，这更是不牢夫人费心。父母遗赠，子女自当誓死相护，别的没有，一条命总是拿得出来。……送客！把这套茶具收拾收拾，也给夫人送去，一切都打扫干净，免得脏了我这地儿！”

　　说完，妙玉就甩手背身，直往自己房中去了。

　　她这话，已经完全扯开了脸面，一点儿情面都不留了。

　　王夫人本想讹诈钱财，不料妙玉如此刚烈，竟有以性命相逼的意思，一时间也是愣住，待得反应过来，妙玉已经不见了。

　　周瑞家的忙说道，“太太你看？”

　　“看什么？”王夫人悻悻然，也愤愤然的说道，“我们走，再行计较吧。”

　　她见妙玉接待贾母之时，也是动静皆十分得体的大家闺秀模样，便知她不是一般的出家人。但谁知，这样一个麻烦缠身，且无依无靠的女子，也敢这样不给面子。

　　真要说，王夫人动上妙玉的心思，也是在最近。毕竟贾家是越来越窘迫了。她觉得事有可为，却不料碰了一个钉子。但如今的贾家，想要无声无息的处理掉妙玉不引起麻烦，却也是不可能了。

　　或者……可以打点一下里面的人，让他们偷出一些来？

　　那些古董什么的，对王公贵族家的意义，可比单纯的银两要大多了啊。那些小尼姑什么的，要来却没什么用处。但对他们来说……如今要用这些东西的地方正多着呢！

　　元春死了，宝玉又不见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有一点是好的。那就是宝钗。

　　宝钗是不可能成为宝玉的妻子了，恰好，薛家却也是完全无用，还不如踢开呢。这倒算是错有错着。要找回宝玉，找机会处理掉宝钗，并且保住现在的贾家，再给宝玉觅一门有帮助的亲事……还需要更多的东西。

　　王夫人这样想着，吩咐林之孝家的说道，“你们给我记住，我们家如今是不比往常了。但若是我们家倒了，你们当你们这些管事的，能和下面的那些丫鬟婆子们一样会没事么？告诉你们，你们不管想什么法子，决不能让妙玉离开贾家一步！但是，也不能伤着她了。”

　　王夫人虽然并不觉得妙玉会拼命，但总是要防着这些的。

　　在她想来，妙玉也不能时时清点财务，到时候便是发现少了几样，没有证据，又能怎样？也只好吞下这口气罢了。

　　贾家没有人关注的贾菁，此刻正被宝玉送到了黛玉那儿。小孩子正是刚刚开始懂事，开始变得调皮捣蛋的年纪，宝玉哪里能应付得来？

　　他知道他可怜，想办法将贾菁给“偷”了出来，但喂饱了这小家伙，他转眼就不认人了，只哭着要爹妈，把宝玉弄得灰头土脸，手忙脚乱数天，因为还有别事，又记得他从小就黏着黛玉，就只好来找黛玉求救。

　　令他不可思议的是，三岁多的小家伙轻易就被黛玉哄睡了。

　　黛玉神清气爽的从卧房出来，见衣着开始变得朴素的宝玉有些衣冠不整的样子，倒是十分好笑，招待着坐下了，便问，“你是打算收养这小家伙啦？”

　　“也只能如此了吧。”宝玉愁眉苦脸的说，“但如今还得麻烦妹妹照顾数日，那边的事情还有不少。我晚了数日，巧姐便被王仁接走了，依我看，那家伙必不会好好照顾巧姐的，我只怕他别有心思。这孩子也被饿的不成。连哥儿都要受饿，下人许以重金，连哥儿都能帮忙偷出来了，这也真是没救了。”

　　宝玉下定了决心要挽救可能挽救的，便果然尽心竭力。

　　但贾家的情况，也着实是令人悲观。

　　虽说一般来说，不会有人花费重金找下人偷哥儿，但光是“能偷出来”这一点，就够让人摇头的了。

　　但让宝玉悲观的情况还不止于此。

　　“今儿我在园子附近溜达。”宝玉说，“恰好见了林之孝家的，和周瑞家的，打发走了两辆马车。我去问了，好像说是园中有个婆子来联系，有人要离开园子，但后来又不走了。我思量着，能雇两辆车，要从后门离开的，在园子里的，只怕只能是妙玉。”

　　黛玉听了，倒是愣了一下。

　　“这是说……”

　　宝玉悲哀的说，“还记得栊翠庵喝茶吗？妙玉只怕身世不凡，便如林妹妹般身怀重金。贾家如今上下奔走，上下打点，耗费巨大，所以……”

　　确实是倒霉的宝玉啊。

　　虽说他好像是不打算救下贾赦了，但是也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黛玉也觉得，那王仁只怕就是将来会卖巧姐入青楼的元凶。于是，救巧姐，帮妙玉……

　　更重要的是……

　　“是你母亲吧？”黛玉如今也不说舅母之类的称呼了。

　　宝玉瞅了她一眼，沉重的点了点头。

　　“到时候，你母亲若是被追究这些罪过，你该怎么办？”黛玉再次客观的问了一句，宝玉顿时就焉掉了。这个问题，何尝不是苦恼了许久许久？

　　可惜，因着母子天性，这是一个到现在也依然无解的问题。

　　也许他可以替母亲弥补现在正要犯下的错，但是以前她做下的那些不可挽回的错呢？

　　黛玉看着有些不忍，又转移话题道，“本来宝琴被梅家退亲，你是打算帮忙的吧，如今是放弃了？”

　　宝玉摇了摇头说，“连薛家二哥也无法，我有什么法子？那样的姐妹，初见之时哪能想到？母亲正在为她谋求，要进入达官贵人之家，多半只有做妾。但她自己愿意……”

　　“她那样的品貌，又在女学之中多有见识，所以极有自信吧。”黛玉叹息了一声，“她初到之时，宝钗不如她。但如今，她确实是远远的不如宝钗了。”

　　宝钗就不会笨到去做妾的。

　　再怎么品貌俱优也好，做妾就是天生的劣势。

　　但不管怎么说，如果宝琴自己愿意的话，宝玉现在也没有这个心力和能力，去强行改变这一点的。因为妙玉的事情比较紧急，宝玉生怕他母亲再次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