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你死于一事无成-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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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脆弱短暂。阿富汗人民已经开始寻找新的英雄,新的崇拜对象。于是,塔利班顺势而起。
亲爱的妈妈:
我依然在等待,希望你能回来。直到现在,一想到你已经离开我们,不在人世了,我就会哽咽。我现在成了一名政治家,但有时我只不过是个傻女孩,会犯错误的女孩。犯错的时候,我就会想,你就在那里训斥我,纠正我。如果回家比平时晚了,我依然希望你穿着蒙面长袍,站在院子里等候。
待我到达前门,我希望你还能推着我的后背进屋。我依然希望还能蜷成一团,躺在你身边睡觉,就像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天还躺在你身边一样。我多么想躺在你身旁,手指埋入你的头发,听着你讲述自己的故事,讲你的起起落落、你遭受的痛苦、你的耐心、你对生活的期待。
妈妈,你的故事教会了我怎样去生活。
你的故事告诉我,作为一名女性我应该学会承受苦难,学会有耐心。我记得,还小的时候,会有不开心的时候———哥哥们反对我去上学的时候我不开心,上课注意力不能集中时我不开心,看到同学的父亲开着新车来学校接他我也不开心,我的朋友努里雅讲起她父亲的时候我也不开心。每每这个时候我就想起自己的父亲,心里无比悲伤。
当我听说你才16岁就嫁给了父亲时我怎么还能不坚强?当我听到你说父亲一个接一个地纳妾,你尽管心里很痛苦,但还是和父亲以及其他妻子共同生活,为的是你自己的孩子有个好未来的时候,我怎么还能软弱呢?
对你来说,我父亲理应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这也是为什么你总是任劳任怨地为他的客人准备最好的食物,为什么你总是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也是为什么你待父亲的其他妻子好,以便她们不互相嫉妒,不给他添麻烦。
我还记得,父亲不在身边时,你曾经不遗余力地用你的智慧解决大家的问题;父亲去世之后,你意识到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必须上学,以及与你同住的重要性,因为这样你才会发现他们的问题,才会及时引导他们。你很注重把我的兄长们培养成品行优良,能够为国家做贡献的人才。为了让他们读书,上大学,你自己默默地承受痛苦,忍饥挨饿。
每每想到这些,我惊讶地发现,尽管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承担了那么大的责任,你依然笑对人生。你总是笑对人生。我也希望能够像你一样笑对人生中的各种磨难。
妈妈,我就是听着你的这些故事长大的。
有意思的是,我越长大越喜欢听这些故事。我躺在床上,一想起这些故事就会感到很平静、很安全,或许我就是想逃避身边的战争吧。
你是我的避难所。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就是你讲完故事后把注意力全部投向我,预言我将来会成为重要人物。
你曾经说过,父亲在我出生后不久曾预言我长大后会成为像你一样的女人:美丽、聪明、英明、热情。虽然这些都是很普通的话,却成了鼓励我争取更美好生活的强大动力。
当我问你我会成为什么人时,你笑着回答说:“法齐娅,你或许会成为一名老师,或许会是一名医生。将来会有你自己的诊所,给来自各省的病人免费看病。你会成为一名善良的好医生。”我则笑着说:“不,妈妈,我要当总统。”我这么说是因为曾经听到你跟邻居说:“我的女儿在学校很用功,我敢肯定她将来能够当一名总统。”
你的这些故事总是让我受益匪浅。
无论跟谁在一起都比不上跟你在一起时那么平静与安全。妈妈,从你那里我学会了什么是自我牺牲。从你那里我明白了,单靠文化知识是不能够抚养孩子成长的,更重要的是聪明、耐心、规划和自我牺牲。你就是阿富汗女性的榜样———你饿着肚子步行好几公里为的就是能够让自己的孩子上学。
从你那里我还明白了,即使是个“可怜的女孩”,只要她有积极正确的态度,也是能够改变一切的。
妈妈,你是一名勇敢的阿富汗女性。我很庆幸,你看不到这几年来在阿富汗发生的恐怖事件———现在是塔利班的天下。
你的女儿法齐娅
一个平凡的星期四
1996年
我永远忘不了塔利班进入喀布尔的那一天。那是九月的一个星期四,我刚从学校回来,待在家里学习。我的姐姐沙阿简想去买面包,我也想买双新鞋,于是我们俩下午就到集市逛街购物。
我穿上了最喜欢的短袍,还戴了彩色鲜艳的头巾。姐姐给我讲了个笑话,逗得我咯咯发笑。一个店家朝我们笑着说道:“你们女孩子明天起就不能穿成这样到集市来了。塔利班就要来了,今天是你们在集市上开心购物的最后一天,所以抓住机会尽情玩吧。”他一边说一边笑,碧绿的眼睛周围起了皱纹。我只当他是开玩笑,尽管如此,他的话还是让我很生气。我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告诉他,还是带着这个愿望进坟墓吧,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我对塔利班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们是宗教学生,曾经发起了一场政治运动,我们当时还不知道他们代表谁的利益。在抵御苏联入侵的岁月里,阿富汗游击队吸纳了成千上万的阿拉伯人、巴基斯坦人以及车臣战士。美国、巴基斯坦、沙特阿拉伯等国资助他们,为的就是抗击苏联军队。这些国家之所以帮助我们是因为他们都有既得利益和政治目的。起初,这些外来的游击队士兵很受欢迎,但他们在加盟的同时也带来了宗教激进主义思想,也就是瓦哈比派教义,令当时的阿富汗耳目一新。瓦哈比派起源于沙特阿拉伯,是逊尼派伊斯兰教中特别保守的一支。在巴基斯坦和阿富汗边境地带,伊斯兰宗教学校促进了瓦哈比教义向阿富汗年轻人的传播。这些人中有许多还是小孩,还有许多人是饱受战争创伤的脆弱难民。
在那些日子里,关于这些人的谣言满天飞。一些喀布尔人把塔利班奉为天使,而另一些人则认为他们是换了一副面孔的共产主义分子。不管他们是谁,我不相信他们或者别的什么力量已经将游击队击垮。要知道,游击队曾经打败了苏联红军,就凭几个学生怎么可能将他们击垮?说塔利班第二天就要接管我站着的这家商店,简直太荒唐。
我开始认为塔利班和游击队之间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小时候,我非常害怕游击队员。现在,我已经是一名大学生,却开始对塔利班心存恐惧。在我看来,他们都不过是拿着枪的士兵,只知道打仗,不知道坐下来谈判的武夫。我讨厌他们。
那天晚上,我们从英国广播电台里听到惊天大消息。我们整整听了一个晚上,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据英国广播电台报导,艾哈迈德 · 沙阿 · 马苏德的军队已经从喀布尔撤出,退至潘杰希尔峡谷根据地。我仍旧不能接受这是败退,因为马苏德惯用撤退战略。我天真地以为他在第二天早餐之前一定打回来,恢复和平,支持政府。大多数喀布尔人也跟我想的差不多。
这时,我家前门突然打开,高级警官米尔沙卡伊哥哥神色紧张地走了进来。他慌慌张张地说,时间不多了,还让嫂子马上收拾行李。原来,他跟许多政府官员一样,准备马上逃往潘杰希尔峡谷马苏德的根据地去。
我对未来形势还有许多疑团待解,于是就跟他争辩。嫂子哭了起来,哥哥让我们安静,接着便道出了真相。
米尔沙卡伊有两个妻子,一个留在喀布尔的公寓里陪我,另一个当晚就前往巴基斯坦。他在拉合尔市已经买好了一幢房子。
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们几乎不相信是真的。哥哥刚出门,姐姐就倒了一脸盆水。这是我们的文化习俗:如果水朝着出门的人走,那么他很快就会回来。
米尔沙卡伊走了之后,我们几个女人围着收音机仔细听。最新的报道称拉巴尼总统和他的部长们也逃亡了,他们先是乘飞机前往潘杰希尔,然后回到拉巴尼的故乡巴达赫尚省。接着又有报道说,前总统纳吉布拉遇害了,他曾经被视为苏联政府的傀儡和共产主义的坚定支持者。纳吉布拉本来已经得到联合国的庇护,但是,随着游击队政府的垮台,马苏德曾经前去会见他,提出要带他回到潘杰希尔峡谷。纳吉布拉不再信任游击队,也不相信塔利班,甚至担心会遭到游击队设圈套陷害。或许在他那样的位置有这样的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但在关键时刻不相信马苏德是他犯的致命的错误。马苏德撤退几个小时之后,纳吉布拉就遇害了。
当晚8点左右,喷气式飞机在我们头顶飞来飞去。家里人揶揄我说:“即使外面战火纷飞,法齐娅也能埋头看书。”我并不是很喜欢拉巴尼政府,但至少它是个政府,其制度体系也还算完备。可是现在,像我哥哥这样的高级官员也弃岗逃跑,看到这些领导人这么轻易放弃,我真的难掩内心的愤怒。
那一晚我们几乎没睡,守着收音机,密切关注国家的形势。第二天早上6点钟,我朝窗外看去,看见所有人都戴上了白色祈祷帽。于是,我赶紧拉上窗帘,回到书房,真想把这样的世界挡在外面。喀布尔的这种景象让我无法理解。
接着,谣言又开始满天飞。那天是星期五,正是祷告日。报导说塔利班强迫人们去清真寺,不去就要挨打。到了这一刻,我们终于明白了,他们既不是共产主义者,也不是拯救天使。那他们是谁呢?他们是我们阿富汗历史上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很显然,他们是一股奇怪的势力,不受阿富汗控制。他们做事那么极端,也不可能受阿富汗控制。
我们了解到,纳吉布拉被塔利班从避难的联合国大厦里强行逼出来。他们对联合国大院进行地毯式搜索,拖出纳吉布拉,直接处死。他们把他和他的弟弟的尸体挂到繁忙的大街上示众,整整挂了三天,直到尸体开始变黄、发肿。人们开车经过,不敢作声,更没有人胆敢把尸体取下。
接着,他们洗劫了博物馆,毁坏成千上万的阿富汗历史文物——年代久远的佛教塑像、昆旦装饰品、亚历山大大帝时代的饮食器具、早期伊斯兰教国王时期的文物。这帮人是在以真主的名义破坏我们的历史。
当他们炸毁巴米扬立佛的时候,才引起了全世界人们的注意。这些古代石塑被公认为世界的一大奇迹,于公元6世纪在偏僻的巴米扬地区建造。当时阿富汗处于贵霜帝国统治时期,几个皇帝大力支持艺术发展,那个时期伊斯兰教还没传入阿富汗。这些大佛不仅是阿富汗文化史上重要的作品,也是我们宗教多样化的最好见证,同时也能反映哈扎拉民族在巴米扬地区的生活面貌。这么多年来,这些佛像不知吸引了多少全球各地和阿富汗的游客,也因此促成了旅游业的发展。这本来是一个贫穷的省份,多亏了旅游业,当地人民才有了最重要的收入来源。
在全世界各国电视台播放的恐怖悲惨画面上,观众可以看到塔利班用火箭和重型火炮炸毁塑像,直到这些巨大的历史遗迹灰飞烟灭。
接着,塔利班开始摧毁人民的思想。他们烧掉学校和大学教学楼,烧毁书本,封了文献资料。我刚刚开始学习心爱的医学课程,那个周末我本该参加考试的,还精心准备过。但后来得到消息说不用去了,因为医学院已经关门大吉。女性已经不允许在大学里学习医学,更别提当医生了。
顷刻之间,喀布尔人习以为常的生活都不见了。即使是在以前的战争期间,小型娱乐活动,比如在集市上邀几个朋友喝喝茶、听听音乐或者收音机,或者更大一些的活动,比如婚礼,都还是有可能的。但是,在塔利班的统治之下,这些活动一夜之间消失了。和世界上大多数文化相同,在我们的文化里,婚礼要邀请整个家族和所有朋友参加。传统的阿富汗婚礼场面宏大,人数从五百到五千的都有。开一家婚礼大厅或酒店相当赚钱,最上档次的可以开出很高的价钱,预先支付两三万美元作为整个婚礼的费用是很平常的事。
塔利班执政的第一个周末就禁止在任何公开场合举办婚礼,成百上千的新人们只好取消了婚礼。这不仅意味着他们不能庆祝大喜的日子,而且他们的家庭还要损失一大笔定金。对一个女孩来说,那梦寐以求的婚礼就这样化为泡影。战争本来就使得经济陷入瘫痪,让百姓处于苦苦挣扎的境地,现在又这么一折腾,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塔利班还下令人们只准在家里举行婚礼,不准邀请客人,不准播放音乐,不准有娱乐活动。原本打算纪念结婚周年的夫妻看来只能纪念塔利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