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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曾为梅花醉如泥-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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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有八个孩子。
  父亲与那女人在香港同居了三四年,后来父亲因为投资失误而花光了从内地带来的钱财,又患上了在当时很不易治愈的肺痨,那个女人见他已没有“价值”,就弃他而去了。
  

汽车轮胎事件
根据历史资料介绍,在20世纪40年代末,有数以十万计的难民从内地涌入了英国管治下的殖民地香港。这些南下的难民,不消说大多数是内地的富户。他们当中,许多人都带有大量的金银财宝,倚仗这些老本,他们在香港东山再起并不是没有可能的,至少衣食无忧没有问题。但是,不知道是由于“不服水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些从北方南来的移民,在到了香港之后,真正发达起来的人很少,有的甚至陷于破产的境地。我父亲就是这种人中的一位。
  前文已经说到,父亲从天津带到香港的钱财,总值有八万美元之多。这笔巨款,在当时能干很多事了。如果我父亲能以这笔款项为本钱,稳扎稳打地发展,在香港是有可能获得巨大成功的。做一个假设,假如当时他用这笔款在香港买下一块地,保留到现在,少说也值几十亿港币了。退一万步而言之,就算他没有这笔本钱,以他的商科教育背景、英语读写水准及企业经营经验,只要踏踏实实、兢兢业业地努力开拓,在香港打出一片江山来的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的;至于找一份体面的差事来干,易如反掌。可惜他时运不济,而且他在天性上也不是那种踏踏实实的人。在从天津到香港后的最初几年时间里,他居然没有从事过一项正经的事业,每天都是优哉游哉地打发日子。在他刚来香港的时候,友邦保险公司的总经理知道他曾是四海保险时代的宿耄,就劝他加入来当经理,但是父亲一心想发大财,没有同意加盟香港友邦保险公司。父亲在天性上是一个不安分的人,不愿意被一份收入有限却相当繁劳的工作所羁縻,要他为了每月的一份薪水而每天都把屁股钉在一张椅子上,对于他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他在天津是发过大财的,“曾经沧海难为水”,有过财源滚滚经历的他,无法再适应普通文员的生活。他并不为一家老幼的口腹之需而着急,也许在当时他的确不用着急,因为他从天津带来的钱已足够我们一家支撑好一阵子。就这样,他每天就无所事事地生活着,偶尔也伸长鼻子,嗅嗅哪里有发财的机会,可惜这样的机会总是不出现。
  过了两三年之后,父亲认为他发财的机会来了。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中国派出志愿军与朝鲜军队一起,与联合国军作战。美国因此于同年取消了所有已经核准运往中国的特种物资的许可证,并对中国实行全面战略禁运。1951年5月18日,联合国通过了对中国和朝鲜实行禁运和经济封锁的决议。10月27日,巴黎禁运机构增设了专门控制和监督对中国实行禁运的中国委员会。到1953年3月,对中国实行禁运的国家达到了四十五个。英国殖民管治下的香港,也跟随英国政府加入了禁运的行列。禁运在当时固然点中了中国的死穴,对“抗美援朝战争”造成了不利的影响,却也给那些敢于冒险的商家提供了发大财的好机会。当时,就有那么一些商人通过向中国内地偷运禁运物资而发达起来,后来他们也因为在困难时期帮了内地的忙而受到政府的重视。
  在联合国开列的禁运物资清单中,橡胶是很重要的一项。橡胶树只生长在热带地区,当时中国并不出产橡胶(后来内地为了打破封锁,才在海南岛大规模种植橡胶树)。然而没有橡胶,就无法生产汽车轮胎;没有汽车轮胎,内地的所有汽车——包括军车——就都无法行驶。面对着联合国对中国的物资禁运,父亲决定也加入偷运的队伍。他并不是一名亲共分子,在朝鲜战争问题上也不见得就站在中国一边;他只是一位商人,商人看到有投机的机会,自然就会出手。在没有商机的时候,他“静如处子”,无所作为;一旦有了商机,他就会“动如脱兔”,出手奇快。父亲不干则已,一干就是大的。他倾其所有,从海外进口了一批汽车轮胎,存放在澳门,原打算通过某种渠道运入内地。这笔生意如能做成,当然是可以大捞一把的。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在订购这批轮胎时犯了一个低级错误——这些轮胎是英国制式,而内地所用的汽车轮胎均是美国制式的!这就意味着,他费尽心神从海外买来的这批“珍贵货物”,实际上是一堆废物!这样,他利用国际物资禁运发财的梦想就化为了泡影。父亲从来没有向我们述说过他发觉这个错误时的心情,但是我可以想象得出他遭受这场打击后的沮丧。然而问题还不止于此,他在犯了这个错误之后,紧接着又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为了挽回损失——他唆使人放火,把这批轮胎烧了,然后向保险公司索赔。但这次作伪露出了破绽,当警方刑事介入的时候,父亲傻了眼。后来有人自愿去顶罪,父亲才免了一场牢狱之灾。这位顶罪者,后来被送到葡萄牙的另外一个殖民地帝汶岛去服了好几年劳役。这场满盘皆输的贸易,使父亲伤筋动骨,在经济上从此一落千丈。
  

苦路(1)
在平安大楼住了大约半年多,二哥终于在高主教书院谋到了一份教职,紧接着二嫂也在苏浙中学当上了美术教师。有了稳定的经济来源之后,要物色一个合适的住处,对于他们一家来说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了。他们一家不久就搬出了平安大楼,住到了港岛的罗便臣道,并且在那里一住就是三十多年,直至那所旧宅在20世纪90年代被开发商拆了重建。
  二哥一家在搬出平安大楼时,把我母亲与弟弟也带到了港岛。因为其时六哥、七哥都已到外国留学去,所以一家人就剩下我一个人住在平安大楼了。二哥把我弟弟带走,是由于他考上了二哥任教的高主教书院,与二哥一家住在一起,上学会方便一些。我对自己单独在平安大楼过生活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一个人过日子,虽然会有种种不便,却也自由自在。
  母亲他们搬走之后,我们家给我在平安大楼的住宅单位里留了一间房,其余的房间都分租给了别人。我们家作为“二房东”而获得的租金,就成为了我的生活来源。就这样,我开始了一人在平安大楼的独居生活。
  这段时间,是一段特殊的时期。父母亲对我鞭长莫及,哥哥姐姐们也都不在身边,一个人独居,刚开始时还是有些开心的,因为再也没有谁来管束我。我可以自由自在地过日子,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可不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痛快得很!我那时十五六岁,在那么个年纪,没有人管束,是很容易犯各种各样的错误的,但另一方面,人也会有自我纠错的能力。比如我那时就曾学会了抽烟,这是“朋党效应”使然,因为别的年龄与我相仿的孩子们都抽。不过抽了一段时间之后,自己也意识到这是陋习,没有什么意思,就把它戒掉了。我想如果当时自己和父母住在一起的话,他们看到你抽烟,自然会来管束你;可你也可能因此产生逆反心理——“不让我抽?我偏要抽!”并且一抽之后,就有可能再也戒不掉。所以我想我自己一个人独居于平安大楼,虽有种种弊端,但也有种种好处,并不见得什么都不好。在那种状态下生活,你所发现、所接触的东西,会比在富裕、安逸、舒适的生活状态下所发现、所接触到的东西要多得多。在一个人独居的生活状态中,你必须面对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东西,包括不良事物的诱惑,例如赌博、黄色电影、站街女之类。好奇心会驱使你去接触这类事物,但是接触得多了,你就经受了考验,就有了免疫力,于是见怪不怪。我觉得在这样的状态下成长,比在温室里成长要好得多。有的人在年轻时代很“纯洁”,到了中老年却闹出一桩桩乌七八糟的丑事来,其原因之一,就是在青少年时代个人的欲望受到了压抑。而欲望就像空气,在一个地方受到挤压,就会在另一个地方冒出。
  ▲欲望就像空气,在一个地方受到挤压,就会在另一个地方冒出。
  说到这里,我想到一件事情:有一个小孩,看到成蛾后的蚕蛹要费很大的气力把蚕茧咬穿才能从里面钻出来,他便好心地用剪刀帮飞蛾把蚕茧剪开一个洞,以让它很“容易”地出来。没有想到飞蛾出来后,虽然身上长着翅膀,却无法飞起来!为什么呢?因为咬蚕茧是它生命进化的必要过程,在此当中,有助于促进其翅膀的发育。“省略”了这个过程,便会出现异常现象。这个例子,用来说明我们的成长,那是最恰当不过了。我们每一个人,在青少年时代都应该有“咬蚕茧”的经历。 txt小说上传分享

苦路(2)
▲咬蚕茧是飞蛾生命进化的必要过程,在此当中,有助于促进其翅膀的发育。我们每一个人,在青少年时代都应该有“咬蚕茧”的经历。
  现在很多家长们都变得聪明起来了。他们慢慢接受了西方的教育方式,看到小孩子爬树,他们再也不会动不动就嚷嚷:“你赶紧下来!否则会摔断腿的!”他们会首先估量孩子爬到了什么高度,看看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会不会有危险;要是问题不大,他们便会任由孩子攀爬。如果孩子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他在抹眼泪啼哭的同时,对“摔”也有了直接的体验——哦,原来从树上摔下是这么痛的!如果孩子没有摔下来,他也有了面对危险的经历与避免摔下的经验。假若我们给孩子们一个选择:你爬不爬这棵树?我想孩子们十有*都会选择爬,因为他们好奇,而且他们不相信自己真的会那么倒霉地从树上摔下来——别的小孩不是也都在爬吗?别的孩子不是都没有摔下吗?因此应该给孩子提供机会,让他们尝试挫败,这样他的人生才完整。我的父母当年并没有这样的教育心法,但是客观环境给予了我历练,让我在很小的时候就饱尝了世态炎凉、人间冷暖,该经历的什么都经历过了。你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中自由放胆地去尝试挫败,挫败了之后再挫败,这样人生就完整了。我后来从事保险工作,敢于把各种可能的手段与方法——尽管它们并不都是我发明的——应用到工作中去,认识根源也就在此。
  ▲让孩子尝试挫败,这样他的人生才完整。
  当然,一个人独居,在快活的同时,也会遇到不少问题。就我的感觉而言,最大的问题是一个人独居,有什么困难没有人帮你。我自幼即患有哮喘,时常发作。病一来,就浑身乏力,上气不接下气。有一天晚上,我的旧病又发作了,心口闷得喘不过气来。我知道现在只有服药才有可能把病压下去,于是便想拿水壶倒水吃药,可是水壶里竟然没有半滴水!我一气之下,把水壶就往门上一扔,“咚——”地一下,房客们都被惊醒了。一位房客走过来,推开我的房门问:“你想要什么?”我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指着地上的水壶。房客明白了我的意思,说:“哦,你原来要喝水。好,好,我帮你拿。”幸亏他的帮助,我才吃上了药。这件事留给我很深的记忆,它让我明白了:一个人独居,一旦病了,是连自己给自己倒一杯水的能力都没有的。
  还有,自己过日子,你每天都得为如何才能填饱肚子而费心劳神。当时住在我们那个住宅单元中的两家房客,一家是夫妻两人,并不怎么做饭;另一家则是一个包括父母女儿和丈母娘的四人家庭,每天晚上都自己做饭吃。他们见我没有吃饭,就常常与我打招呼,叫我和他们一块吃。我怎么好意思老在别人家中打秋风?因此总是一边说“我已在朋友家中吃过了”,或者说“我今晚胃口不大好”,一边看着人家餐桌上的丰盛菜肴咽口水。为了省钱,我常常在晚饭时跑到位于现在的窝打老道二十三号“香港中华基督教青年会”办事处的一家饭堂吃饭。当时这家饭堂的饭菜很便宜,一饭、一菜、一汤,只要一块五毛钱。这个地方离平安大楼有一段不近的路。走完这段路对于身体健康的人来说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对于一个哮喘病发作的人来说就相当困难。因此,在我的记忆中,这是一条“苦路”。
  因为家里每月给我的钱很少,为了补贴生活,我就常去帮人补习英文——我的其他科目都不太好,唯有英文特别出色。最多的时候,我同时帮三户人家的小孩补习,其收入刚好够交学费、买书本。有一段时间,我给一个叫Macy的小女孩补习,她家就在我的楼上。我每天给她补习完英文后,她父母都叫我在他们家吃饭,而我也很老实不客气。这段日子真让我开心,因为她家的饭又好吃、又丰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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