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不懂温州人-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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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向隅而泣的弃儿。
这个饭碗,真不好端!
复杂的“瓯”字情结
世外桃源般的黄金时代在记忆中渐渐远去,留给瓯民的,尽是离乱与困顿。所以,温州人对于这个“瓯”字,带有复杂的情感,简而言之是又爱又恨:爱的是故土,恨的是它的闭塞给人民生活、社会发展带来的困境。
这种情绪表现在日常生活语汇中,温州人一向将这个“瓯”字作为贬义词来使用。比如形容某件事情办得拗手,不顺畅,称为“瓯里瓯兜”;形容某人性格怪异、为人处世不爽直,也叫“瓯里瓯兜”;说某人小里小气,出手不大方,叫作“手瓯里开销”;说这个人衣着邋遢,形貌猥琐是“瓯兜相”;而讨饭用的盛器就叫“瓯兜钵”……
我朋友何纪椿先生是温州人在香港创业比较早,做的产业又比较大的一位老板。他的一家香港公司便叫瓯江实业公司。因为香港不少人不知道这个“瓯”如何念,往往将它读成“甄”字。还有人称用这个“瓯”字不好,“瓦”容易打碎,彩头不好,何先生便将这个“瓯”字改为“欧洲”的“欧”字。“瓯江”便成了“欧江”。后来他与我合作在温州办了个欧江实业公司。温州人都认识这个“瓯”,又以为我们将字写错了。温州只有瓯江,哪里有欧江呢!
也正是这个“瓯”字,给温州人造成一种困境的同时,却也使得温州人形成与别处不同的群体个性,让温州人在中华民族中独树一帜。比如共同在这个“瓯”中生活,温州人容易抱成团,同舟共济,非常团结;这个“瓯”又是开口的,开向浩瀚的大海,故温州人的心胸非常开阔、目光远大,很早便向海外发展。
由于瓯地的特殊性,外敌不断进入抢掠,而中央政府视瓯地与瓯民为弃儿,温州人只能自力抵御,从而造就了温州人好武、强悍的性格,经常能创造以少制多,以弱斗强的英雄业绩;国家不向温州投资,温州人只能自力更生,自找出路,又造就了他们的经商才能,他们不找市长找市场,不看风向看走向;……于是同样一个“瓯”字,却又成就了温州人的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真可谓败也是“瓯”,成也是“瓯”。
奇怪的表彰会
瓯般的地理环境,造就了不少独特的人文现象。古怪的温州话便是其一。常有外地人听我们讲温州话说:你们讲的是什么鸟语!
温州话实在难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在温州军分区礼堂召开了一个表彰会。我有幸以媒体记者的身份参加,那时我在编温州解放后第一个通过邮局向全国公开发行的文学期刊《文学青年》。表彰的对像是从老山前线作战归来的战斗英雄。与越南打仗是非常艰苦的,作战的双方太“知已知彼”了——因为过去是“同志加兄弟”,并肩作战几十年。作战风格相同,彼此非常了解对方的战略战术。加上越南人久经沙场,与法国殖民者作战,同美国侵略者作战,并且都是胜利者。由于中越作战的艰苦,也出了不少感人的文学作品,如《高山上的花环》等。我那时正在写作,以为可以挖点好素材。
受表彰的战斗英雄有八九位,个个戴着大红花,笑得一脸灿烂。我认真地听着有关这些英雄光辉业绩的介绍,并飞速地记录着。可记着记着,不禁停了笔,什么冲锋在前,撤退在后,作战英勇,不怕艰苦……之类,具体的事例呢?写报告文学或小说要的是细节,是动人的故事,不要这些套话,看来要在会后进行个别采访了。我请市委办公室的一位秘书朋友帮我安排采访,他却摇了摇头:“恐怕不会同意让你们这些笔杆子采访的。”“为什么?”我觉得很奇怪,既然让媒体记者参加,总是要进行报道的。他悄悄地在我耳边说:“这是个军事秘密,别到外边说去,他们都是因为会讲温州话而立功的。”
这也算是个奇闻,温州人当然讲温州话,但在部队里应当讲普通话。我本人曾经当过兵,在连队里我们温州兵常常让连长、指导员刮鼻子(批评),说我们碰在一起总叽哩呱啦说什么鸟语。他们怎么会因为讲温州话而受表彰呢?他吞吞吐吐。我又找在分区的熟人,还直接拿着记者证(当时这个证件还是很管用的,不像现在弄滥了)找战斗英雄采访,终于弄懂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当时作战的主要通讯工具是步话机,上级靠步话机指挥战斗,下级靠步话机请示报告,即所谓:“长江、长江!我是黄河,我是黄河……”之类。但步话机很容易被对方所截听,你讲普通话,敌方也会找会讲普通话的人来听,你讲广东话或广西话(当时战斗主要集中在广西与越南交界),敌人也找懂广东话或广西话的人来听。怎么办?有位指挥员一下子想起他手下的几个温州兵整天叽哩咕噜,说着谁也听不懂的鸟语,对,让他们上!于是步话员全都换成温州兵,这一招还真灵,对方连听到的是哪个地方话还没搞清,就稀里糊涂地吃了败仗。战斗胜利了,温州兵功不可没,个个受到了表彰。只是受表彰的理由不便说,于是便个个“冲锋在前,退却在后”了。温州话的特殊性由此可见一斑。
“思思、此此、次次四”
这是一个奇怪的小标题,不是温州人是不会懂的。这个小标题的七个字,是我考全国各地的作家、语言学家的一道题目,并且屡试不爽,几乎没有一位外地的作家或语言学家通过这个考试的。
新编的《温州市志》关于温州方言的概述中有这样一句话:“温州方言种类之多、差异之大,可称全国之最、世界之最。”是否世界之最不得而知,至少在全国范围之内,温州话的难懂是很出名的。
温州话粗粗一算在十数种以上。如苍南、平阳有北港话、蛮话、金乡话;泰顺有罗阳话、蛮讲话、畲客话;乐清有大荆话;洞头有闽南话;永嘉有仙居话、青田话等等。而且其中不少话是无法直接交流的,它们之间的交流不是像山东话与河北话之间的交流,相互能听懂只是口音不同,温州话的这些语种之间大都相互听不懂。
瓯语在温州讲的人最多,估计超过一半。市区、永嘉、瑞安基本上都讲瓯语,平阳、文成、乐清大部分也讲瓯语,外地人指的温州话就是瓯语。我上面说的“思思、此此、次次四”就是这种话。闽语讲的人也不少,平阳、苍南、泰顺、洞头不少人都讲闽语。但泰顺部分人讲的闽语与福建的寿宁县相近,属闽语中的闽东话系统。其他三县人讲的是闽南话,与厦门、台湾的人能顺利交流;苍南有部分人讲蛮话,“蛮”字有蛮横、不讲理、土里土气的意思,含贬义,但这里是个中性词,仅指苍南钱库、舥艚等乡镇讲的一种土话。前面写的温州兵受表彰的事我推测就是讲蛮话。因为当时报的战斗英雄的籍贯都是苍南人。讲蛮话别说是越南人无法破译,就是我们这些地道的温州人都听不懂;蛮讲又是有别于蛮话的另一种土话,泰顺县泗溪、三魁等乡镇人说的;畲客话是居住在温州的畲族人说的语言。温州的少数民族据说有39个之多,但39个少数民族总共也不过温州人口的1%左右。其中畲族最多,有近六万人,分布在泰顺、文成、苍南和平阳等县。畲族是外来客居温州的,所以温州人称之为畲客,畲族妇女称畲客婆,畲族话也就称为畲客话了;温州话中还有泰顺罗阳的泰顺话、乐清北部的大荆话等等等等,套用一句时髦话叫不胜枚举。其实,再说下去便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了。因为我自己都搞不懂温州话,我曾对那位教语言的朋友说过:要能搞懂温州话,那才是真正的语言学家。
不过,无论如何“不胜枚举”,金乡话还是一定要“举”的。金乡话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方言岛,只在苍南金乡镇城内(旧金乡卫)使用,说金乡话的大约只有三万人。说起金乡话还是要提到戚继光和戚家军。自元以降,倭寇为患,明初开始猖獗,特别是方国珍、张士诚失败之后,余党逃入海隅,与倭寇勾结,不断搔扰温州沿海,为抗倭患明洪武二十年(1387年)置金乡卫(现苍南金乡)、磐石卫(现乐清磐石)以及宁村、蒲门等千户所,筑卫城和所城,卫所附近建烽堠(烽火台),以传递军事信息。有卫、有所必有人守,招募了不少兵丁,不足部分由义兵来凑,所谓义兵,便是因地方不堪倭患,青壮年自发组织的。但倭患仍然连连,效果似乎不甚理想,直至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戚继光由登州卫指挥调浙江任参将。他见旧军素质不良,去苍南、浙东特别是义乌等地招募农民矿工,编练新军,成为抗倭主力,效果彰显,他也因战功升任统兵官。倭患稍息,戚继光奉调北方,部分戚家军便留在金乡卫,尔后娶妻生子,金乡卫城内的人便讲一种以吴语为基础,掺杂了瓯语、闽语和蛮话的独特语言,形成一个方言岛。
在温州,类似于金乡话这样的方言岛还有。辟如苍南的蒲壮所城,城外全说闽语,城内说的是变调了的瓯语,泰顺全县以蛮讲与罗阳话为主,惟有百丈口镇说的也是变调的瓯语。泰顺与永嘉的深山还有些更小的方言岛,那就更弄不懂了。
瓯语的归属
对于温州话的归属(我这里的温州话指瓯语、蛮话、蛮讲等等温州人讲的语言的总称),据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章太炎曾将温州话归于闽语系,“属福建而从福宁”;赵元任和王力都将温州话归之吴语系,属南吴语;尔后中国社会科学院与澳大利亚人文科学院合编的《中国语言地图集》把温州话归为吴语系。似乎温州话的归属从此成为定局。我对语言研究一窍不通,不知如何分类的。我只是有个疑问:我能讲上海话,上海话属吴语无疑,我基本上能与无锡、苏州、杭州,乃至我们温州的邻居台州人沟通,但他们全听不懂温州话。沟通无从谈起不说,并且连语言结构都完全不同,将温州话归于吴语系我想不通。同样的,温州话也无法归到闽语系,两者之间的差别实在太大了。
最近,我正式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并为此在一些有关的会议上疾呼:应当有个瓯语系或是温州语系,将除闽语与大荆话(与台州话相似,可以明确地划归吴语系)外的所有温州方言,都归到这个语系来,不要再让那些不懂温州话的语言学家,将温州话一会儿塞入闽语系,一会儿塞入吴语系了!
我就此一观点请教我的多年好友,出版了《温州话》的沈克成先生。沈兄博学多才,汉语的电脑输入法——表形码(沈码)就是他发明的,同时他又是位语言学者。但他对我的观点似乎不以为然,只是将他的网址给了我,于是我便看到了他的一篇文章《温州话从哪儿来?》。据他的考证,温州的先民(即瓯民)讲的是古越语,而古越语属于侗台语,是今日侗语、水语、壮语、傣语、黎语、泰国泰语、越南京语、缅甸掸语等共同祖语的兄弟语。其主要特点是形容词后置于名词,如:菜咸、笋干、饭焦等;副词后置于动词,如:吃添、走好等;及副词后置于形容词,如:红显、苦倒等。我认为还有将动词后置于名词,如关灯,温州话说灯关关,扫地,温州话说地扫扫等等。为说明问题,接着我只能引用沈先生的原文了,好在他的文章一向以简练著称的。
公元前3世纪,楚国灭越,派春申君治吴。楚人给吴越带来了最初的华夏语影响,从此汉语通过楚方言的形式大量进入吴越。楚治吴始于前249年,至西晋永嘉之乱长达560年,直到秦统一中国后,楚人在吴地仍有强大的势力和影响。温州话中至今还保留着南楚沅湘方言,如“惮(发怒)、訾那(怎么样)、憨(痴呆)、晒谷壇、牛拔过看勿著虱爬过密密掐”等最具温州方言特色的词都见于楚语。
秦始皇于吴越地东置会稽郡、西置鄣郡,东汉又分置会稽、吴郡为二。秦汉置郡设官驻兵,标志着汉人对吴越地区进入正式开拓阶段。汉以后,越民族逐渐融入汉民族大家庭之中。但没有汉化的越人却避入山区成为“山越”,当时的浙南、闽北一带还是越人天下。
五胡乱华,晋室南迁,大量汉族移民南下,在长江南方逐渐形成了江东方言,是现代吴语、江淮官话、闽语、徽语的祖语。江东方言是温州话中前中古层次(白读系统)的主要来源。宋室南迁,更使首都临安(今杭州)的吴语带上官话色彩,杭州人说的就是宋代由汴京中原官话渗入吴语而形成的独特的杭州吴语。由于政治变迁,在江浙一带造成两方面影响,一是汉人人口大量增加,他们努力学习土话,增强了当地汉语方言对非汉的同化力量,二是中原南迁人士大量聚集于新都城,又使都城一带形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