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道-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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斤斤计较,然后在狭小闷热的厨房中,煮一顿丰富的晚饭,等着迟归的KEN,一起吃饭聊天。晚上的闲暇时光,他们有时看碟片,有时做爱。
再有,千伶慢慢戒掉了烟,戒掉了安眠药。躺在KEN的怀抱里,她很安心,不需要药物的辅助,也可以沉沉入睡了。
到了周末,他们会一起去建筑工地,仰望那幢尚在毛坯状态的电梯公寓,按图索骥地畅想着他们的新居,在哪个房间安放日式榻榻米,哪面墙壁打穿了,以透明的玻璃来隔断,等等。
就是这样。
而在公司里,千伶尽力保持最为清淡的妆容。唇膏用豆沙色,眉笔是棕色,再也不敢似从前那样任性地把眼皮搽成一半金一半紫。她看过太多的女性杂志,那些作者都向职业妇女谆谆善诱,叫她们努力工作,以智力及能力取胜,千万不要在男上司面前突出容颜的优势,抑或以女人的本钱交换薪酬。
尤其千伶的公司又有那样一个色迷迷的洋人,一双眼睛时时都处在发情状态,水波荡漾,澄蓝的底色透出情欲的红,不知多可怕。
于是千伶倍加小心谨慎,在小处格外留意,惟恐出错。底裙,永远不会露出来。内衣,以肉色为主。袜子从来不勾丝。清洁、整齐、理性,不抛媚眼,不发嗲,办公的态度与男人一模一样。
“丁,不要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老姑婆。”洋人连连摇头,露骨地提醒她。
难道应当穿一袭低胸晚礼服、嘴巴里斜斜叼枝玫瑰,踩着伦巴的节奏往他身边靠吗?千伶在心头冷笑。
“我不是老姑婆,”她礼貌地回应,“我有未婚夫。”
“未婚夫?”洋人挑逗道,“美女的未婚夫,头上天生就有一顶绿帽子。”
千伶不予回应,依旧我行我素,在洋人跟前,孤清而淡然,严防出现春光外泄的纰漏,只差没穿上铠甲、戴一副防毒面具。
千伶不是不知道美色的裨益,在男人的疆域,色诱几乎是一件所向披靡的武器。公司里的年轻女郎,大都不遵照淑女的条款,怎么出位就怎么穿,有本事无端端弄双黑色绢花丝袜去配粉红高跟鞋,可是男同事看到她们,全部眼前一亮。
事实上那些女孩子不见得漂亮,苍白的面孔,略黄的头发,但不知怎地,把眼睛描一描、扑上粉,衬着玫瑰红的唇,头发染一染,也就是亮晶晶的艳女了。
千伶每天一抬头便能看到她们花花绿绿的衣裳,全是廉价货,宝蓝的艳黄的,钉着亮片,镶着羽毛,披披搭搭,但别说,穿在她们身上,衬看她们圆润的手臂及背脊,并不难看,反而有一两分原始的诱惑。
是年轻?还是有信心?千伶不知道。
临近下班,她们一个个把颜料厚厚涂上面孔,一层一层的,千伶亲眼看着她们变戏法似的把五官变出来,红是红,白是白,一罐矿泉水,对牢面孔一啧,水雾使粉沉淀,被皮肤吸收,滑得如剥壳鸡蛋,袅袅娜娜地去约会泡吧蹦迪K歌。
“一群小母鸡!”洋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千伶身边,在她耳旁诙谐地轻轻说道,他口腔里腥臊的气味直冲到千伶鼻腔里,熏得千伶反胃。
千伶忙避开他。
“事实证明,一个拈花惹草的男人,从骨子里瞧不起轻浮的女人。”洋人一走,坐在千伶对面的中年女同事便小声说道。
千伶笑笑。
这些女孩子活得通透圆滑,玩弄男人于股掌之间。上下班由不同的男人接送,吃饭由男人买单,购物由男人买单,如鱼得水,八面玲珑,却是不轻易将自己交托予谁。洋人时不时挤到她们中间去,调笑几句,揩揩油,然而自她们身上,压根儿讨不到真枪实弹的便宜。千伶瞧着她们游刃有余地对付那色鬼,只觉得自己像是活在上一个世纪,腼腆而呆板。
药道 第十五章(6)
饶是如此,洋人的眼光却从未离开千伶。他对千伶的工作万般挑剔、万般为难,千伶起草的文件,被他圈点得千疮百孔,一改就是十数次。
“文思三千,不如胸脯四两。”女同事朝千伶挤挤眼,开腔道。
千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透过玻璃门,一名妙龄女正交一份报告给洋人,该女穿着露背的T恤与尖尖的高跟鞋,沉甸甸的胸乳直往洋人眼前凑。洋人对着报告,也不知看还是没看,接连点头,鸡啄米似的。千伶简直大开眼界。
“这种3P男人,就吃这一套!”女同事笑着评说。
“3P?”千伶不懂。
“pig,poor, poud,”女同事一口气说道,“猪,差劲,傲慢。”
千伶笑起来。
“你知道有些女明星为什么一辈子红不起来?”女同事诡秘道。
“为什么?”千伶傻傻问。
“是因为她们没有张开腿……”女同事尖嘎地笑起来。
5
睡到半夜,费扬被一些刺耳的声响吵醒。他披衣下床,查看究竟。走道里灯光大亮,费奶奶的房间敞开着,费太的房间也敞开着。费扬探头进去叫了一声,奶奶。没人。再看看费太的屋子,也是空无一人。
费扬心内惊疑,快步奔下楼,大厅里一派灯火通明,却亦是无人。他穿过草坪,见管家和几名仆佣垂手侍立在费宅的大门口。他赶过去,刚看到一部疾驰而去的计程车。
“发生什么事了?”费扬问。
“老太太接到一个电话,慌慌张张地和太太一块儿坐车出去了。”管家答。
“怎么没叫家里的司机?”
“我也不知道,”管家如实说,“老太太坚持要坐的士,只好打电话到的士公司去叫,老太太嫌太慢,后来又让司机开车到街角,叫了一部计程车过来。”
听了管家的话,费扬心中大体有了数,他猜费奶奶和费太是去了北塘制药厂。在那个看守严密、甚至不惜栽种有毒林木的宅院里,必定出现了什么状况。
那几日费智信去了香港签合同,家中并无他人。费扬上楼换衣服,从车库开出自己的车子,一路驶向北塘制药厂。刚到北塘镇,就见那辆计程车已经空车返回。他的揣测没有错,费奶奶和费太果然去了那里。
费扬照旧把车子泊在稍远的地方,步行过去。还未走近,他就感觉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件。因为一向紧闭的大铁门无遮无拦地洞开着,门内停放了两部车子,有一部是救护车,还有一部是运送灵柩的汽车。
院中无人,费扬顺顺利利地朝二楼走去,正对楼道,是一间陈放着医疗器械的房间,大约就是千伶讲述过的那间诊疗室。此刻房中挤满了身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费扬一眼就看见费奶奶和费太,守着那张金属质地的抢救床,双双恸哭不已。
“救救他啊……”费奶奶拽住一位大夫的衣袖,不肯松开。
“妈,”费太扶住费奶奶,哭泣着说,“人已经走了,没用了……”
“老人家,节哀吧,”大夫也劝慰费奶奶,“这是多脏器衰竭,没办法的。”
“怎么会这样呢?!”费奶奶哀嚎不已。
“妈,他已经多活了二十几年,值得了……”费太说着,泣不成声,索性与费奶奶抱头痛哭。
“奶奶!妈!”费扬再也忍不住,唤了两声,走到她们身边。
“小扬,你——”费奶奶和费太转头看见他,同时瞪大泪眼。
费扬来不及解释,拨开人群,凑近一看,抢救床上的,正是千伶所拍摄相片中的一个异形人,面色如蜡,呼吸全无,平躺在那里,非常狰狞,却又非常的不真实,像是由橡皮捏制而成。
“他死了吗?”费扬不禁回头问。
没人回答他。
“还有一个呢?也死了吗?”费扬止不住追问下去。
“呸呸呸!”费太突然反应过激,连连啐他,“不许胡说!你姐姐会长命百岁的。”
药道 第十五章(7)
“我姐姐?”费扬诧异万分。
“小扬,你既然找来了这里,也算是天意了,”费奶奶拭泪道,“来,跟你哥哥告个别吧,他生前从来没有见到过你这个弟弟,死后,你好歹也叫他一声哥哥……”费奶奶双泪长流。
费扬傻了眼。那橡皮人是他的哥哥?开什么玩笑!
“老人家,到隔壁休息一下吧。”一位护士为费奶奶测量了心跳和血压,觉得不妙,赶快将她搀扶了出去。另一位护士端了杯开水,喂给费太一粒镇定剂。
“你是怎么来的?”费太问费扬。
“我被你们惊醒了,不知半夜三更出了什么事,所以就开车跟在计程车后面,结果到了这里。”费扬怕刺激到费太,省略了中间的所有环节,假装之前从未察觉。
“你奶奶说得对,到了这儿,是你们兄弟一场的缘分,”费太哽咽道,“去吧,认认你的兄长,叫他一声哥哥,送他一程……”
连费太都这么说!橡皮人真是他的手足同胞?费扬把头摇得几乎掉下来。那一刻,他简直以为费奶奶和费太集体疯掉了。
“夫人,已经给费总打通了电话,”一个陌生男人进来报告,“费总说,他暂时赶不回来,请夫人全权料理——另外,费总的意思是,要安排最好的殡葬仪式,不必吝惜钱。”
“知道了。”费太说。
“妈,难道他真的是——”费扬顿住,他没办法对着怪异的橡皮人说出哥哥两个字。
费太含着泪,点点头。
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长长的悲啸,似人声,又如狼啼,一声连着一声,声声相接,单调,呆板,全无平仄,全无起伏,却像是一根粗重的铁链,重重地、狠狠地,在空气中扬鞭划动着,将寂静的夜空搅拌得支离破碎。
费扬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想起花圈店那个肥妇和知心二姨说过的话,这声音的确惨烈,像鬼怪,也像截肢断手后的悲鸣。难道有关闹鬼或是人体实验的传言,就是因此而生?他狐疑地别过头,看向费太。
“那是你的姐姐,我可怜的孩子,她一到夜里,就疼得满地打滚啊……”费太泪落如雨。
药道 第十六章(1)
1
费扬迫不及待地驱车赶到医院,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楼,在知意的病房里,找到了知心。知心正端了一大盆热水,帮着于斌,为知意细细清洗头发。
“姐姐肯定是头发痒痒了,”知心对费扬说,“她老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挠。”
费扬欲言又止。
“这回舒服了吧?”于斌一边为知意轻轻按摩头皮,一边柔声与她说话。知意在半睡半醒之间,眉头舒展,唇边露出微微的笑意。
许爸爸在为知意削苹果,削好了,切成小块小块的,放进榨汁机里。那只榨汁机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的古董物,居然需要手动。许爸爸一下接着一下地摇动手柄,便有淡绿色的苹果汁缓缓淌出来。费扬搭讪着说,伯父,您歇一歇,让我来吧。
“不用了。”许爸爸面无表情。
费扬讪讪的。
于斌用一条干毛巾把知意的湿头发包起来,小心拧干。知心去洗手间倒掉了脏水,拾掇拾掇,回来拉拉费扬的衣袖,小声说,走吧。两人一前一后朝病房外走去。许爸爸突然抬高嗓门叫道,知心,该给你姐姐喂果汁了。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知心说。
她拉着费扬的手,一路跑了出来。住院部大楼的背后有一大片樟树林,在林中一站定,知心就气喘吁吁道,说吧,有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费扬笑了。
“你那脸上,七情六欲,什么都藏不住!”知心嘟一嘟嘴。
费扬忍不住伸出手,将她一把拉到自己怀中,使劲抱住她,久久久久地不愿放开。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知心挣脱开来,惊奇地望着他。
“不是人体实验,”费扬颠三倒四地说着,“我问过我母亲了,北塘制药厂根本就没有什么人体实验,千伶拍摄到的怪物,其实是我的亲哥哥和亲姐姐……”
“你的亲哥哥和亲姐姐?”知心不置信,“你在说什么呀?”
“我母亲告诉我,我的哥哥姐姐是一对孪生兄妹,他们一出生,就是畸形,身体有多处断裂,而且长期被病痛所折磨,”费扬急急地说道,“在夜里,疼痛加剧,他们没办法睡觉,只能拼命折腾自己,也折腾看护他们的人,因此在北塘制药厂,除了看门人之外,所有的人,都是在大白天休息。”
“那些恐怖的叫声,就是他们剧痛时发出来的。”费扬补充。
“你母亲怎么会突然跟你说到这些?”知心问。
费扬把头天夜里的事详细告诉了她。
“这么说,你的哥哥去世了?”
“是的,”费扬脸色哀伤,“我的母亲说,哥哥和姐姐一出生,就被宣判了死刑,大夫断定他们活不过十岁,但是在奶奶和父亲母亲的精心照顾下,他们创造了医学奇迹,多活了二十来年……”想到血脉之亲遭受到的苦难,费扬的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不要难过了。”知心心疼地抱住他。
“知心,你不知道,在得知真相以前,我是多么的惶恐不安,我害怕会辜负你、会失去你,”费扬再度搂紧她,“如果我爹真的搞出了残酷的人体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