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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射天狼(中篇小说集)-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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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当官不一定不好,热爱自己事业的人,谁不希望手中有权。官和老爷是两码事嘛!懂军事的人不当指挥官,难道把战士交给不懂军事的人指挥?”

    “对对,我为这个想法骂过自己。人哪,有时是会错骂自己的。嘿嘿……副团长,我不把你当领导说话了,行吗?”

    “行,当然行。”

    “你扛枪的时候,我连细胞还没有哩,而你现在仍然是个上了年纪的副团长,不会没有苦恼吧?苦恼就是苦恼,干是干!你不用做我的思想工作,你的存在就能影响人的思想。可我也担心,这样干下去不会又是单纯军事观点吧?”

    颜子鹄“哈哈”大笑。

    袁翰急步在屋内走动,忽然站住,睁大眼:“副团长,咱们偷偷喝两杯吧,已经开饭了。”

    颜子鹄不语。

    袁翰朝外唤道:“通信员。”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从中翻出一张十元钞票。“去,到小卖部买筒罐头,让炊事班长热一热。”

    颜子鹄道:“你这么干,老婆孩子吃不吃饭了?越穷越大方啊。”

    “还是说说吧,家里难到什么程度?”

    “一个好军人,很难是个好丈夫。”袁翰叹息道,“能给她的都给她了,不能给的抱怨也没用。咱们归部队掌管,不是归自己掌管,这就要求她自立喽。可她偏是个胆小女人,我不在家,天一黑就关门,过年过节更不好受。再有,老子让她一胎生下两个,结果自己当甩手掌柜,扔给她扶养,一个月寄几十元钱就算完成任务了。其它事,就是天塌地陷,反正我看不着。”袁翰从床下摸出两瓶酒,晃晃道,“这是她酿的。”倒上两杯,望下门外,菜还没来,他等不住了:“来!副团长,品品味。”举杯饮尽,然后轻轻吁口气,胸膛急剧起伏,脸上是饥渴的神情,粗声道:“我们是军队,而军队又和战争分不开……”

    颜子鹄举起另一杯酒,细细品咂着酒和话的滋味。

    哦,战争,你在哪里?我们默默警惕着你,注视着天空、陆地、海洋……

    都知道战争不可避免,也都在切齿痛恨它,它即使今生不能消除,也不愿把它推得远些,再远些。战争的产儿——军人,袁翰他们,便落入两肩感情的磨盘中。对于各种非正义战争的厌恶,他们一点不比世人少,那一杆枪,正是为了把它们驱入坟墓。正因为这样,他心热,神迷,象数学家爱古怪方程式;象雕塑家对着一尊精灵流泪;象老牛温柔地舔着嫩犊;象少女臆想着情人的胸膛……他有他的事业呀。

    “有点冷。”颜子鹄扭动肩膀叨咕道。实际上想说的是:有点累。

    “这儿有大衣。”袁翰站起来。

    “不用,才十一月,穿什么大衣,站岗的都没穿嘛!”每每听到关切的话语,颜子鹄都感觉到另一种意思:“你不行了,没几年干头了,歇着吧。”他自尊,象姑娘需要打扮得美貌些,他也需要显示自己的年轻。可是年轻人总用关切来刺激他,让他正视自然规律。

    “不喝了,你也别喝了。”颜子鹄把杯盘推开。“第一,我们不考虑你的转业问题,希望你打消这个念头。第二,我们准备让你到三连去当连长,你一寂要把三连带上来。第三,你们营长尊敬你,想把你的一套本事全学过去,希望你既当好他的下级,又做好他的师傅。这三条,你好好想一想,我出去看看战士们,回头听你的想法。”

    在袁翰呆直的目光中,颜子鹄走出房门。

    一排二排正在炮场上拔河,每方十五人,拽住一根胳膊粗的拉炮绳。二排总是被一排拉垮。颜子鹄是这种观众:无论看什么比赛,总是希望弱队取胜,然后笑呵呵地把强队挖苦一顿。四班长对颜子鹄说:“一排要参加师里比赛的,我们是陪练。”

    颜子鹄大为不满:“输就输在多了你。你下来,你们十四人和他们比比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拿出勇气来赢他们。我就别下了吧,多个人多分劲,他们也是十五人嘛。”四班长分辩着。

    “不不,你还是下来歇歇,多个人未必多份劲。”

    四班长下来了,满脸委屈、不平的样子,心中盼望自己排输。再战,系在炮绳中央的红绸又渐渐拉向一排阵地。“顶住!”颜子鹄大喊,酒后的嗓子发出的声音格外刺耳。“一——二!一——二!”他在旁边竭力统一二排的动作。结果二排胜利了,他们把一排拉垮之后,统统摔倒在地上,喘息着,欢叫着。

    颜子鹄回到连部,他相信袁翰会有一个正确态度,会干好新的工作,起码会强迫自己干好。但他不愿意完全靠命令的力量去推动一个人。他想和他深长地谈一谈,他基本上还没谈呐。

    袁翰醉倒在床上,发出急迫、不匀的呼吸声。看来他不善饮酒,醉得这么厉害。颜子鹄把大衣轻轻盖在他身上,伫立许久。

    六

    三连的这些兵象屋里着了火,统统拥出房门,散到宽敞的炮场上,一个碰一个地往前挤,争着站在别人前头。有些人并不知道出来干嘛,只不过见别人往前挤,他也就挤别人;别人一激动,他也有些气息不匀了。新兵一般不注意控制情绪,一瞧见什么,就吃惊地张大各种型号的嘴,眼球儿统统给冻住,怪可爱的发呆。穿破几套军装的老兵,矜持地居于后排,象大哥哥把好位置让给小弟弟那样。他们对新兵惊惊乍乍的事不屑一顾,否则就显得太浅薄了。这回可有些不同,他们虽然从人群里退出来,可锐利的目光仍然射向连部。那儿停着一辆摩托,“吭吭吭”地咳嗽,全身不停地抖动。本来没有熄火,驾驶员还是用十分惬意的姿态猛蹬一下起动踏杆,摩托又雷霆般暴叫几声。他知道有许多人看自己,他尽可能地显示出不同于别人的样子。

    排长们朝连部奔去,战士们纷纷让路。不一会儿,值班排长跑出来喊:

    “注意军容,准备集合,新连长到了。”

    新兵们判断事物的重要与否主要凭据老兵的脸色声调,这最保险。此刻,他们严肃起来,提前回屋扎上腰带,端正军帽,出门后彼此靠拢,会意地交换眼神。有几人腰带扎得太紧,把人束成了一只葫芦。偏偏有几们顶老的老兵,象是吃腻了这一套似的,别人越紧张,他们越随心温意地走动。

    吴晓义把集合好的队伍带进饭堂,饭桌板凳都已退居墙角。袁翰站在场地左侧,纹丝不动。大家刚跑进屋时看不到他,然而看到后,就强烈感到他的位置和姿态都强化了他的权威。

    吴晓义向袁翰报告全连集合完毕。袁翰打开花名册“晚点。”

    全体立正。袁翰惊异地抬头,他听出:靠脚无力,声音杂乱。这是他到三连后的第一个印象:作风散漫。如果在一连,他非得重来一遍不可。此刻他忍住了,不想给战士一个急匆匆树立威信的感觉。他开始呼点姓名,结束后,开始自我介绍:“有的同志可能听说了,我刚受过处分,有的同志可能还不知道,那就不用到处打听了,我把上级的处分决定再宣布一遍。”袁翰清晰缓慢地把处分决定背诵出来,然后谈自己犯错误的原因,向大家做了检查。“情况就是这样,来了个受过处分的连长,希望不伤害同志们的自尊心,我决心在工作中改正错误,希望同志们监督帮助我。但我这次调动工作和犯错误毫无关系,该管的我还是要管,决不会因为自己犯过错误,就降低对同志们的要求。我也是有自尊心的,说实话,决心改正错误的连长,干起工作来可能更努力,也可能有过头的地方,请大家有个思想准备……”袁翰注视一们战士,正要唤他,一声闷响,那个战士跌倒在地上。周围人急忙扶他,再远些的人,扒在别人扉上伸长脖子望,一片惊异的议论:

    “他病啦?”

    “缺氧,快开窗子。”

    袁翰已经看出那战士眼神发散,上身钟摆似的摇晃。这在未经严格训练的部队中经常见到,体质弱,适应不了挺拔稳固的站立站立。使袁翰气恼的,不仅是昏倒一个人,而是昏倒一个人之后,竟然丧失了整个队列。他大声发令:“立正!本班班长把他扶下去。还有谁感觉头晕,手脚发凉,立刻报告。”

    “我。”又一位胖胖的战士在后排低声道。

    “出列,不准躺下,到操场上去走三圈!”

    袁翰再次整队,他一直笔直站立。

    “条令规写,晚点名最长时间不超出三十分钟,现在只有二十五分。在十九分时倒下去一个,二十三分时又退下去一个。两个同志一个是连部的,一个是炊事班的,说明这两个单位很少出操。当然,责任主要在我们干部,我们要求不严。这两上同志不错,如果他俩在队列里马马虎虎动手动脚,就不会昏倒了。我重申队列纪律,在队列中,口令指挥一切。没有口令,不准乱动。明天的工作:早晨,全连出操……”

    队伍带走后,后热电厂剩下一人,是营长。他两眼有所思地、凝神地注视袁翰。袁翰很不自在,他受不了别人目光里的探究意味,特别是这位年青营长。他暗想:干嘛要这样看人,领导者的特点?

    营长坦率地说:“三连长,我现在知道咱俩一块训练时,你为什么那么难受了。你应该象刚才对待战士那样对待我。那样,我可能学得更多更快些,你也不会感到难受了。对吗?”

    营长这几日正跟袁翰学习射击指挥中的大间隔转移射。袁翰羞地笑了。其实,那样做更难,但他决心做到。他用营长刚才注视他的目光注视营长了。

    七

    三连原连长罗怀牧,已被命令转业,见袁翰和营长走过来,夸张地惊叫:“哎——乖乖!”大笑着,头一个迎上前握手,探身在袁翰耳旁道:“三连的救星到啦。”

    干部们齐聚会议室后,罗怀牧却不进去,一手握住门把,一手摆动表示告辞:“你们忙吧,我该退出了。”没等营长说话,他关上了会议会的大门。

    袁翰送走营长,刚回到宿舍,就听到窗外有人唤道:“老袁,给你送来啦。”话音刚落,罗怀牧象端着一桌丰宴,用阔大的射击图版端着指挥包、望远镜、手枪、红绿旗、照明具……全套连长装备,步履轻快地走进来,往袁翰床上一倒,舒畅地道:“我算解放啦,让他们跟你立大功吧!快点点,一粒子弹一把指挥尺都不少,我从来不把连队的东西带出连队。”

    炮连长的装备里有不少美观精巧的小用具:三用照明笔,综合指挥尺。这东西军事上能用,地方工作也能用。每任连长移交时,上了簿册的大东西不会少,小玩意儿就很难说。也许是想带回家给孩子,也许是贪恋太重,藏进怀里做终生的纪念物了。如同离开大海时采走一支珊瑚,它是感情的凝结。

    袁翰不肯点,意思是:你不会拿的,即使拿走什么也不要紧。罗怀牧受不了这种信任,逼着袁翰清点。袁翰在清理时发现,不但没少,还有几样自己用有机玻璃制做的图版量具,做的那么精致,现在也乱糟糟地倒在自己床上。

    罗怀牧坐下,感慨地说:“三连的突出问题是军事素质差,素质!”他强调着,“这不仅是个时间的精度、战士问题,还有干部……你多大岁数?”

    “三十。”袁翰有点意外地回答,接着也就明白他让罗怀牧失望了,作为连长,这个年龄无异于“年过半百,两鬓斑白”。

    “你老人家有前途啊,”罗怀牧戳一下袁翰,“知道吧,差一点当作训股长呐!作训股长常常是参谋长的接班人,参谋长常常是团长的接班人……”罗怀牧一声响过一声。

    “你饶了我吧,我当个连长不戴单纯军事观点的帽子就万岁了,别的啥也不想。”

    “哈,想不想是你的事,”罗怀牧眯起眼,“把一支后进连队交给你,正是重用你的表示。我可以预先:第一,三连会在你手里改变面貌,我还不了解你!第二,改变面貌后,上面即使不提你当股长,也会提你当营长。”

    “对下级来说,最宝贵的就是上级的信任,我真怕让上级失望。”

    “你不该这么想,三连要靠你。你来了,我走得安心。”

    “我想努力干两年,带出一支让领导满意的连队,然后转业回家。”

    “矛盾就在这里,你干得越好,领导越留你干,年纪大了,再转业就不受欢迎,官越大越不好安排。就拿我来说吧,我要回去的那个厂子才二百来人,你知道有多少领导干部?党委书记、副书记,革委会主任、副主任,十几个呀!还不算没解放的老家伙,把我往哪放?亏我只是个小连长,塞到政工科就行了,可批走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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