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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射天狼(中篇小说集)-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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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再也没说话,回到楼内后,也不愿意进屋。我们站在凉台上晒着太阳,李觉硬邦邦的纹丝不动,蓦然说:“他们不该让他站着,应该让他坐下。让一个人永远那么站着,不累么?……”

    直到我长大成人,直到我死去丁第一个亲人之后理解李觉话中的情感。

    十三

    就从这天开始,李觉有点异样了。

    他絮絮叨叨地跟我谈草本植物和木本植物,其中,总要提到那条花径。说它们“无所扰而美,无所欲而静”,当亲人们送死者进去的时候,走在那条道上就是一种安慰。那条道容易使人产生幻想,心儿会为自己奏乐,使死亡变得美丽多了。有一次他甚至站在屋子当中,模拟那具骨架的站立姿势,“这不仅是一个奇妙的姿势,也是一个奇妙的念头站在这儿。”对于我。他也更加苛刻了,布置的一些思考题完全超出我的智力范畴。当我解答不出时,他好像十分高兴,换一道更难的题目让我做……当我连着失败三次以上.他才快快活活地、轻松自如地、—口气儿将三道题解给我看,问我;“怎么样?”我说了几句表示敬慕的话儿,以为说说完了,没想到,他要求我“再说一遍”。我只好将敬慕的话重复一遍,这一遍只能是干巴巴的了,他修正我话中的几个字眼,使它们听起来美妙无比,让我按照他修正过的话再说一遍。这一遍,我干脆就是一只鹦鹉了。我发现,他非常渴望被人崇拜,非常喜欢我用热烈的辞藻夸奖他。这使我大吃一惊:他怎么会把我这个孩子的崇拜之情,看得如此重要?!他以前可从不是这样,以前他甚至连副教授的敬慕也不屑一顾……李觉的才华也变得锋利了,显示出精神暴力的特征。他指给我看,“隔壁的那些人多么庸俗,几个暖水瓶也争来争去:要是想治他们,一句话就够了:‘你的血象拿到病理科去了!’一句话就把他吓趴下。哈哈哈……”当夜空明朗时,他要求我死死盯着仙后星座看。“多看看,再看看,一定要看出立体感来!……别以为那两颗星挨在一起,它们相距几十万光年呢。为什么人们老在心里把它们捏做一团?”还有一次,我有一个简单问题没回答出来,李觉竞用恶毒的语言诅咒我,说我“低劣的素质具有传染性,跟病毒一样四处蔓延”,把他也给传染坏了;说他“尽管在学术方面比大科学家稍逊一筹,但内心所拥有的创造力已经达到临界面了,只差那么一点儿机遇。”他坚定地认为,“那些人害伯我作出巨大成就才把我冷藏在这儿,弄你这么一个小把戏来搪塞我。”……

    李觉在抨击别人的时候,表情也十分平静,思维清晰言语精妙,一点也看不出病态。所以我感觉,即使他的抨击、他的诅咒、他的恨意……也是怪好听的。假如谱上曲的话,立刻就是一支歌儿。里面有那么多的象征和比喻,有那么多平日难得与闻的意境,他跟喷泉那样闪闪夺目的站在那儿,优美的咆哮着。

    直到我成人以后,那深刻印象才化做我人格的一部分。每当我读到或听到一些质量低劣的咒骂时,不免想起李觉来。唉,你们也许能够骂得像李觉一样深刻,但你们能够骂得像李觉那样优美么?如果不能,那么为什么不能呢?

    当时,我经常惊叹地站在发怒的李觉面前,完全着迷了,犹如接受他的灌溉。李觉进放一气之后,看看我,很奇怪的样子,然后吃吃笑开来,轻轻拍拍我肩,“好啦好啦……”仿佛刚才发火的不是他而是我。他这种徒然涌出的温暖使我分外舒适,我们两个人眼睛都潮湿了。

    李觉由愤恨转向柔情,其间并没有过渡状态,一瞬间他就是另一个李觉了。跟掐去了一朵花那么自如。他从来不是:先熄灭掉一种情感,再燃起另一种情感。他是一团能随意改变颜色的火,两种情感之间有彩虹那样宽阔的跨度。当年我只觉得带劲,要到十几年之后,到我足以理解过去的时候,我才为当年的事吃惊。

    哦,一位被别人称做“疯子”的人,一位精神病患者使我终生受用不尽!

    他给予我的,比许多正常人给予我的合起来还要多。

    ……好久没有见到兰兰了,我差不多已经忘了兰兰。直到有天中午,我照例楼内瞎逛,转悠到楼梯背后时,看见一行用铅笔写在墙上的小字:李觉是个疯子。

    字迹暗淡,不留神看不出来。我认出是兰兰笔迹。以前,这地方是我和兰兰经常秘密相会的地方,与李觉相处之后,我再没到过这里。此刻,看见兰兰的字儿,我忽然想她想得要命。瞅一个空儿,我溜过护士的目光,跑到楼上找兰兰。

    兰兰在屋里对我做个“小心”的手势,悄悄地出来了。“找我干吗?”她淡淡地说。

    “你干吗要骂李觉呢?”

    “没有呀。”

    “我看见你写在楼梯背后的字了。”

    “哎呀,你现在才看见?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呀?”

    “你别碰我!“兰兰害伯地朝后缩了缩,上下打量着我。“你真的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嘘,那我们到外面去告诉你。”

    我们到了阳光地里,兰兰胆子大了些,说;“有好久啦,我早就知道啦。他是个疯子,本该住精神病院的,可是他现在的病呢,又必须住咱这医院。所以,就让他住进来了,给他一人一间房,不叫他受别人打扰……”

    “你瞎说,他好好的、每天给我讲课。”

    “不是我说的,那天科主任跟护士长说话,我偷偷听见了。他们说,你们这种师生关系,对李觉是精神疗法呢。说因为你天天去听课什么的,李觉再不犯病了。说要让你们就这样保持下去。”

    我大惊,原来我天天跟一个疯子呆在一块!

    兰兰见我面色剧变,连忙安慰我;“他现在不会害人的,医生说他是一阵一阵的。可是你想呵,谁知道是哪一阵呢?你千万离开他吧,别再到他那儿去了。真的,我气得都不想理你了,你情愿和一个疯子在一块,也不肯和我在一块。”

    我头脑中已经轰轰乱响,几近于神智错乱。我又害怕又愤恨:

    李觉是一个疯子,竟然没有人告诉我!

    为了使他不犯病,才让我天天到他那儿去的。我岂不是成了他的一片药片么?

    全世界都在欺骗我,利用我,谋害我……除了兰兰。当时,要不是兰兰站在我面前,那么亲切那么焦急地看着我,让我感觉到人的柔情,我肯定会变成疯子,像爆米花那样炸开。

    这时候,漂亮护士走了过来。打老远就说:“哎呀呀,你们俩又偷跑出来了,说说你们这是第几次啦?怎么者讲老讲就是不听呀。明天探视日,我要告诉你爸妈了。”她走到我们跟前,指着路边那个小小的花蕾,“我问问你们,知道是哪个孩子把花糟蹋成这样?瞧那些三角梅、鸡冠花,成什么了,跟狗啃过似的。”

    路边的小花圃,我们散步时常见它。它里面的花木栽种得十分规矩,只要稍有点损坏,就可以看出来。现在,好几朵最艳丽的花冠被撕裂了,地上掉落着残破的花瓣儿。

    我猛然想起李觉口角上的汁痕。这几天早晨,我到他屋里去的时候,都看见他嘴边挂着一线暗红色汁痕,我以为那是他吃中药留下的痕迹,现在猛想起,当时那碗中药搁在床头柜上根本没动,还在冒热气。

    我恐具地大叫:“是他吃掉的!他夜里偷跑出来吃掉的!他是个疯子……”我訇然大哭。兰兰也吓得大哭。

    漂亮护士开始不信,继之脸色也变了。她走开了一会,再出现时,带着几个老医生走来。他们问了我许多问题,又凑到花跟前去看;我说了些什么,连我自己也弄不清了。总之我不停地说着说着,只感到说得越多就越安全。

    后来,他们到李觉病房里去了。漂亮护士带我回屋,给我服用了两片很小的药片,我深深地睡去。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十四

    我苏醒时已是第二天中午,病房里非常寂静。

    蓦地,楼内传来一声长呼,是李觉的声音。他在喊我的名字。“你们把他弄到哪儿去了?让他来,让他来!我们刚讲到水的分子结构,还没讲水的三种基本形态呢。喂,你来呀!……别管他们的事。也别让他们管我们的事。你走开,出去……”

    李觉一遍遍呼唤我的名字,忽而高亢,忽而低微,嗓音热烈而焦急。他一遍遍地呼唤我,就是不肯停歇。病房里的大人们替我把门窗关上,声音仍然透过缝隙传进来。我缩成一团,怕极了,浑身发抖。副教授几次走到我身边,欲言又止,表情十分复杂。我恨他们,包括他在内的全体人们,都知道李觉是疯子,可就是不告诉我。他们全体大人合起来欺骗我一人,我万万想不到人有这么坏。我恐惧极了,愤恨极了。

    李觉还在喊我的名字。我怎么也逃不开他的声音。他要再这么喊下去,我一定会发疯的……终于,李觉不喊了,开始像通常那样给我讲授,语调清晰明净,吐字发声都十分有条理,我隐隐约约听出他正在讲趣味三角函数,正是他第—天给我讲过的东西。现在,他以为我正坐在他的面前,正兴致勃勃听他讲授呢。实际上,他是在对着一只空荡荡的小板凳说话,他真的开始疯了。我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他将我的魂掳去了。我把头蒙进被窝里流泪,整个人缩得只有针尖那么一点大。

    夜里,我从梦中醒来,又听见李觉在喊我的名字,一遍遍不停。然后,他又开始对面前的“我”讲授着,直到天明。第二天中午,李觉再次喊我的名字……

    我从床上跳起来,冲出病区,跑出大楼,直朝那条花径奔去,一直跑到无人处,才藏进一丛三角梅下面哭泣。我不敢回去,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三条腿慢慢地朝我走来,歪着脖子看我,然后,它卧下了,一动不动,它在陪着我,它半闭着眼睛,颈毛微额。

    兰兰来了,只有她能找到我。她一声不吭,站在我身边,把她的小手伸到我头上,轻轻抚摸着。突然,她低声说:“哎呀,你有白头发了。一根,两根,三根……这还有半根,一共三根半。”

    十五

    李觉是东南某大学青年讲师,在校时,他就才华超群,目无下尘。他天生敏感而多思,经常发表一些大胆过人的创见。他讲课时,阶梯课堂里塞满人,几乎半个大学的学生都跑到他这来了。他屡屡讲得十分过瘾。他因为讲,而学生们因为听,双方都着迷了。大学的老教授们并非缺乏学识,他们只是不敢像李觉那样咨意讲学。李觉的父亲是中央委员,省内著名领导,李觉无论说什么有他这个背景在,谁也不会从政治是非方面挑剔。一次,他坠入一个艰深的研究课题,不能自拔。待他论文大致完成之后,忽然在他的稿堆上出现了一本书,一本半个世纪以前某外国教授论该课题的书,李觉的所有论点,无一不在该书中出现。而那本书内的论点与论述,比一打李觉加起来还要深刻得多,精彩得多!

    当时,李觉就失常了。他不明白:

    为什么从没有人告诉他这些呢?

    为什么人们都在暗中看着他的蠢举而不点拔他呢?

    为什么这校内藏龙卧虎,偏偏不闻龙吟虎啸,只有他这只蠢鸭夸夸其谈呢?……

    他受到巨大的刺激,被送进精神病院诊治。刚刚好些的时候,不幸又得了重病,只好转入我们这所医院。院方开始不愿意收治,怕一个疯子闹得病员们不安。他父亲亲自到院长家恳求,说他儿子没有疯,也绝不会疯,他儿于是用功过度累垮了。

    李觉终于住进六号病房,医院里除了三五人之外,无人知道他的真实情况。李觉曾患精神病的事,被彻底封锁起来。何况,他看上去和正常人一样。他只有一项不正常的欲望:好向人授课。

    天缘有定,李觉找上我了。而我正处于孤独寂寞中,立刻投向了他。

    在我们全然无知时,医院方面密切注意着我们。他们发现,我们这种关系对双方都大有好处,所以,他们不但不制止,反而暗中予我们方便。比如,我到李觉那儿去过无数次,就一次也没有遇到医护人员的阻拦……假如,我和李觉就这么下去的话,我肯定永远不会知道内情——哦,那该多好呵。但是,人们太敏感了。生病的人,因为病因的奇妙作用更加敏感。很快有人瞧出异常,然后病区里传遍了“李觉是疯子”的故事。只有我和李觉茫然不知。我们,仍然在温馨的讲授中双双着迷。

    这一天,病房里来了一位老者。我从众人的目光里,看出他是个大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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