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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射天狼(中篇小说集)-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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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记得是哪些现象吗?”

    “他全写在这张图被撕去的半幅上。写在背面。我记得,因为他当时的情绪使我永生难忘。我说给你听。

    “第一,依照天体规律,地球在形成时应是个均匀的几何体。为什么陆地分布如此不均?全球陆地的三分之二处于北半球,而且集中在靠近北极的中、高纬地区。南半球的陆地只有三分之一,也相对靠北。南半球的南半部,几乎全是海洋。

    “第二,为什么每块大陆都是北宽南窄,呈倒立三角形?

    “第三,为什么北极是一片圆形海洋,地球在那里凹陷?为什么南极是一片圆形陆地,地球在那凸出?

    “第四,隔海相望的大陆边缘,似乎可以拼接在一起,什么原因使它们分离?诸如此类,大概有五、六条。”

    “确实奇妙,不过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你肯定听说过,因为这些全是世界地形的最基本特点,在任何一本高校地理教科书上都可以找到记载。当时我哭笑不得,告诉他,他的发现晚了一千年。否则,他可以载入史册。”

    “这么说,他没有上过高校?”

    “没有。”

    “也没读过地理地质方面的书籍?”

    “没有,否则他不会那样激动。”

    “原来,他是个凭直感观察世界的畸型天才,某些方面超出常人,某些方面处在常识之下。”我非常震惊。

    “正是这样。我告诉他,这些发现早已算不上发现之后,他就垮了,撕裂了地图,一言不发地走开。”

    我控制不住,坦率地道:“股长,你当时应该告诉他:那些发现确实是伟大的,人类获得这些发现用了几千年时间。而他,刚刚接触世界地形图就捕捉到这些神秘特征。我们所知道的是从书上看来的,他所知道的是自己探索出来的,从这个角度讲,他确实可称为一个有创见的人。凭他的素质,只要多读些书,了解人类已经掌握了什么,就可以远远越过我们,进入未知领域。”

    “是啊是啊是啊……”股长呐呐地,“他走后我才想到这方面。”说罢,脸上又露出难以名状的复杂表情。

    四

    孟中天遭到人们猜忌甚至妒恨,他自己总感到莫名其妙。他能继续在团里生存全是因为团长钟爱:“我带他一个人出发,等于带半个图库,你们谁行?”

    孟中天也以他卓越的军事素质挽救过团长的前程。

    一九六五年初春,团编入战役预备队施行长途机动,六天六夜拉出去一千三百公里。到达待机地域后,团长一查图,部队已经跑出地图外了,四周全是生疏地形,无法确定团指挥部所在位置,炮群也就无法进行射击准备。恰巧大军区宋司令员在场,这位上将手里有本区地图,偏不给团长看,斥责他:“为什么不带足地图?你自己想办法。规定时间内你完不成射击准备,我立刻撤你的职!”参谋长也一筹莫展,副团长早躲到炮阵地上去了。团长叫来孟中天,说:“如果你想不出办法,我这个兵就当到头了。”孟中天站到山顶上,把周围地形看了五分钟,判断部队越出地图并不太远。他把那张地图铺到作业版上,边上拼接大幅白纸,抓过十二支HB绘图铅笔,把被地图边线切断的山脊、水流、裂谷、荒野……慢慢延伸出去,再添上地物、标高、座标网。他作业时,宋司令员站在边上看,团长紧张到极点,却不敢靠近。三十分钟后,孟中天大声报出团指座标值。宋司令员下令全团“暂停”,亲自检查孟中天从地图边缘发展出去的地图,将它和自己的作战地图对照,看不出差别。他立刻叫来测地排,用仪器检验。结果:十平方公里内,误差不超出千分之三。三十平方公里外,误差不超出千分之九。孟中天用肉眼和手工获得如此成果,使在场的人惊骇不已。他们都是行家,知道如在一比五万的地图上,用铅笔轻轻画上一道线,这条线在实地就宽达十五米!

    宋司令员说:“千古第一人。”

    孟中天说:“图上一切都是必然的。”

    宋司令员下令全团继续操作,乘车离去。

    全体人员站立不动,目送上将的车尘。

    不料,越野车开出百米,又掉头驰回。宋司令员下车后径直走到孟中天面前:“我还要考你一回。”

    宋司令员哗啦一声抽出一张崭新的地图,从中间撕开一个拳头大的洞,仍到作业版上。“三十分钟,你给我补回来。”

    孟中天目光一扫,惊道:“司令员,你把大地的结构中心撕掉啦。山势河流统统没有依据,叫我怎么补?”

    宋司令员不露声色:“我有意干的。”

    孟中天苦思片刻,在地图破洞下铺垫一张白纸,开始作业。这次,他竟将程序颠倒,采取逆推理的方法,如同沿着人的手足往上描绘,直至绘出躯干与头颅。被撕掉的山脉、道路,裂谷相继出现,地图在三十分钟内复原了。测地排再度用仪器检验。宋司令员说:“不用了,我考的不是精度。”忽然和婉地笑道,“第一次,你显示了你的军事素质。第二次,你显示了你的应变能力。你确实不错。我希望我俩后会有期。”他只跟孟中天一人握了手,转身时严厉地膘一眼众人,登车离去。

    半个月后,师部转来大军区司令部党委办公室的电话通知,素来杀伐决断不容异议的宋司令员,此次指示的口吻异常客气:

    请代我从侧面征求一下二七O团参谋孟中天的意见,他是否愿意协助我做些秘书工作?万勿勉强,切切。

    若愿意,请速告我。若不愿意,也请征询他的意愿,并予安排。

    另:只要我在职,此人的去留当由我定。

    宋雨8/9

    这份电话记录惊动了军师团三级,上将司令员亲自掌管上尉参谋的前程,并邀他做自己的秘书。人们敬畏交聚,仿佛议论圣人一样纷纷议论着孟中天。团长长吁短叹,始终不置一言。

    五

    股长说:“他面临重大选择,横竖都得一定终身了,他只征求过一个人的意见,就是我。”

    “你怎么回答?”

    股长苦笑:“其实,他来找我之前已经拿定主意了。他的习惯是,小事情上多征求别人意见,大事情上一声不吭独自决断。他来找我,实际上是他需要找双耳朵倾诉一下心情罢了,而我却受宠若惊,真诚地傻呵呵地替他大出主意。我告诉他,宋司令员已经有两个秘书了,你资历浅,去了只能是跑跑颠颠的小角色,首长在重要事情上不会依靠你的。再说,大机关人事关系复杂的要命,一言不慎,终生后悔,跌交都不知怎么跌的。还是向首长要个名额,进军事学院深造的好。”

    “确实是一个选择。”

    “我看得出他渴望冒险,说难听点渴望青云得志。他说,他已经尝够单纯专业人才之苦,永远只被人用,不能用人。他驾驭山水,人家却总驾驭他,他不干了!现在是他改弦更张的机会,依靠首长,另辟天地。他深信自己在若干年内能成为军区机关中的重要角色。他说,他在研究地貌地图的时候,常常联想到人生,内中有许多可沟通的道理。大地是自然,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他积累的大量经验完全可以用于人生。他也颇为感慨,说,你我相处八年了,而宋司令员只见过我一面,但是他比你更了解我。……我忽然明白:他从来没有真心把我当作朋友,他内心里根本瞧不起我。那天晚上,我们绝交了。”

    “雄心和野心很难分辨。”

    “临走前,孟中天把他屋内的地图全部揭下来,揭得非常小心。乖乖,铺开来足有三十多平方米。我以为他会交回图库。但是,他把它们卷成个大纸筒,撩根火柴烧掉了。呵,火焰非常蓝,半透明,不冒杂烟,有一股甜甜的气味。他拿着它烧!三十多个县、六千多平方公里在他手上烧!被烧掉的地图价值七千多元,我们完全可以抓起他来,以破坏军备罪判两年以上有期徒刑。可是周围站满了人,没有一个敢作声。团长政委都不知躲哪儿去了!只听孟中天大声说,‘古代军人以马革裹尸,太陈旧了。今天军人战死后,应该裹着军用地图焚烧,看这火。’地图化为灰烬后仍然保持银灰色圆筒状,孟中天轻轻举起它,对着太阳照了照,再猛一抖,圆筒在他手中碎了,碎片笔直地落地,没有一片飘开。孟中天又大声说,‘军用地图含金属成分,你们知道吗?’他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送行。全部行李打成个小包,自己提着。”

    我抨然心动:我也只有一个小包。

    “孟中天到军区后,倒也身手不凡,很快成为宋司令的大秘书,几年后提升为军区党办副主任,副师职呵。‘文革’中,他深深地卷入军区上层权力斗争,成了宋司令的得力干将,连部长们都怕他。他主持过几个大专案,下令杀过人。他在党委会上一巴掌打飞了刘副政委的眼镜,这位老红军当场休克!他至今没有结婚,但和几个女人私通,其中一位姓陈的姑娘还是我小学同学,怀孕后精神分裂,现在还在医院。他离开团里的第三天,一位女工就来找我告他,女工也已经怀孕了。我报告了团长,团长指示我送她五百元钱,动员她打胎了事。哼,够啦!他的恶迹我就不说了,你一到军区就会听到。后来,他也躲不过,上层复杂得要命。他被逮捕查办,罪名是三反分子,这我不相信,但我理解。军区专案组专门来函调查他早期情况,要我们揭发上报。他被判刑六年,监外看押。后来,好像又从宽处理,恢复军籍,仍是连职,和十几年前一样。”

    “你们联系过吗?”

    “一走了之啊。老实说,我想念过他,给他写过几封信,一封不见回。后来他升上去了,我也不写了,他根本不屑于叙旧。哈哈哈……”股长笑中隐含辛酸。然后从橱子里拿出包东西,“麻烦你带点茶叶给他。信嘛,我还是不写。你也别说这茶叶是我给的,就说是团里老同志送的。他毕竟在难中,此生怕不会出头了。”

    我接过茶叶,表示尽力交到孟中天手里,并把他近期情况写信告知股长。

    股长顿首不语,显得格外憔悴。

    我知道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孟中天被抓起来时,你们揭发了吗?”

    股长顿时不安,沉默着。

    我宽慰:“揭发也属应该,军人嘛,总还得听上面的。”

    股长仍然沉默着。我告辞,股长把我送出门。夜已深,风渐凉,草木籁籁令人凄清,星月俱无,两眼在黑暗中忽然涌满泪水;我听到近旁低低、悲饱的声音:“来函让我烧毁了,没人知道此事。我没有揭发孟中天,二七O团也没有人揭发过一个字。”

    六

    军区机关大院背倚五风山,面朝市区,占地极大。四面用青砖砌起围墙。计有东南西北四座大门,每门设三个哨兵,传达室还坐着一个值班军官。另外还有专供首长小车出入的西便门,设双岗。大院又被分为办公区和宿舍区,建筑物无数。我住的那幢灰色旧楼编号二五二。二五三是路边公共厕所,二五四楼已被拆除,宅基地上立一个巨型水塔。我对住房不抱幻想。初到大机关,要准备从最差的房子住起,甚至准备在办公室档案柜后面搭个铺,熬上几年,再一级级调整。我明白,重要的不是住房,而是住在房里的人。军区大院是一座深山,任何一个合晃角里都可能藏龙卧虎。到这儿来的人,全是从军区二十万部队中选拔出来的,当年都曾叱咤一方风云。然而同类人物相聚一起,都得收紧自己,看清四面八方的关系,以及关系与关系之间的关系。按时上下班,腋下夹几份材料,记住首长的车号和秘书的电话,注意黑板上的供给通知,在大食堂小车队门诊部服务社内有几个熟人。机关是个越久呆就越爱呆的地方,让你不觉得缺什么,自动消除非分之想。某部通讯参谋告诉我:机关实际是一座工厂,把一棵棵参天大树的人改制成木板木块,以适应需要,但在这些人身上,仍可见参天大树的年轮。

    二五二楼的建筑年代已不可考,两层,窄窄的窗子,原先的漆色早已根色,墙壁厚二尺,楼内光线晦暗。阳光透进里面总是薄薄一片。我独坐屋内时喜欢让一片宝贵的阳光落在眉心当中,即刻有被命中被劈开的奇异感受。屋内一切消逝在黑暗里,唯我孤独而坚硬,我时常独思闷想倘样天际,让内心沉睡的东西蠕动起来,犹如精神沐浴,恰当的孤独真是种幸福。在那幢阴暗寂静、晃晃悠悠的老楼内,我常陷入幽深心境。

    二五二楼具有怪异气氛。

    1.极其寂静,整日无一丝响动,从来无人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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