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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射天狼(中篇小说集)-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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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你有一个请求。注意:是请求:希望你把欠我的三十元钱,给我母亲寄去。因为她现在一定很困难。希望你不要用我的名字寄,她会烧掉的,你随便编一个名字吧。我母亲叫吴紫冰,地址是……”

    南琥珀掠一眼李海仓身影,臊得投法再听。他掉头快步走,感到身后有双脚在沙滩上扑跳。变味变形的嗓音:“你造谣!你是反革命;我没欠你钱,是你欠我。我还没找你要哪……”

    清晨,南琥珀起床时,见李海仓床上没人,被子乱糟糟,半截拖到地下。急道:“我去看看。吕宁奎带队出操。”

    南琥珀直奔最远的那块生产地,看到李海仓的大串钥匙挂在工具棚门扣上。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

    李海仓坐着一只倒扣的水桶,脸上被蚊虫叮出许多肿包,胸部伏到自己膝头上,手拿把小铁铲,往泥地戳……戳松了。一脚跺实,再戳。不看南琥珀。

    南琥珀抽抽鼻子:“出来谈吧,外头空气多好。黄瓜藤全站起来啦。”

    “班长,班里就两个党员。”

    “唔,你一个,我一个。”

    “咱们党员对党员。你为什说带我带蠢了?”

    “反革命的话能信么?他呱呱呱和你谈心,谈的那些事,你说我能信么?”

    李海仓胸脯内几声闷响。接着抱头掉泪,双脚踩住小铲。“那句蠢话,我没说过,想都没想过。”

    声音从指间滴落:“真呀?……”

    “我用党性保证!”

    李海仓放开手:“真呀?.....”

    南琥珀目光如灼:“拿语录来,我宣誓你看!”

    “哎呀班长,那我对不起你。”李海仓先窘笑,后又怯怯地,“夜里我去找指导员谈心了。他问:零点至一点不是你的岗吗?班长怎么会到海滩上去呢?我、我只好全说了。”

    南琥珀呆一下,轻轻道:“没事。说了就说了。”

    “真呀?”

    “我只有一个希望:我受了处分后,你要象以前一样支持我工作。”

    “唉呀班长,我宣誓你看。”

    “你还和指导员谈什么了?唔,不方便的话就别说。”

    “是你呀,我伯什么。我向指导员汇报思想。我想,连里的生产要抓上去。眼下是蔬菜旺季,旺季不旺,淡季就没莱吃了。我想捐四十元钱给连里,买些桶钓什么的。”

    南琥珀想:三十就够啦。“指导员没要吧?”

    “没要。……班长哎,你说他为什么不要?我是真心捐。”李海仓拿过小铲,欲戳,又呆住,“真心哪。”

    “有真心就足够,连里会记着。钱嘛,连里决不会要,哪能收一个兵的钱呢。”

    “你想个法子,让指导员要。”

    “我要是指导员,就大胆收下。可惜我不是啊。”

    “想个法子嘛,求你。”

    南琥珀久久望着李海仓手中不动的铲子。忽道:“嗨,支援灾区。”

    铲子猛戳入土“支援!我真心哪。班长,眼下灾区是哪块?”

    “我也几天不看报了,……这样:你寄给大寨吧。一样的,都是心意。”

    “那我马上去邮局。”李海仓起身,笑眯眯自语:“大寨,……山西省,字不多的。”便往外跑。

    “带几个馒头,快去快回。”

    李海仓跑几步,又停住回头:“县呢?”

    “唉,你就写:山西大寨。足够了,肯定收到。”

    李海仓远去了。南琥珀又看到泥地上的小铁铲,它戳在那儿,不倒。他想一脚踢去,让铁铲飞向棚内随便一样东西,顿地扎上,铲子把儿颤抖不止,……他忍住强烈的踢的欲望,抬起一只脚踩紧铲子把,让它扎深些。越踩越重。后来,全身重量和力气都落在脚上。他一墩一墩,铁铲在土里吱吱叫,声音顺着他脚、腿、胸颤及全身。

    铁铲终于消失在土中。

    九

    南琥珀进入林带。全是马尾松。昨夜并无雨。可要是碰到哪棵树了,仍有水珠落下,一颗颗又大又凉。他有帽檐挡着,砸不到脸,身上却总是僻僻啪啪。偶有一颗落入脖颈,他就扭扭双肩,把那点凉意揉散。林带北侧是泥土,鼓起一片大陆。林带南边是沙滩,倾斜着滑入大海。林带里哩,半土半沙。在林带走,脚下高高低低,忽硬忽软,颠得人脑里念头出一个碎一个,什么也别想顺下去。军装同松叶颜色一致,猛地站住,顿觉自己也是其中一株。在这儿做兽吼,发威,或是撤尿,痛哭;随便做什么,都不会有顾忌。因而他总觉得身躯里要裂出点什么,喉间也炸一炸才好。他盯住面前一簇针叶,几颗水珠先先后后朝下滑。他等它们滑掉,谁知它们滑到针尖就不动了,逼人眼目地亮起来大起来,老想掉又老不掉。“我它妈跟鬼似的在这干嘛?”他朝两边看看觑个薄弱处,一头撞出林带。听见连部操场的出操口令声,才觉得自己老早听见了,只不过他们现在才响。他偏不去,被一样起劲呼唤而自己偏偏不去,他觉得痛快。细辨:最尖厉的口令声竟是吕宁奎。好狠!

    南琥珀想:我让你代我一回,你就嚣张开了。人啊,代理个什么,准比那“什么”更厉害。

    南琥珀回到十号,又等了好久,才听到班里人杂沓脚步声。“立定”之后,吕宁奎还不解散,他又把刚才的杂沓脚步批评一通:“从小路上过来就乱啦,口令还听不听。重来!向后转。”

    南琥珀估计吕宁奎又把队伍带回小路,再重新走回来,果然,他又听到脚步声,比刚才整齐些,“解散。”

    众人陆续进屋,身子都有些软。吕宁奎走在最后,腰带提在手上。进屋后眼乱看。

    南琥珀道:“干嘛拖那么久?”

    吕宁奎巴掌朝南琥珀肩上一拍——过去他不敢的。道:“我把全连震住了。那些班,口令不行。”他等南琥珀问点什么。南琥珀却不问。他又朝屋里人道:“先别洗脸,整理内务!”

    南琥珀仍然不语。唉,司马戍反了,李海仓昨夜“臭”了,吕宁奎俨然已是班里二号人物,主动管起别人了。

    南琥珀道:“昨夜大家都没睡好,下半夜又有人说梦话,精神点吧。上午我去连里,班里还是由吕宁奎负责。”

    “谁说梦话?”宋庚石急问。其余人也停住手脚,不安地望南琥珀。

    “你呗。”吕宁奎抢道。又看看南琥珀。

    “我说什么了?”

    “他说什么了?”吕宁奎又问南琥珀。

    南琥珀不理他:“小值日,打饭去。”

    “我去!”吕宁奎应道。仍然站在南琥珀面前,训宋庚石,“你还不是被大喇叭吓的,心里鬼乱蹦。怕什么?要是广播到我了,你们快把我喊醒,我非听听那小子说我什么。我早知道他不是东西,平时就不理他。信不信,他怕我,我知道他怕我。”

    吕宁奎挑起一对饭桶走了。宋庚石摸到南琥珀身后,小声到:“班长,我到底说什么了?”

    “没听清。”

    “说嘛。”

    “确实没听清。”

    吃早饭时,南琥珀发现宋庚石眼睛在碗边上偷看自己。他一正视,那眼就隐到碗后面去了。他低头不看,却又感到那眼从碗边处漏出来……

    吃罢饭,南琥珀去连部,刚走出短堑,便觉后面有人追来。他转回身,默望着宋庚石。

    宋庚石脸色难看,帽檐压得很低,手拽一棵小草,拽了几次,都没拽下来。“班长,我……说什么啦?”

    南琥珀感到心酸,“嗅,想起来了,你痛骂司马戍,想和他拼命,对对,拼命!他说过,吃我一枪。”

    “就这些?”

    “当然,后面再出声。”

    “我从海滩回来,子弹袋没卸就睡了,老压着我胸。”

    “要敢于放松自己。懂吧?”南琥珀走出几步又回头,“你补觉去。班里人问,你就说病了。”

    “那不是装病吗?”’

    “对啦。告诉你,有时你有病也得跟我坚持干。有时候嘛……睡觉去!”

    南琥珀楚入林带。从这里走到连部,要多三华里。他现在有些怕到连部了,怕指导员批评他时眼里那种焦虑的神情。指导员暗暗盼望他想出个办法来,一个点子,一个暗示,甚至争辨,都是指导员渴望的,但南琥珀说不上来。明白人家需要什么而自己没有,又摆出一副不屈的智慧的样子坐在人家对面,使人家者是觉得你有点什么,就要拿出来了……这真使南琥珀羞惭。忽地撞上树,他醒了,耳朵先醒。周围一片寂静。他不由地心口发紧。敌情!寂静本身具有逼入的力量,敌情最大特点就是它妈的寂静,不露齿不出声。什么时候喇地静下来了,就得当心来了敌情。

    一声鸟鸣,他循声望去,不见鸟,只见一簇嫩绿针叶微微颤动,颤动。

    十

    “前沿弟兄们,前沿弟兄们:我是司马戍,我是司马戍……”

    “口令!吕宁奎对着夜空大喝,接着又朝旁边嗬嗬笑,“我吓你们一跳吧。”

    “今夜来的真早。”宋庚石小声道。他指的是司马戍。

    吕宁奎仰面淬出口唾沫,感到有东西飞快地落到自己脸上,“好大风!班长,要是我把枪口抬成四十五度角,对敌岛上来一梭子,你说子弹能不能够着他们?”

    南琥珀道:“我想可以。”

    “不行,我们是逆风。嗬嗬嗬。”吕宁奎猛然又朝夜空大喝:“口令!”

    南琥珀道:“吕宁奎,你要是真胆大,就别出声。”

    “……现在,我和吕宁奎,宋庚石谈心。(干嘛老不和我谈?我等了好久啦。)二位兄弟,我们一块站过岗,放过潜伏。那最后一个夜里,你们一左一右,埋伏在我两边。我爬在沙滩上,脸贴着冰冷的枪身,我暗暗盼望那逃犯不要出现,让我们大家空等一场。还有几个夜里,我爬在沙滩上流泪,你们就在我旁边,可是都没发觉。你们警惕性太高,一直盯着前面,不会注意身边战友在干什么,因此我觉得很安全。我流泪,不只是因为我的家庭灾难和个人前途。我还恨我们。我们太愚蠢,太肮脏,太好使唤了。就说宋庚石吧,人家都说你最老实,我看你心里头最不老实。你有个毛病,手淫,有一次被我发现了,我知道你干那事时心里正想着谁,你想指导员的老婆,她刚刚从窗外走过去,你熬不住了。其实,每回你碰到她,你连看也不敢看她。你不知道这多么低下,你既不敢做人,也不敢做狗。你会把自己毁掉的……”

    “手什么?”宋庚石惊惶地,“他说我手什么?”

    “手淫!”吕宁奎响亮地道,“我听得清清楚楚,准是那两个字儿。”

    “什么意思?”

    “哼,你用手玩你的老二,让它直起来,被他偷偷看见了。你玩过没有?”

    宋庚石狂呼:“我没有,我没有!他造谣,反革命造谣,……”

    南琥珀想,狠毒呀!你这一手比什么都狠毒。你说宋庚石什么都行,说这个他就完了。“司马戍!”南琥珀冒出炽热的巨大的痛恨,他真正看到司马戍内心是阴暗的,所以他总盯住别人内心中阴暗的东西,盯得久了,自己的内心就越发阴暗。司马戍所仇视的不仅是党、军队、马列主义,他仇视人的阴暗,他仇视人本身。

    “和他骂呀,”吕宁奎对宋庚石怪声道,“要是你裆里有丸子,你就和他对骂呀。”

    “……吕宁奎兄弟,你的枪法很准,我建议你提枪回家打死那个县革委会副主任,或者打死那个破女人。你再不要跟人家夸耀你的恋爱经历了。其实你第一次说时我已经猜到:要么是他勾引走了你的未婚妻,要么是你未婚妻抛弃了你。二者必居其一。我想我没有猜错吧?可是,你打死他们中间任何一人,也等于毁灭自己。我想,你那么渴望在放哨时‘干掉一个’,你那么羡慕班长击毙‘通奸犯’,恰恰证明你内心被类似的事情压抑着,我送你一个解脱办法:当你以后实弹射击时,不要把胸环靶看成是蒋先生,而把它看成是那位副主任,或者是那位女人。试试吧,我也这样试过。当然,我是把它当另外一些恶人,瞄准、射击,……”

    吕宁奎望着黑夜,一言不发。

    下岗后。宋庚石在前,吕宁奎中间,南琥珀殿后,三人回到十号。

    屋里很黑,连遮光灯也没开,那是专供上下岗人员用的。灯绳有三条:门旁一条,枪架上一条,班长床头一条。宋庚石在门口站了片刻,瞎子似地摸进去。吕宁奎从门旁摸了一把,显然摸到了灯绳,但他甩开了。南琥珀听见灯绳晃荡声,很想抓住它一扯。又想,算了,谁也不愿看见谁,要摸黑就都摸黑吧。他在门口站了很久,估计他两人已经把枪放上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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