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的咒-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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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运十分公正，不会对反复失足的家伙客气。因此，钟尚的生意已经是风中残烛。大出一口恶气的南方商人及时调风转舵，熟练地驾御了种种谣言传闻，让《戏弄康熙》声名远扬，一下子赚得满满堂堂。南方商人不愧是一个明智的商人，深谙娱乐生意的潜规则——娱乐圈从来没有坏消息，从来都是好消息，坏消息往往也是最大的好消息。
　　商人的脚步片刻也不能停息。
　　俱乐部生意停顿的那一段时间，梅皓明依然闲不下来。他的妻子——白如伊倒也没有抱怨什么，只顾忙乎医院里的事情，晚上则悉心照料法国斗牛犬。道理上说，一个商人拥有从不纠缠自己的妻子，应该是上苍恩赐的幸福。梅皓明却不止这么想，体面地维护家庭尊严的白如伊实在过于淡漠了，也难免让梅皓明孤单失落。
　　若即若离、阴阳和谐、温存适度的女人，那该有多好！
　　豪华公寓里窝藏的高菲，如今也安心地做起了梅皓明的小情人。除了偶尔单独逛逛另类小商店，或者偶尔外出短期旅行，高菲就专心地躲在画室里绘画。她好像一只乖巧的鸟儿，极少干扰梅皓明的生意和生意。她也从不主动央求临幸，反而耐心等候梅皓明主动上门，也总能技艺优雅地把梅皓明喂饱吃足。
　　既然没有被女人缠紧套牢，梅皓明时刻不忘捕捉新鲜的生意：北城里的商人大多随波逐流，大张旗鼓地预热国际运动会的生意，快马加鞭地隐秘攻关，妄图蚕食大块肥肉；在国际生意场大肆贸易的豪商巨贾，心急如焚地邀请学者，共同算计如何在世界贸易组织里钻营取巧……浮躁而喧闹的中国生意场，永远暗藏伟大的生意机会。可是，梅皓明必须务实冷静，毕竟只是一个小有财力的商人。他似乎开始有一些恋旧，不时地返回梅花A俱乐部的旧址，在弥漫享乐味道的势利街道上落寞地往来徘徊。
　　

知见（4）
那一天深夜，梅皓明和高菲疯癫了两个多小时。高菲的新作品《殴打男人》墨迹未干，也许是受了鲁本斯《殴打婴儿》的启发而创作的一幅水彩画。整张画布忽然滑落到地板上，两个人依旧忘我地戏耍，两具裸体在未完成的水彩画上滚来滚去，沾在皮肤上的水彩让他们亢奋地如入幻境。梅皓明几乎虚脱了，精疲力竭地草草穿了衣服，懒得再去看一眼她赤裸的健美身体。高菲却没有去浴室里冲洗，满身散发出混合的余温余味，随意套上了梅皓明的大号体恤跑到画室里，重新铺上了画布，认真地埋头创作起来。
　　半小时以后，梅皓明就孤单地徘徊在老街附近的巷道上了。他漫不经心地抽着万宝路香烟，神色专注地盯着菊花A夜总会。夜总会灯光璀璨，生意兴隆，停车场里布满密密麻麻的豪华轿车。数次徘徊以后，梅皓明越发明白了一条新道理：同样兴隆的生意，不同的商人有不同的门道。没有谁去关注生意本身，也没有谁去关注商人的门道，商人们关注的只是聚敛财富的速度和规模。
　　夜总会门口忽然传来一片嘈杂声，三三两两的闲人立刻散聚围观。一个酩酊大醉的女明星正在夜总会门口喧哗吵闹，或许因为细小账单处理不公。女人的两名保镖卤莽地叫嚷着，粗鲁地推搡夜总会门口的礼仪女郎。有人打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黑压压的夜总会保镖就排山倒海地冲了出来，干净利落地将女人的保镖打翻在地。女人就冲上去破口大骂，立刻遭来了响亮的两巴掌。围观的人群不禁阵阵唏嘘，女人一下子势弱下来，泪眼婆娑，顿时酒醒了一大半。
　　梅皓明远远地看热闹，并不觉得新奇。娱乐人物在娱乐场所发生事端，虽然是大报小报的上等调料，却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不久以前，颇有地位的男演员出言不慎，公然奚落了新出道的女艺员，立刻惹急了黑白皆通的幕后商人。在俱乐部的停车场里，男演员的头部和嘴巴被陌生歹徒重重地袭击，凄惨得不成样子。
　　遭遇了巨大屈辱的女明星捂着脸跑开了，大哭大闹地冲进了红色跑车。那女明星急速启动车子，愤怒地疾驶而去。围观的人群还没有散去，街道拐弯处就传来一声轰然巨响，那女明星的跑车重重地撞在了墙角上。围观的人们又是一阵唏嘘，三两好事者缓步走了过去，又迅速地折了回来。好事者慨叹说满车都是血腥味，女人的脑袋怕是撞碎了。
　　梅皓明站在巷口的角落里抽烟，远远地观望，见无人理会撞车的女人就急步走了过去。他使劲地探着脑袋向红色跑车里张望，立刻见到了惨不忍睹的一幅景象，险些让他昏倒在地。墙角里伸出来一根尖利钢筋，笔直地插入了女人的口腔，那螺纹钢筋穿透了骨肉，自颈部笔直地伸出去，泛着咸腥味的鲜红血浆雨点般地往下滴。梅皓明呆立在原地，愣愣地凝望着车里的女人，只听见远处有人叫嚷——她喝醉了！她喝醉了！
　　一股冷风扑面而来，让梅皓明稍微清醒了一些，赶紧拨通了巡警和医院的电话，然后便仓皇离开现场。急步冲到了夜总会左前方的街道拐角处，忽见一个瘦高黑影窜了出来，挡住了梅皓明的去路。
　　梅皓明大约记不起元嘉了，而元嘉却清楚地记得梅皓明。十几年以前，这个瘦小孱弱的家伙——精明小商贩的儿子，毫不费力地抢走了高菲。当时，除了意气用事的憎恨以外，梅皓明只对元嘉的父亲极感兴趣。梅皓明感兴趣的是——元嘉的父亲凭什么成为有钱的小商人？若非如此，元嘉也不能骑着进口雅玛哈摩托车耀武扬威，高菲也许不会死死地恋上元嘉。
　　

知见（5）
元嘉的父亲是一个目不识丁的粗人，早期在胡同里卖茶叶蛋，并不知道如何卖茶叶蛋，却知道用茶叶蛋换人情。每次碰到胡同里住着的机关干部，他总是笑脸相应地送上一包茶叶蛋。收到了茶叶蛋的干部们，也总是笑呵呵地称赞：好蛋！好蛋！
　　后来，这些干部陆续派上了用场，私底下批出了各种各样的紧缺商品的条子，转手塞给了元嘉的父亲。元嘉的母亲继续卖茶叶蛋，继续给干部们笑脸相迎地送茶叶蛋。元嘉的父亲却忙着倒腾紧缺商品的条子，几次三番以后就崛起为人民群众羡慕的食利阶层。
　　后来，元嘉的父亲尝试给更大的干部送茶叶蛋，时间却改在了晚上，茶叶蛋的盒子里也多了成捆的钞票。同行的街坊邻居背后讥笑他不是做正经的茶叶蛋生意，元嘉的父亲却顽固地认为那才是真正的茶叶蛋生意，只不过遵循了两条小道理——人情就是金钱！吃亏就是赚便宜！
　　那时候，梅皓###底滋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嫉妒，少有的自卑情绪也油然而生。搞导弹的果然不如卖茶叶蛋的，他父亲是阵地上打炮弹的英雄，偏偏败给了胡同口卖茶叶蛋的粗人。既然手头拮据，或许拳头能够抢来高菲，梅皓明不甘心让元嘉志得意满，决定聚集党徒迫使元嘉驯服。没过几天，梅皓明企图教训元嘉的计划便宣告破产。信誓旦旦并且背信弃义的小混混，只是吃了一顿从未见识过的大餐，便决意追随元嘉。梅皓明恨不得把叛徒们打成肉饼，可是却没有那样的勇气，也没有那样的能耐。
　　梅皓明尚未琢磨出新的报复计划，就被元嘉约到了一家小面馆里。一见面，元嘉就诚心实意地恭维说：
　　“你见过大世面，去大地方反而掉了面子……这个老北京的小面馆，显得特有意思！”
　　梅皓明一时无语，他哪里见过什么大世面？哪里去过什么大饭馆吃饭？没有容梅皓明开口，元嘉就从军绿色的书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黑色包装盒，顺手递给梅皓明说：
　　“听说你喜欢黑豹的摇滚，我也喜欢他们的长发。这个随身听是日本水货，送给你试试吧……我没有时间听摇滚，尽忙着和高菲瞎混了！”
　　梅皓明简直像一个哑巴，或许像一个小丑，丝毫不知道如何应付也不知道如何发话。梅皓明也只能傻傻地坐在那里，一股强烈的自卑从心底升腾起来，强忍片刻以后就急匆匆地逃离了小面馆。自此以后，梅皓明再也没有试图报复元嘉，再也没有试图接近高菲，那一段青春爱情的狂想曲也戛然而止。此后，梅皓明和元嘉也断绝了所有联络。
　　事过境迁，简直是人生的快感。如今，高菲沦落为梅皓明圈养的家鸟。即便如此，梅皓明也从未向高菲问及元嘉的消息。他毕竟也是一个体面的商人，无须计较小是小非。眼下，既然元嘉盛情相邀，梅皓明并不回绝。两人就近寻一处江南酒馆，坐下来叙旧。旧人新酒摆在了眼前，难免念叨沧桑往事。
　　这个小商贩的儿子没有读过几年书，只在军队里混迹了几年。他曾经指望父亲聚敛财富，如今却境遇落魄。他没有更好的营生，徒有矫健身手，索性委身于菊花A俱乐部，充当了人瘦手狠的保镖头目。
　　元嘉的父亲算是一个机敏的商人，依托人情茶叶蛋堆积的人脉适时地抢到了官倒生意，并且完成了原始积累。原始积累以后，元嘉的父亲遍访了西方药丸国家，敏锐地发现了保健品生意。元商人极其看好地大物薄的中国乡村，于是疯狂地编织生意网络，将稀奇古怪的液体保健品输送到无数的小城、小镇、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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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见（6）
只要有利益，商人势必胃口大开。问题是，靠生意赚钱的商人一生只能做一门伟大的生意，除非他是靠金钱和权力赚钱而不是靠生意赚钱。元商人自信满满，绝不迷信任何道理，只是笃信生意直觉。不久以后，元商人就窥探到了新的生意：亏损不堪的南方沿海机场再也不敢自诩中国之最，惹得怨气滔天的债主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迫使法院将机场冻结。失望透顶的地方政客毫不手软地推委责任，私下里打探各地头脑简单的财主，妄图顺水推舟、瞒天过海，将亏损机场高价卖掉。
　　元商人气壮山河，信誓旦旦，打算乘机接过烫手山芋。可是，有几个中国富豪拥有巨额现金呢？元商人一头钻入了深深的牛角尖，向国有银行抵押了实力雄厚的保健品生意，满口承诺的诱人利益彻底地说服了国有银行的地方小吏，耐心地等待着巨额贷款光临门下。可是，元商人实在低估了银行小吏的心胸，不久以后那小吏就悄悄地潜逃美国，将数十亿元巨额现金狂卷而走，一度惊动了中国政府高层和美国联邦调查局。
　　于是，元嘉的父亲身陷丑闻泥潭。往日低声下气的合作伙伴陡然出局，自立门户。合作伙伴大胆揭穿元商人内幕，炮制了几桩保健品命案（既然吃中国药总要承担风险，吃死几条人命算什么大事呢？）愤怒的民众将元嘉的父亲推入了官司旋涡。合作伙伴仍不过瘾，借用了元商人的保健品名号，公然制造廉价的狗饲料和猪饲料。对手们狠狠地落井下石，让元嘉的父亲世代不得翻身……元嘉的父亲难平恶气，痛心疾首，关入监狱的当天晚上就气绝身亡。
　　旧事叙完，气氛黯然消沉。两人沉默饮酒，各思心事。
　　“我父亲没有富贵终老的命……如今，我母亲仍在卖茶叶蛋，替父亲赚香火钱。遇到了极有脸面的人物，她也绝不白送一个蛋！”
　　“生意是一张网，商人就是织网的人，一针一线容不得差错，否则总有网破的时候……不过，谁也没有资格辱没你父亲，他仍然是一个枭雄！”
　　“入狱以前，我父亲还立志要做一个枭雄……他敬佩那个西部乡民，从卖猪肉起家，如今已经是中国首富。首富的确是极有脸面的人物，警局的热线昼夜为他开通，随时可以调用特级警员保护他。即便这样，首富身边还有退伍军人当保镖……命怎么是人保呢？都是天保的！”
　　梅皓明没有接话，似乎在琢磨私事。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了高菲。几个小时以前，他们俩还在《殴打男人》的水彩画上玩耍。梅皓明并不知道，高菲和元嘉究竟何时才分开，至今是否仍有来往。不过，从直觉上判断，元嘉似乎早已忘记了高菲，毕竟那是少年时期的陈年往事了。依靠常识推断，他们应该分开多年，甚至断了彼此联系。既然如此，元嘉也不可能知道梅皓明和高菲的瓜葛。
　　“你甘心这样吗？”
　　梅皓明试探地问元嘉，问题有些虚无缥缈，却便于探听实情。
　　“不甘心又怎样？除了母亲，我了无牵挂……我做不了商人！”
　　“菊花A的生意不错？”
　　显而易见，梅皓明在明知故问。
　　“一台暴利机器罢了，比不上梅花A俱乐部……当时，我听说那是你的生意，我想过跟你干。可是，我是一个粗人，那个地方太高雅……”
　　“半数中国富豪都是粗人……中国又不是文明礼仪之邦，优雅不值钱的！”
　　“你爱说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