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的咒-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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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们必须伪装得像个体面的贵族，即便雄性激素点燃的欲火把肾脏烤得暖暖的，也只能安静地保持华贵仪态。他们必须耐心地倾听高雅艺术的趣味，即便姑娘们迷人的眼睛让人口干舌燥，也只能克制地保持绅士做派，用平和的语调谈一谈品味……真是一桩完美的生意！它将世界上最诱人的四类商品融为一炉：女人，艺术，语言，智慧。
故作深沉的体面人争相前来，纷纷掏出大价钱，只为享受短暂的自卑感和无知感。也难怪了，能有几个商人彻悟秦桧书法的审美与李清照散文的情调，并且揣摩出他们之间鲜有往来的艺术隔膜呢？
好一张梅花A。
眼球经济。
在技术新贵泛滥的商人圈子里，梅皓明才听说了这个新鲜词汇，觉得它尤其适用于喧哗浮躁的中国生意年代。前卫出格的梅花A俱乐部的确是一桩奇妙的生意。可是，连笨蛋和蠢夫都能一窝蜂地去投资俱乐部，梅花A俱乐部想要笼络口味挑剔的客人，也真是异想天开。梅皓明想到了眼球经济，打算制造一件与众不同的事件，去吸引媒体与客人的眼球，哪怕只是一个假相事件。
考虑到钟尚素来喜好结交三教九流，梅皓明委托他出出主意。钟尚果真推荐了一个极受媒体推崇的人物。那是一个典型的狂热分子，经年累月地在服务业打假。
出生（6）
梅皓明立刻想起了行为艺术，觉得它跟梅花A俱乐部十分贴切。不久以后，梅皓明就与狂热分子取得了联系。双方的谈判十分顺利，交易条件也极其默契，只是在价钱上耗了一些精力。
几天以后，狂热分子忽然向媒体信誓旦旦地宣称：日趋火热的俱乐部行业存在种种假相。因此，狂热分子公然宣布要在俱乐部领域打假捉劣。两个月以后的某一天清晨，狂热分子忽然现身梅花A俱乐部，在圆形广场上疯狂地裸奔。
狂热分子裸奔的理由也十分怪异：他经年累月地四处打假，并且屡打屡中，因而早就已经习惯了假冒伪劣。这一次，他冲入了俱乐部领域打假，竟然死活也找不到一处假相。狂热分子难以接受残酷的现实而无法释怀，一时精神崩溃，竟至裸奔长啸。
大小报馆争先恐后，长篇累牍地追踪狂热分子的裸奔事件。梅花A俱乐部的巨幅照片，也赫然登上了五花八门的报刊杂志。梅花A俱乐部的花哨招牌，也顿时声名鹊起，生意自然火一般地兴隆起来。
癖好独到的有钱人、信仰缺失的有钱人、丧失目标的有钱人、嚣张跋扈的有钱人、好奇花哨的有钱人……纷纷慕名而来。他们坐在梅花A俱乐部的自由式吧台前，兴致昂然地选一名A女郎，再选一门独到的艺术主题。共同享受艺术匮乏而打击的自卑感吧！共同享受无知蒙昧带来的新鲜刺激吧！
客人：坦白地说，有钱没什么意思！我只对两个疯子感兴趣，爱因斯坦和弗洛伊德……
A女郎：精神分析是心理艺术，相对论分析是科学艺术。两个犹太人都把肉眼看不见的东西，看得清楚透彻。这是相通之处……隔阂之处是：任何不懂物理艺术的人，都不敢质疑爱因斯坦。任何不懂心理艺术的人，都敢质疑弗洛伊德……所以，爱因斯坦绝对不接受弗洛伊德为他做精神分析，这就是艺术境界的隔阂……
客人：我的服装生意很大，马上就要和乔治？阿玛尼合作了。可是，我喜欢中国帛画……
A女郎：战国的帛画真迹，实在难以找到了，《龙凤人物图》、《御龙图》、《缯书四周的画像》都是民间画工用黑线勾划，施彩。金雀山的帛画，却灵活运用淡墨线和朱砂线，那是中国没骨绘画的先驱，多用朱砂、黄丹、石绿、石青、白垩为颜料……《鹳鱼石斧图》也十分有趣，虽是仰韶时期的彩缸彩画，却在构图意识、艺术风格、情节处理方面，脱离陶器的从属而独立存在……西班牙北部的阿尔塔米纳，以及法国蒙地亚克的拉斯可洞穴中的壁画，已经遗存了两万年。它应该是人类最早的绘画……
客人：作为一个高级官员，我实在讨厌上流应酬，讨厌乏味的西洋音乐。中国古琴神秘自然……
A女郎：五千年前，黄帝创造了历法与文字，对音乐也颇有研究……除了伶伦之外，伏羲是人首蛇身，弹奏五十弦琴。黄帝觉得音律过于悲伤，将琴弦断去一半，改为二十五弦琴……神农氏是牛首人身，创造了五弦琴。周朝文王、武王增加了文、武两弦，便有七弦古琴，也叫雅琴、素琴、玉琴、瑶琴……八音之中，维丝最密，而琴为之首……断琴尤其珍贵，有梅花断、冰裂断、蛇腹断、牛毛断、龙纹断、龟纹断、行云流水断，这都是罕见的藏品……
梅花A俱乐部风靡上流社会，让破旧的厂房区也名声大噪。梅皓明乘机大肆扩张规模，吞并了周边的一大片厂房。他把占据的地盘，包装成了前卫艺术的阵地。然后，他陆续将牢牢把持的破厂房高价租赁出去。无数流浪北城的艺术家们，纷纷受到了诱惑。五花八门的生意，也陆续兴隆起来。在这片艺术商业的圣地，梅皓明俨然成为一个投机鬼，一个占尽天时的商人，一个发了小财的地主。
出生（7）
一个大商人，要装扮得像个轻视利益的人。
一个小商人，要装扮得像个重视情义的人。
梅皓明没有忽视这个道理，十分客套地邀请了假装精神崩溃的狂热分子，除了兑现利益承诺，也是聊以精神安慰。狂热分子对梅皓明支付的报酬相当满意，落座不久就口若悬河起来：
“一个报纸说得好：我打假走过的路程，相当于绕地球赤道两周半。虽然是一个老套路，我最欣赏这个比喻了……这个比喻，一般都形容国家功臣！”
“你说过名言——不懂假，做不了商人？”
“华东一个卖矿泉水的商人，摇旗呐喊，坚持说纯净水有害健康。假话！无非想多卖几瓶矿泉水……华北一个卖豪宅的商人，对全国媒体叫嚣，中国房价太便宜。假话！无非想多卖几套豪宅！”
“你是仔细研究了中国！假是一门生意，利润极高。可是，代价也大吧……？”
“运气的问题……那个四川乡村的杀人犯，被放逐到新疆监狱。他疯疯癫癫地说自己是华佗再世，能包治百病。警察和学者都信服了，就公开宣传说一个中华囚徒创造了世界神话。那杀人犯就在监狱里给全国的病人看病……后来，杀人犯出狱开了一间大医院，说人生百病皆因水，生病就要脱水。一切都是个骗局，成千上万的病人去朝圣，数十人葬送了性命……政府、警察、学者和病人，都觉得极没有面子！于是，那杀人犯又被关进了监狱，又成了囚徒……”
“中国是乡农文明，历代大事都是农民折腾出来。那个姓李的发动了邪教，号召全世界弄虚作假、装疯卖傻……莫非中国的哲学就是乡村群众运动的哲学吗？”
“凡事假则利……治牛皮癣治成秃头，嗑瓜子嗑出耗子腿，喝香槟喝进死泥鳅，啤酒瓶炸瞎小朋友，杀虫剂罐进八宝粥，美白霜毁了姑娘脸，太白兔冒充大白兔，工业石膏点白豆腐，劣质淀粉冒充脑白金，石脑油充当高价汽油，大米掺了工业油，兽药当成人药卖……假粮库、假贷款、假教授、假出口退税、假股市行情、假处女、假贞操、假慈善、假道义……凡事假则利！”
“群众的眼睛不是雪亮的！群众的眼睛是乌黑的……这是真理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白捞的便宜……这是辨别真假的唯一良方妙药！”
“真是长了见识……”
“别奉承我！奉承的话，都是假话！”
“……”
“……再合作？”
“……再合作！”
一体（1）
苏北地区实力强劲的建筑大亨，琢磨出一整套“合理性行贿”的生意手段。面对财政赤字并且钱库空空的地方政府，他愿意耐心地坐下来，谈谈合理的交易。他承诺替政府垫付巨额资金，兴修大型工程。他愿意为政府赚足政绩、私利与脸面。然后，政府直接踢开所有不识抬举的竞争对手。政府只收取小额利益，却在背后扶植他吞并当地大量国有资产，并且独揽大型政府工程……依靠合理性行贿，建筑大亨富甲天下。在公众场合，建筑大亨却异常低调地抱怨：中国富豪是可怜的。
赵思第一次光顾梅花A俱乐部，梅皓明就格外地留意了他。
一件碎蓝花的古驰衬衫，素雅色调的麻料休闲长裤，工整扎上鞋带的黑色普拉达皮鞋，身上隐约弥散出香草味道。舒缓的语调，和颜悦色的姿态，毫不张扬的表情，让他不再显得花哨纨绔，而是中式的阴柔中和……一个颇为体面考究的年轻人，这就是赵思给梅皓明留下的初次印象。
真正让梅皓明印象深刻的事情，却是钟尚眉飞色舞的介绍。他说赵思把两座始建于北宋时期的徽派住宅，整体倒卖到了美国，价格十分惊人。据说，两座徽派住宅是参照《营造法式》的古谱原理建造，纯木结构，马头白墙，长方天井，木雕、石雕、砖雕完好无损。本来，赵思打算将旧宅四周的巷道、溪流、古树，也整体迁移到美国，却遭遇眼红的当地乡民抵制。
既然是钟尚介绍的客人，梅皓明也不敢怠慢。他亲自客套地与赵思会面，并且安排了收费昂贵的头牌A女郎。眼下，斜对面坐着的A女郎如同北城初春的樱花一般收敛柔美，赵思却言语沉闷地说想听听艺术大师们的情感取向，自己却懒得说什么话。艺术造诣深厚的A女郎，姿势优雅暧昧，轻言细语地娓娓道来，让赵思不得不惊叹梅花A俱乐部的与众不同。
“达芬奇！为什么总是描绘男性裸体？为什么对男子性器官的描绘尤其精湛？为什么极少描绘女人脖子以下的身体？为什么把女人的性器官画得模糊与扭曲？你也许不相信，他与少年男孩模特上了床。你应该相信，他从未跟任何女人有暧昧关系……”
“米开朗基罗！伟大的雕绘家终身不娶，甚至讨厌女人。他无法忍受在女人的闺房逗留。他把女人的身体描绘得丰满结实，就像阳刚的男子。他总是用男人做模特，去描绘女人……我卑微的尘躯不再享有，你迷人的脸庞与美丽的双眼，任何力量都抹不掉，你我共枕相拥时，两个灵魂相融迸发的火焰……他把如此美妙的诗歌，献给俊秀的男子，才能雕绘出《大卫》与《摩西》……”
“柴可夫斯基！他在童年深深眷恋自己的母亲。恋母情结是同性恋的起源。那天晚上，演奏完《悲怆交响曲》，他突然头晕口渴。他跑到涅瓦大街的饭店里喝了一杯水。几天以后，他离开人世……医生说，他感染了霍乱病菌。有人说同性恋的情感压抑他的灵魂，才迫使他自杀……”
“不仅是艺术大师，帝王也常常会有同性恋倾向。英国君主爱德华二世、古罗马亚历山大帝王、中国的帝王鼻祖黄帝……中国古代艺术大师，也会迷恋俊秀的男子，或者漂亮的儿童，比如郑板桥和袁枚……”
那次以后，赵思成为梅花A俱乐部的常客。
梅皓明一如既往，赏出了满满的情面。他精心挑选雅致的包间、出众的女郎、上等的酒品、特制的雪茄烟（后来才知道赵思是一个从不抽烟的男子）。坐在性感十足的A女郎对面，赵思总是极少说话，似乎并没有浓厚的兴致。每次离开梅花A俱乐部，赵思都会跟梅皓明客气地打一个招呼。他们也顺便聊上几句，无非都是场面上的寒暄话与客套话，然而赵思却极有兴致。那天晚上，梅皓明话语穷尽，便随意找了一个话柄，十分随意地说道：
一体（2）
“你……衬衫很漂亮！”
“是的，衬衫很漂亮……山本耀司！”
自此以后，赵思每每前来，总会换一件极有品味的山本耀司衬衫。
赵思算是一个有经历的人物。那年夏天，徽州小镇多雨，赵思的心情却阳光灿烂。他考取了理想的北城高校，并决心释放长久压抑的青涩情感。雨过天晴的晚上，月色清淡。在开满蔷薇花的小镇花园里，悄悄暗恋的少女，羞涩地站在了他的面前。他们之前私自订下盟约，今晚分享彼此甜蜜的初吻。他呼吸急促，脸庞涨红，草丛里小虫子的鸣叫也让他心跳加快。
少女却安静从容，微笑地望着赵思的眼睛。赵思刚刚握住她暖暖的手，腹部左侧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他痛苦地蹲了下去，额头当即冒出大颗的汗珠。当晚，赵思就被送到了小镇的医院，又接着转往省城医院。刚刚领取了政府褒奖的年轻医生，断定他患了神经母细胞瘤，建议立即手术。
几天以后，赵思得知自己少了一个肾脏，只因为那年轻医生手术失误。这个糟糕的坏消息简直就是五雷轰顶，险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