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一)-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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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孙少平的“婆姨”……这样一晃就是几个月。临近放假的几天,她才突然发现,在她那
个破旧的箱底下,还放着她借孙少平的一本《创业史》。她立刻感到一种深深的内疚。她几
个月没理少平,还把他的书压了这么长时间没有还他。她知道这书少平也是借文化馆的,现
在马上要放假,他肯定很着急地要给人家还。唉,这个孙少平!你为什么不开口问我要呢?
可她又一想,这要怪她自己,她应该主动给人家还嘛!
在临近放假的最后一个星期天,她匆忙地跑到男生宿舍给少平还书。少平没在。金波告
诉她,孙少平回家去了。她只好折身回了自己的宿舍。
回到宿舍后,她收拾东西时发现自己的干粮袋里还有几块白面饼。夏收开始后,她星期
天回去常出山捡麦穗,母亲就用这麦子磨了点面给她烙了几张饼。她吃了几块,剩下的这些
舍不得吃,一直放着。她突然产生了一个愿望:把这几块饼连同书一块送给孙少平,以弥补
她没有及时还书的过失。
于是,她把这几块白面饼夹在那本《创业史》里,在黄昏时转到校园里等孙少平回来。
她看见孙少平进了学校以后,又实在没勇气当面把这书和饼交给他,就采取了只有他们这个
年龄才会有的那样一种浪漫方法……这一学期开学后,她的一切也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到
了夏天,她还有一身没补钉的衣服可以穿,因此不象冬天那样看起来过分寒酸。正因为有这
么一身衣服,她也才有心思把自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自我感觉浑身利索了不少。以前由于
自惭形秽,她常不愿到公共场所去露面。现在,这身服装使自己鼓起了一点勇气,每当下午
同学们玩篮球的时候,她也敢去了。不过,她还不愿进场,只是站在场边上看别的男女同学
们玩。
那天下午,她象往常一样,又站在篮球场边上看别人打球,他们班的班长顾养民突然给
她抛过来一个球,并且很亲切地说:“你来玩吧!为什么老站在外面看呢?”
她笨拙地接住顾养民抛来的球,满脸通红,把球又扔给场内别的女同学。这些女同学就
都来拉她,她只好胆怯而兴奋地走上了篮球场。
从这以后,她几乎每天下午都去操场打篮球。没过多少时间,她就成了女生中“式子”
最硬的一个。
在这期间,班长顾养民对她渐渐热情起来了。玩球中间,常常在有意和无意之间,对她
微微一笑,并且得到球后,往往都抛给了她。在班上一些集体活动中,他也有意把她和他分
在一块,瞅空子和她说这说那……郝红梅的精神突然被一缕强烈的阳光照亮了。她梦寐以求
的就是象顾养民这样的人。顾养民的父亲是他们黄原地区师范专科的副校长,母亲是地区建
筑公司的工程师,他祖父又是这个县远近闻名的老中医大夫。养民从小跟祖父长大,一直在
原西县上学。他学习好,又是班长,年岁虽然比她才大一岁,但就象一个教师一样有风度。
现在,这个全班女生常羡慕地谈论的人,竟然对她如此青睐,真叫她有点受宠若惊。和出众
的顾养民一比较,孙少平一下子变得暗淡失色了。她于是想方设法和顾养民接近,和他攀
谈,和他一块打篮球,让他喜欢她。相反,她对孙少平产生了一种厌烦的情绪,千方百计躲
避和他说话交往。
郝红梅看得出来,这学期开学后,孙少平一直找机会总想和她说话,但她都有意回避
了。叫人生气的是,今天下午她正兴致勃勃地和养民他们打篮球,这个不识高低的人,竟然
让她给他传球!她故意不给他,而把球给了顾养民。她要以此让他明白:她现在已经和班长
好上了……
第十八章
孙少平站在黄昏中的河岸边,思绪象乱麻一般纷扰。他明白,从今往后,郝红梅再不可
能和他相好了。他精神上最重要的一根支柱已经被抽掉,使他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他
面对着远方模糊的山峦,真想狂喊一声——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眼里含满了泪水……在他背
后,县城已经一片灯火灿烂了。家家户户现在也许都围坐在一起,开始吃晚饭。此刻,谁能
知道,在城外,在昏暗的河边上,站着一个痛苦而绝望的乡下来的青年,他喉咙里堵塞着哽
咽,情绪象狂乱的哈姆雷特一样……原谅他吧!想想我们在十七、八岁的时候,也许都有过
类似他这样的经历。这是人生的一个火山活跃期,熔岩突奔,炽流横溢,在每一个感情的缝
隙中,随时都可能咝咝地冒烟和喷火!
少平站在河边,尽管已经误了吃饭时间,但他一点也不感觉到饿。他突然幻想:未来的
某一天,他已经成了一个人物,或者是教授,或者是作家,要么是工程师,穿着体面的制服
和黑皮鞋,戴着眼镜,从外面的一个大地方回到了这座城市,人们都在尊敬亲热地和他打招
呼,他在人群里看见了顾养民和郝红梅……
幻觉消失了,他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正向这边走来——他认出这是他的好朋友金波。
金波现在来到了他跟前。他把手里的四个玉米面烧饼递到他面前,说:“看你没回来,
你的下午饭我吃了。这是我在街上给你买的……”
少平没有言传,接过金波手中的烧饼,坐在一块石头上吃起来。
金波也沉默不语地坐在他旁边。过了一会,他才咬牙切齿地说:“我想把顾养民捶一
捶!”
金波显然看出顾养民已经夺走了他好朋友的女朋友,这使他胸膛里充满了义愤的怒火,
想为少平打抱不平。
“打了他,说不定学校会把咱们开除了……”少平说。“你不要动手。由我出面!”
少平想了一下,说:“不敢这样。万一咱们出个事,能把家里的大人急死!”
“咱们现在就是大人了!自己做事自己可以承担。你不要管,我知道这事该怎么办
哩!”
“你可千万不敢动手。咱们没什么理由打顾养民。要是平白无故打了,到时咱们没个说
法的……”
“我给他制造个挨打理由!”
“不敢闯这乱子!”少平虽然和金波同岁,此刻心中又火烧火燎,但还是比他的朋友冷
静一些。
金波也没再说话。等他把那四个玉米面饼吃完,他们就相跟着回学校去了。
孙少平没有想到,他的朋友没有听从他的劝告,在私下里开始积极筹划准备打顾养民
了。
金波平时爱讲个哥们义气,班里许多调皮学生都听他的。他串联了一把子男生,商量怎
样才能把顾养民打一顿而又叫学校抓不住把柄。为了不牵连孙少平,他把自己的行动都给他
保密——将来打人时他也绝对不会让少平在场。
这是一个晚间,熄灯铃还没有打,金波和他串联的一群人就集中在一个男生宿舍里。他
打发一个人去叫住在另外宿舍的顾养民。
顾养民进了这个宿舍后,一个男生就把门一关。顾养民有点莫名其妙。他见许多人站在
脚地上,很不友好地看着他。他还发现有几个人不是住在这个宿舍的。他就问大家:“你们
叫我有什么事哩?”
金波走到他面前,指着旁边的一个男生问他:“他什么时候偷吃你的干粮了?”
顾养民惊讶地说:“没有呀……”
“那你为什么给这几个人说,他偷吃你的饼干了?”金波又指了指另外几个人。
顾养民冤枉地对那几个人说:“我什么时候给你们说高来顺偷吃我的饼干了?”
那几个小子立眉竖眼、七嘴八舌地证明:他就是说了,而且还说过不止一次呢!
顾养民立刻意识到这些人是和他专意过不去。但他又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把这些人得罪
了。他在班上平时对同学都很和气,和谁也没吵闹过一次啊!
他现在已经顾不得想这些了——因为他看见他的危险处境迫在眉尖。他也知道他无法再
辩解他没有说过别人偷吃他的干粮。他看见这群人龇牙咧嘴已经逼近他身边,就赶忙说:
“同学们,咱们有什么事慢慢说,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金波的拳头已经捅到了他的脸上。他立刻感到鼻子和嘴热呼呼的,知
道出血了。紧接着,这一群人一齐上来,七手八脚把他踩在了脚地上;他只感到浑身到处都
火辣辣地疼,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过了一会,坐在炕拦石上的金波叫另外一个男生打了
一盆凉水。于是,金波和这一群人,就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两个人强制地架着他的胳膊,另
外的人把他糊血的脸顷刻间洗得干干净净;接着又把他衣服上的土也扫得一尘不染。金波甚
至拿了一把梳子,把他的头发都梳理的整整齐齐。然后这一群人便放开他,站在旁边都乐得
笑了。有一个人还说:“干脆给这家伙脸上再擦点油,就更风流了……”
顾养民立在脚地上,眼里泪水汪汪。
现在他身上连一点挨打的痕迹都没有了。这些人狠狠揍了他一顿,毕了又精心地把他
“打扮”了一番,使他看起来什么事也没。
有一个人对他说:“你给学校告去吧!到时候,我们就说,你污蔑高来顺偷吃你的饼
干,我们和你讲理,但你先动手打人,我们只好嘛……”
这群人又一齐笑了。
顾养民揩掉自己脸上的泪水,说:“我不告你们……”
他这句话倒使这些人一惊。金波他们都不再言传,也不笑了。
顾养民一瘸一拐出了这个宿舍。他也没回他自己的宿舍去。他走到校园东南角的那一片
小树林中,抱住一根杨树杆,无声地啜泣起来……
孙少平在第二天才知道金波串联一些人把顾养民打了一顿。他又急又慌,找到金波,埋
怨他不该这样。金波让他别管,说他把事干得滴水不漏。
“让顾养民告去吧!他小子挨了打,官司也打不赢!他一张嘴,我们七八张嘴,他说不
过我们。”他对少平说。但孙少平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顾养民不会受这口气,肯定要向
学校反映。如果真相一旦查明,学校可能要把金波开除的。但他又不能过分指责金波,因为
他这行为完全是为他的呀!
孙少平一个人想:如果顾养民告到学校,学校开始查这事的时候,他就站出来说是他让
金波打顾养民的。决不能让学校处理金波!金波是为他的,他一定要为金波承担罪责!
在好几天里,孙少平已经顾不上想其它事了,紧张地等待着学校来调查这事。
但过了好多天,一切仍然风平浪静。金波曾给他说过,顾养民自己说不告他们,少平当
时不相信这话。但现在看来顾养民真的没有去告!班长现在看来也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表
现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并且对金波和打过他的同学态度也很正常:既不特意好,也
不让人看出怀恨在心。只是在挨打的第二天,他给老师请假,说他感冒了,要上一趟医院。
据金波说,顾养民上医院的那一天,郝红梅竟然偷偷到医院看他去了……
金波他们把顾养民打了一顿,反而使郝红梅更挨近了顾养民。也许他们两个分析过养民
挨打的原因——金波心再残,也不会平白无故打人,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郝红梅。她先后与
少平和养民的关系变化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孙少平不出面,让他的朋友来替他报复——除此
之外,还会有什么解释呢?
孙少平看得出来,郝红梅现在甚至都恨上了他,见了面连看都不看他一眼。顾养民心里
不知怎样,面子上还和他保持着一般交往的关系。当然,不论是在他面前,还是在众人面
前,他现在已经不回避他和郝红梅的相好关系。至于郝红梅,倒似乎专意让别人知道她和顾
养民好。她现在上街,就借顾养民的自行车。回来的时候,故意在人多处给顾养民还车子,
并且羞羞答答看养民一眼,说:“谢谢……”
谢谢。对于孙少平来说,他也要对生活的教训说一声谢谢。这一件事的前后经历,也许
实际上对他并没有坏处。他是失去了一些情感上的温柔,但也获得了许多心灵上的收获。他
现在平心静气地想,顾养民是一个好人——他挨了打,但没有报复打他的人。顾养民不会怯
火这些人!这些人再残,也残不过学校的王法。只要他告,这些人都不会轻松,而且为首的
金波说不定会让学校开除的。他对这件事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反而在精神上把他和金波
他们镇住了。
他又进一步想,郝红梅抛开他而和顾养民相好,也完全是正常的啊!他自己在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