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的权杖-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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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如火如荼地打了将近半年的战争忽然间无果而终了。洛阳守军打开城门,那些本来担心敌强我弱的禁军将士一看,才发现对手远不如想象中的强大,不禁后悔听从了司马越的怂恿,都想放了司马乂,回头再跟司马颖打。司马越大为惊恐,想除掉司马乂以绝众望。黄门侍郎潘滔向司马越献计:“不用您动手,自然会有人来摆平。”于是遣人密告张方。
二十八日,张方率兵进入金墉城,将司马乂抓到军营,升起火堆烧死了他。司马乂冤死的哀号传遍了整座军营,张方的士兵们听了都为之落泪。
司马乂死时,年28岁。
八王之乱中丧命的,长沙王司马乂是第五个。
司马乂执政之初,洛阳坊间便流传着这样一句民谣:草木萌芽杀长沙。
果不其然,年轻的长沙王司马乂没有活过这个春天。
政变之后,莫名其妙取得胜利的成都王司马颖被任命为丞相,东海王司马越被任命为尚书令。司马颖派遣将军石超率领五万士兵驻守洛阳的十二座城门,同时将他看不顺眼的禁卫军将领一一砍杀,全都换上自己的人。并将齐王所立的皇太子司马覃废黜,仍为清河王。
做完这一切,司马颖又回到了邺城,继续逍遥自在地遥控朝政。
河间王司马为讨好大权在握的司马颖,上表请立司马颖为皇太弟。下诏准许。于是天子御用的衣服车驾都迁到邺城。邺城成了实际上的西晋都城,司马颖成了实际上的皇帝。作为回报,司马颖就任命司马为太宰、大都督,兼领雍州牧。
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
西晋帝国的这些亲王们,没有一个能够逃脱这条政治学的铁律。
司马颖掌握绝对权力后,紧步前面诸王之后尘,腐败日渐升级。朝野再度失望。东海王司马越便于永兴元年(304)秋天再度发动政变,勒兵进入云龙门,下诏召集三公和文武百官,宣布帝国进入警戒状态,共同###司马颖,并恢复司马覃的太子之位。石超仓惶逃回邺城。
五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2)
数日后,司马越自封大都督,传布檄令,召集了十多万军队北征司马颖。司马越跟司马乂学了那手绝招,把傻皇帝推到阵前,浩浩荡荡向邺城进发。司马颖的左右一听天子御驾亲征,就劝他出城请降,司马颖大怒:“主上是为群小所逼,你居然想让我束手就擒!?”随即派石超率五万人马迎战。
两军在荡阴展开遭遇战。石超知道司马颖并不顾忌天子,故而奋勇作战,大败司马越军。惠帝身中三箭,脸上也挨了一刀。百官和侍从各自逃命,唯有侍中嵇绍下马站在天子车辇上挺身护驾。士兵们把他拉下车打算乱刀砍死,傻皇帝忽然大叫一声:“忠臣也,勿杀!”士兵们说:“奉太弟令,唯不犯陛下一人。”嵇绍遂死于乱刀之下,血溅帝衣。
过后清理战场,司马颖的幕僚卢志才在荒草丛中找到了傻坐着的皇帝司马衷,将他带回了邺城。左右要换洗傻皇帝的血衣,这个低智商的皇帝忽然说了一句很多高智商的人说不出的话:“嵇侍中血,勿浣也!”
司马颖与司马越鹬蚌相争,河间王司马趁机坐收渔翁之利,派张方悄悄袭取了京师洛阳,并再次废黜太子司马覃。司马越前方兵败,后路又被斩断,只好灰溜溜地逃回自己的封国东海。
西晋帝国的亲王们自相残杀,祸乱天下,蠢蠢欲动的天下人当然会跟着趁乱而起。幽州军阀王浚坐山观虎斗已经很久了,眼看司马颖与司马越打得两败俱伤,趁势联合鲜卑、乌桓的部落骑兵,与东海王司马越的弟弟东嬴公司马腾合兵,南下进攻邺城。司马颖急遣王斌、石超率部迎战。胡骑凶猛善战,王斌、石超节节败退。
王浚的前锋很快打到邺城。邺中大震,百官和士兵纷纷逃亡。卢志劝司马颖奉惠帝还洛阳。当时尚有士兵一万五千余人,卢志连夜做好了撤退的准备。次日黎明,司马颖之母程太妃眷恋邺城,迟迟不愿动身,司马颖也犹豫不决。最后的一万多人遂哗然四散,司马颖和卢志只好带着几十名骑兵拥着骑在牛车上的惠帝逃往洛阳。
慌乱之中,无人携带钱物,唯独一个宦官身上带了三千私钱。皇帝实在饿得不行了,就下诏向他借贷,勉强买了些食物果腹。路上跑得急,皇帝的鞋子也掉了,只好穿上随从的鞋子。一路狼狈不堪,总算逃到了洛阳郊外的北邙山。张方出城迎驾,看见皇帝,准备下马跪拜。灰头土脸的皇帝很有自知之明,劝他不用拜了。
连跟一个宦官借钱买吃的都要下诏书,傻皇帝即使再傻,也知道自己这个所谓的天子早就不值钱了,再讲究这套虚礼也没多大意思。
惠帝回洛阳后,手握重兵的张方把持朝政。成都王司马颖无兵无权,形同废物。
张方的军队在洛阳时间已久,早把这座帝都劫掠得差不多了,大兵们看见再也无利可图,纷纷吵着要奉惠帝迁都长安。这一年的十一月初一,张方突然率兵闯入宫中,要劫持皇帝西走长安。惠帝吓得躲进了御花园的竹林中。士兵们把他抓了出来,强行架上车。惠帝号啕大哭。张方骑在马上,跟他点了个头说:“而今寇贼纵横,宫中宿卫力量单薄,望陛下驾临臣的军营,臣当尽忠竭力,以防不测。”当时大臣们都逃散了,只有卢志一人在侧。皇帝眼巴巴地看着他。卢志说:“而今之计,陛下只有听从将军了。”
皇帝进了张方军营,张方就下令士兵洗劫皇宫。穷凶极恶的大兵们冲进宫里,奸污宫女,争抢宝物。宫中自魏晋以来的所有珍藏被扫地一空,丝毫不剩。洗劫完了,张方准备一把火把宫室和宗庙都烧了,断绝众人回来的想头。
一百多年前董卓将洛阳焚为死城的那惨烈的一幕,眼看又要重演。
所幸此刻军阀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文人。
卢志劝张方:“董卓无道,焚烧洛阳,怨毒之声,百年犹存,何为袭之?!”
张方这才作罢。随后劫持惠帝、司马颖和惠帝另一个弟弟豫章王司马炽到了长安。太宰司马到霸上迎接,又要向天子行礼,惠帝再次阻止了他。
五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3)
傻皇帝虽然傻,可他知道这些人都在拿他当猴耍,所以他现在恨透了这些虚假的君臣之礼。
这一回终于轮到河间王司马坐大了。不久后他就让皇帝下诏废掉了司马颖的皇太弟身份,改立豫章王司马炽。
永兴二年(305)七月,休整了一年的东海王司马越卷土重来,以“奉迎天子,还复旧都”为名传檄天下,发兵征讨河间王司马。一时响应者甚众,王浚等人公推司马越为盟主。司马颖的旧部下公师藩为主子打抱不平,也在河北起兵。司马只好任司马颖为镇东大将军,象征性地给了他一千名士兵,打发他和卢志一起回老家去招抚叛乱。
司马越获四方响应,又得幽州军阀王浚的胡骑之助,声势浩大,挥师直逼长安。司马恐惧,就派人杀了张方,试图跟司马越求和。可司马越仍然一路西进。第二年四月,大军挺入关中,司马兵败,单枪匹马逃进太白山。百官也都落荒而逃,躲在山中以橡树果实为食。司马越的前锋祁弘率领先头部队杀进长安,其士卒大多为鲜卑人,野蛮凶残,大肆掳掠,杀了两万多人。四月十四,祁弘奉迎皇帝东返洛阳。祁弘回师,司马才重新夺回了长安,但是关中各地皆归顺东海王司马越,司马的长安成了汪洋中的一座孤岛。
七月,惠帝回到旧都洛阳,改元光熙。
八月,任东海王司马越为太傅、录尚书事;任其堂兄范阳王司马虓为司空,镇守邺城;封王浚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领幽州刺史。
司马越独揽大权后,立即让皇帝下诏搜捕成都王司马颖。
成了丧家之犬的司马颖情急之下,抛弃了老母和妻子,只带着两个小儿子渡过黄河,想去投奔老部下公师藩。可中途便被拘捕,被扔进了邺城的监狱。
物是人非。曾经高高在上、显赫一时的成都王司马颖,而今却是以一个阶下囚的身份回到了这座本来属于他的城市。
邺城的新主人范阳王司马虓只把他囚禁了起来,不忍心杀他。
可是,司马颖的运气太背。仅仅两个月后,司马虓忽然暴病而亡。司马虓手下的长史刘舆知道这座城是司马颖的老巢,倘若不杀他,他随时可能东山再起。
所以刘舆秘不发丧,私下作出了一个决定。
这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
成都王司马颖站在冰冷而潮湿的牢房中,凝望着狭窄的囚窗外那一角黑暗的夜空。
邺城的天空让他既熟悉又陌生。
身后传来叮叮当当的钥匙开门声。司马颖没有回头。他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狱吏田徽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份“诏书”。
年轻的王爷很认真地读了一遍“诏书”,忽然明白了什么,抬头问田徽:“范阳王死了吗?”
田徽说:“不知道”。
司马颖又问:“您今年多大?”
田徽说:“五十。”
司马颖问:“知天命了吗?”
田徽说:“不知道”。
司马颖忽然咧嘴笑了一下,把目光又转向窗外。
片刻之后,司马颖转过头来。田徽看见这个年轻王爷的目光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他听见司马颖说:“我死之后,天下安乎!?不安乎!?我自放逐,于今三年,身体手足不见洗沐,取数斗汤来!”
两个儿子在一旁放声大哭。司马颖挥了挥手,让人把他们带了出去。
司马颖洗沐完毕,把头发散开,头朝东而卧,对田徽说:“动手吧。”
田徽上前,用绳子勒死了司马颖,随后又杀了他的两个儿子。
司马颖死时年28。
在八王之乱中丧命的,司马颖是第六个。
司马颖死后数年,河南开封突然有传言说他的一个儿子藏匿在民间,年已十余岁。东海王司马越闻讯,立刻派人杀了那个孩子。
至于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司马颖的后人,司马越懒得去查。
六 一根又一根往上加的稻草(1)
光熙元年(306)十一月十七日夜,司马颖死后仅月余,西晋帝国的第二代皇帝司马衷吃了一块有毒的饼,第二天就在显阳殿驾崩了。
谁在饼中投毒?
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三日后,东海王司马越拥立惠帝之弟、豫章王司马炽为帝,改元永嘉,是为晋怀帝。
惠帝司马衷在位十六年,死时48岁。
他的死,无论对于帝国还是对于他自己,都是一个解脱、一件好事。
综观其一生,在父亲武帝的眼中他是一个傻儿子、一个过渡人物;在母亲杨太后的眼中,他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需要人呵护的孩子;在妻子贾皇后眼中,他是一个废物、一个摆设、一个等着戴绿帽子的名义老公;在诸王眼中,他是一个傀儡、一个玩偶、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在群臣眼中,他是一顶象征性的冠冕、一件空洞无物的龙袍;在百姓眼中,他是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则百听不厌的笑话;在历史眼中,他是一个昏庸皇帝、一个无知天子、一个警鉴后世的反面教材……
他什么都是,可似乎很少被当成一个人。
如果他不是皇帝,而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那么他起码可以守着一亩三分地,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平庸幸福;起码不会三更半夜从被窝里被人拽起来,逼着签署杀人的诏书;起码不用三天两头被人推到两军交战的枪林箭雨中,吓得魂不附体;起码不需要永远活在历史中被遗“笑”万年……
然而,他的确是一个皇帝。
而且君临天下整整十六载。
这就决定了他所有的幸与不幸。
一千多年来,当人们一次次嘲笑那句“何不食肉糜?”的“名言”时,似乎也不应该忘记,他还说过一句——“嵇侍中血,勿浣也!”
陆续发动政变的八王先后死了六王。除了东海王司马越,就只剩下困守在长安孤城中苟延残喘的河间王司马了。
同年十二月初一,太傅司马越以怀帝名义下诏征召司马入朝担任司徒。
司马忐忑不安地走出了府邸。
时值深冬,天地一片肃杀。一架孤独的马车缓缓驶离了长安。车里坐着司马和他的三个儿子。呼啸的北风掀起一角车帘,司马遥望了一眼在他身后逐渐模糊的长安。
他不知道等待在他前方的到底是一个机会还是一个陷阱。
可他别无选择。
如果他不奉诏,司马越一声令下就可以把孤城长安夷为平地。
今非昔比了,他早已不是那个拥兵自重、坐镇一方的河间王了。自从赵王司马伦篡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