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王国-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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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接受他们的跪拜。
“够了,不要再拜了,乡亲们!起来吧。”
第一部第三章(一)
第三章
全村一夜都没有睡。
方头鬼带着他的队伍回营后半小时,人们纷纷开始骂开了,骂方头鬼是畜生,牲口不如。骂方头鬼要遭雷劈,不得好死。骂方头鬼要断子绝孙。总之,什么最恶毒、最难听、最解气,就骂什么。如果如道德家所说,唾沫星子能淹死人,那么方头鬼这回该逃不过这一劫了。这从不同年龄的口中、不同的房里、不同声部同时发出的怒骂声,就连阴间的恶鬼听见也会受不了,口中喷射出的唾沫星子也会使雨神自愧不如。
久不走动的人家也开始聚在一起,探讨方头鬼的路数。有人说他是土匪,准是当了强盗了。但随着有人说他的路数不像土匪强盗,因为盗亦有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不会专到自己的家乡打劫并且驻下不走的。“如果真是土匪反倒好了,他就会到别的地方行凶作恶,那样即使杀了多少人,遭踏多少妇女,也与我们无关,我们倒是高枕无忧的。说不定还会为家乡做点好事呢,就像那唐朝我们村出的大响马二宝,他就号令大大小小山头上的响马不准到咱村来。”这人说。
有人说,可以肯定他决不会是官府方面的兵。也有人说他就是官府的兵,因为有人在山外见过官府的兵,烧杀抢掠起来决不逊于方头鬼,况且方头鬼的兵穿着是那样的整齐,训练有素。“他们不会就驻在村里不走吧?”虽然弄不清楚他的路数,但大部分的人都希望方头鬼此次只是专门回来报仇的,只要让自己的几个对头吃了苦,受了教训就会离开。但有人认出了蛇手和货郎,又说和方头鬼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戴着面纱的女人,那些个兵也是脸色黄黄的,颅骨很高,不是本地人。
有几个人寻到甲长家,希望他立即出山去告状,让蔡定府派兵来*。甲长有些犹豫,因为他听说朝廷已经倒了,皇帝被赶下了金銮殿,现在北京掌权的是什么大帅,至于院、州、府、县是不是原来那些老爷,他也不清。再说山外的局面像是也不大稳定。不过,最终他答应出去看看,因为蔡定府里的衙门总不会空着。
惊慌到天亮的是李书力老头,李老头看着四个像小鸟一样的女儿不知所措,乱了方寸,身边又没有一个男丁可以做帮手。几个邻居给他出主意,叫他赶快把九儿送到山外的姐姐家暂避风头。
“要走就一块送走,不然,方头鬼寻不到九儿就会打其他女儿的主意。”又有人劝他。
村里例来就有几个老者,人称三长老,是专讲公道,维护公理的,当年和“七虎”在河岸讲理的就是他们。村里有谁家发生财产纠纷,或乡邻打架,或婆媳吵嘴……都要请他们来评判。甚至谁家有红白喜事也要请他们做主持。方头鬼的到来,自然令村民想到了他们。因为怕遭遇方头鬼的兵,有几个趁着星夜,穿过村弄,闪过拐角,寻到长老家,可这些长老似乎都己睡下。拍门,不应。再拍门,还是不应。这几个人大为不解,“村里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还睡得着!”
他们等了半天,绕到长老水镜家后门,从门缝看见了一间屋内的灯光。又拍半天门。“谁啊?”里面终于有人问。
把门打开后,这些人进了屋,看见这间偏房里已聚了不少人,围坐一盏油灯。三个长老都在这里。大家低低地议论着,脸上显得茫然,灯火在他们的鼻息下不住摇曳,使得每个人的脸或明或暗。人们不时发出或长或短的叹息声,但没有一句话是完整的。
“……他们竟敢把土地庙都烧了,没有比这大逆不道的了……唉……各位长老,想想办法呀。”
“庙是全村人的命根子,烧庙就是要要让全村人遭殃……亵渎了神明,神明将来要降罪下来,那可是大事啊。明年我们到哪里拜?……”
“……,唉……”
“我想,我们应该去和方头鬼讲理,告诉他,他也是吃这里绿河的水长大的。他也是人,或许……”
“谁去呢?”
“长老……”
可长老们一个个都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没有用,他说他就是天,他就是理……”
“要不……号召全村人一起去。”
“也还是不妥……全村人一起去,显得我们是去打架似的,这首先就缺了理。不如派代表……”
“打架就打架!怕他怎的!全村人一起上。最好让‘七虎’兄弟打头阵……”
“‘七虎’那样子,未必敢去……”
“他们有枪……”
“打架不好。会给全村带来血光之灾……”
“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好,就眼看着他们在村里横行么?以后这日子……”
“啊,不,不。”大家七嘴八舌,没有定论,终于长老水镜先生开口了,“多行不议必自毙,上头有天呢,他横行不了多久……”
“那就任他……”
“无为无不为,圣人说……”又一长老说。此人叫黄须公,他捋着黄须,摇曳着声音说:“世间万物,其生也强,其死必弱,顺乎自然,无所不为呀。”他的话都听不懂。黄须公能驱神捉鬼,听懂鬼话的。
“可眼下怎么办?他要是明天再游街……”
“等等看,等等看……”
第一部第三章(二)
长老们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大家都泄了气,总想不出好的办法来。夜深了,人们就这样枯坐着,全没有半点睡意,因为心里总觉得不安稳。更为主要的是,人们议论半天,可谁也没有把真心话说出来,憋在心里难受。谁都清楚,方头鬼只有七八条枪,倘若全村人一拥而上,踩也能把他们踩扁了,这也是惟一的出路和办法。可谁不把这想法说出来,因为一经说出,得到赞许,就有被推为首领的危险,这十有*会死在方头鬼的枪底下。可人人又都在等着别人说出这话。……最好,方头鬼明天带队伍就走了,他们又这样想,又担心方头鬼怕报复不敢走。有几个进入了幻觉状态,梦见自己来到方头鬼的家里,宽宏大量地对他说:“你走吧,我保证全村人不会报复你全家的……”
他们就这样坐到天亮。正要散去时,听到有人来报告:
“方头鬼又游街了!”
大家急急回家去,通知家人,先不要做早饭了,快出去躲一躲。整个村里霎时乱作一团,老人叫骂声和孩子的哭声交织在一起。人们慌慌张张跑出家门,漫无目的地奔走。“别哭!方头鬼来了!”妇人用手捂着因害怕要哭的小孩的嘴。大家像没头的苍蝇,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人流在村弄里像潮水一样涌来涌去,都说方头鬼从前边来了;又都像落在捕机里的小鼠般的绝望,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这时,天空乌云密布,响起了炸雷。暴雨来了。村民在雨中四处逃散。最早逃出村的己经到了绿河岸边。有几个人掉在了河里……
几天以后,村人才知道,每天早上的*,是方头鬼的一个仪式,只不过每次所走的村弄路线不同。他们枪扛在肩上,迈着整齐的脚步,方头鬼在前面喊着口令。
半夜,有人看见长老们指挥家人在屋后的菜园里掩埋值钱的东西。一箱箱的,好像很不少。看见的人恍然大悟,知道方头鬼下一步该入室抢劫了,不然,这些长老何至于偷偷地埋呢?“这些个老头从来鬼鬼祟祟不愿把自己想到的机密透给别人的。”他想。他急忙跑回家去,把家里那点值钱的玩意藏匿在猪厩粪堆下了。很快,整个村里,谁也没有通知谁,转告谁,却几乎同时都在埋东西,且以为在夜幕的笼罩下会神不知鬼不觉。
藏好东西,家家都在等待方头鬼破门而入来抢劫。然而,方头鬼似乎只*,从门前走过,并不破门而入。家家人心稍安了,惟独李书力老头却不知如何把四个女儿藏起,这四个宝贝成了他的负担。终于有一天夜里,他把九儿用一布袋装了背在身上试图送到山外去。刚跨过绿河小桥,就被方头鬼安插的岗哨拦住了。长工根茂带两个兵把九儿塞进早已准备好的花轿里。李老头一路追着叫着。眼看见花轿抬进方家门去,九儿的哭声也消失在后院里。门口站岗的两个兵拦住了不让他冲进去。“九儿啊,我的九儿啊!……”他蹲在门前地上哭叫。也不知过了多会儿工夫,大门开了,蛇手与帮财架着九儿出来,扔在他的跟前,说:
“主公留下话:他己替九儿破身了,回去好好养着。什么时候嫁人,再补送一份大礼。”
“九儿啊,我的心肝宝贝……”李老头忙从地上扶起九儿。九儿脸上只有两行泪,眼珠一动不动,像是死去了。
李老头把九儿背起。他没有了眼泪。他心里想,九儿,是爹害了你,是爹没本事,没能保护你。这时,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投入苍白的光辉,他的两只脚,一前一后拖拽着走。九儿永远失去了脸上鲜红的颜色,变得像张白纸。从此,她总是不停地洗澡,穿衣,唱一首非常忧伤的歌。歌声只有八句——
我到过没有人到的地方
那里的孩子没有爹娘
我到过人都没有到过的地方
那里没有月亮,没有太阳
我到过没有人到的地方
那里的孩子没有眼泪
我到过谁也没有到过的地方
那里没有风没有雨,没有鲜花,没有溪流……
九儿的歌声从她家后院传出来,是那样的忧伤,那样的动人心魄。每个听见的人都要流眼泪,“这姑娘真是太凄苦了!”人们往往不忍心听下去。九儿歌声传得很远,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似乎能穿透云层,在大山中环绕三日。人们无论在山上还是在田里,都会放下手中的活,说:“九姑娘又在唱歌了……她又要吐血了。”若干年后,九儿死了,整个百姓村的田里种罂粟,人们还听见了九儿的歌声在一遍遍火红的罂粟花中穿行。
九儿一唱歌,李书力在一旁急得不知所措,“我的宝贝女儿,你别唱了,你叫爹怎么办呀?”他一下子老了十岁,并从此变了一个人。他砸坏了所有的花盆,并在后院烧了女儿们多年来做的精致的女红。
据说,方头鬼也曾听见九儿的歌。开始他有点害怕,可随后就放心了,因为他没有在歌声中听到愤怒和怨恨,有的只是凄苦、诉说、哀鸣。
九儿被破身不久,王甲长想到山外去告官,他觉得这样下去他完全没地位了。在村口也被方头鬼的兵抓了去。
“我说过我要请甲长大人来吃杀猪饭的。”方头鬼见到王甲长说。
方头鬼让人绑来一头猪,先把猪的后腿砍了,再剁去前腿,再砍下尾巴,再割掉耳朵。这头猪在地上打滚,全身流着污血,嘴里“嗷嗷”呼叫,直到血流干为止。王甲长吓得眼都不敢睁开。晚上,方头鬼让人给他关的屋里送去一碗红烧猪肉。
“甲长,请吃杀猪饭。”
“哇——”甲长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第一部第三章(三)
刚抓来时,甲长并不为意,料定方头鬼并不能拿他怎么样,最多是怕他出去告官罢了。他甚至打起算盘怎样和方头鬼谈判。他想,他可以不去告官,可以出卖全村人的利益,但你方头鬼得开出像样的条件来。此刻,他心里有些打鼓了。长工根茂给他送茶,甲长急忙问:“方头鬼到底要拿我怎样?”“不知道。”根茂不敢多说一句话。
王甲长被关在一间屋里,方头鬼两天没有见他。又两天,他的老婆和女儿寻了来,说甲长几天没有回家了。“他干什么去啦?不见了人怎么到我这里来找啦?”方头鬼说。
“我们听说……他……他要……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他吧。你让我们干什么都行。”女人拉着女儿跪下,开始哭开了,“孝先兄弟,过去我们两家无冤无仇,你不在家的时候,你爹他也是多方照顾的。……那个老东西呀,老发昏,这个家也不想要了,听那些坏人窜唆,去告什么状,告他个死尸呀!幸亏孝先兄弟宽宏大量,不然,留下我们娘俩,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孝先兄弟,我是劝他的,我是几日几夜都劝的,他发昏,就是听不进。你就高抬贵手,饶了他吧。回头我叫他给你磕头。看在我们娘俩的面上……让我们干什么都行,当牛做马……一辈子也不忘你的恩德。”甲长女人说话就像唱歌。她看上去约四十来岁,养得白胖胖的,小的时候方头鬼曾偷看过她洗澡,当时,方头鬼觉得她娇嫩嫩的,只有李书力的几个闺女能与之相比,没想到现在是这样难看、丑陋了。因是村里甲长老婆的缘故,性情上也早已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