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亡新论-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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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泉宫寝殿内，为祝贺嬴政加冕，端坐镜前由侍女为其梳头盘发的太后赵姬，透过光洁的大铜镜，见刚起床的嫪毐穿衣欲去，头也不回地道：“你已官至长信侯，理应出席大王的加冕盛典，怎么又要走啦！”
“昨晚你唠叨了一夜，还没唠叨够吗？”嫪毐没好气地边穿衣束带边道。
赵姬伤情地转脸问道：“你说的那些话也是理吗？”几年来在与嫪毐的相处中，对嫪毐在她面前逐步暴露出来的嗜赌如命，夜不归宿……泼皮无赖之举，她都强忍于心中，生怕张扬出去，给自己也给嬴氏王族，甚至还给吕不韦造成影响。作为一个饱受磨难的女人，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更何况现在不愁吃穿！可嫪毐根本不管她的苦衷，除夜不归宿，在外面宿花眠柳不说，每次赌输了回宫要钱，要多少就得给多少，差一分都不行！他似乎早已摸透了赵姬害怕张扬的心理，赵姬越是好言相劝，低声祈求，他便越是暴跳如雷，高声嚷叫，根本不知面子和影响为何物！每次事后赵姬除自叹命苦外，便不由地牵怨到吕不韦身上……但想来想去又能怨吕不韦什么呢？如果没有嫪毐，她和他的事，嬴政可能早就知道了！如此想过之后，只好仍把息事的希望放在嫪毐身上。抱定事已至此哪怕再受委屈，只要嫪毐安生，使这个“家”不出乱子，她都可以忍气吞声地牵就他！可泼皮嫪毐根本不把她的好心当回事，不管赵姬怎么苦口婆心，总有他的歪理。这不，就在赵姬苦苦相劝之后，嫪毐却不屑一顾地指责她“唠叨了一夜！”，当赵姬质问：“你说的那些话也是理么？”时，他却瞪眼吼道：“怎么不是理？本侯爷偶感风寒，太医嘱咐要卧榻休息；他能不准吗？……”
赵姬见嫪毐束装停当，已准备离去，哀求着再道：“我求求你，让他们去闹吧，你别陪他们去送死！”不料嫪毐却轻“哼！”一声：“送死！谁去送死！”见赵姬挡住去路，没好气地喊了一声：“闪开！”
赵姬明白嫪毐如果不离开咸阳，去雍城参加嬴政的加冕盛典，就一定会闹出大事来。急切地阻拦着再道：“大王都安排好啦，你不能去……”嫪毐不屑地瞪眼吼道：“他安排的顶屁用！我们有司空兄坐镇指挥，整个咸阳都在我们手中，闪开！”一掌将赵姬推开，昂首着不可一世地向室外走去。
和往常侍女们一见赵姬和嫪毐斗嘴，便都远远地避在一旁，谁也不敢举目正视，更不敢随意插嘴一样。先前为赵姬梳头的侍女，因见赵姬和嫪毐的脸色都不好看，知道今天又要出事，梳好头后便已匆忙离去。被推倒在地的赵姬刚吃力强挣着欲爬起身来，房门却悄无声息地一开，小宦官刘祥已机灵地来到了她的身边，担心地问道：“太后……”
赵姬神情肃然地道了一句：“我没事。你快去禀报大王，司空马不可靠！”聪慧的刘祥知道事已危急，举目盯着赵姬，重重地点头着“唔！”了一声。
片刻后，高泉宫的后角门被轻轻地开启一隙，一张机灵而稚嫩的脸蛋出现在缝隙后边——他就是刘祥。
刘祥机警地见左右无人，便闪身走出角门，就在他关好角门刚转身时，却见对面已围上了三个壮汉，当中的一个正是嫪毐！
刘祥大惊刚欲想跑，嫪毐的短剑已刺中了他的腹部……刘祥“啊！”了一声，痛苦地捂着肚子，身子随即一软，倒在了地上……
祈年宫前，百官及勋贵均已齐至，宫前旷地上全挤满了人群，大家都在等候嬴政的到来。
身着王装英姿勃勃的嬴政，由宛若天仙的紫娟王后陪同着从祈年宫内走出。嬴政举目欣喜地看了一眼长若游龙的车队，及车边簇拥着的众多王亲勋贵、文武大臣，才由紫娟陪同着步下宫阶向车队头前走去。赢政径直来到宗庙长老睿公的身边，施礼后对睿公道：“睿公前辈您老身体不适，还为曾孙儿的加冕操心，曾孙儿谢您啦。”
由嬴成搀扶着的睿公，身体不仅较当年差了许多，视力也较当年弱了许多，已经几近失明，但耳朵仍然很好。听了嬴政的话后激动地上前一步，伸出枯干的双手拉着嬴政，天性不改地乐呵着道：“曾爷爷提着一口气不走，盼的就是这一天要亲手为曾孙儿加冕！曾爷爷算了一下，自先祖昭王加冕至今，整整六十二年啦，这可是老朽之福啊……”一阵爽朗的“哈哈”大笑后，略显感伤地再道：“老朽盼这一天早日到来，都已经等不及了……”
紫娟入秦后，对睿公当年给予先王子楚的关切，早已有所耳闻。现在见睿公仍一如既往地对嬴政也爱之极深，感动地上前搀扶着睿公道：“您老说的没错，这一天终于来啦！”
睿公从声音和语气中听出是紫娟王后，松开嬴政拉着紫娟道：“大王能有今天，王后您也功不可没。老朽以宗庙主持之尊，谢你啦！这可是咱嬴门之幸啊！”说罢深深地对紫娟鞠了一躬。紫娟一见急忙阻拦着道：“晚辈紫娟岂敢受您的大礼！来，晚辈扶您先上车。”
嬴政见紫娟搀扶着睿公上车，便行至吕不韦跟前：“政儿请仲父登车。”吕不韦抬眼看着送睿公上车后，也走过来与嬴政并立于身前的紫娟，内心不由痛苦地一颤！如果说怀旧是人生进入老年后的特征之一的话，近来他就经常回忆往事，有时甚至感到今日的处境，正是自己年轻时想学子贡不仅经商有成，而且要在政治风云中大展鸿图的狂妄报应！以致费尽移山心力，使尽浑身解数，到头来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敢相认不说，还害苦了赵姬……因而自郑夫人入秦后，他几次想找一个借口，像前朝丞相范睢似地回封地养老。然而就因嬴政尚未加冕，他还肩负先王嘱托的“辅政”之责而没有提出，现在眼看终于熬到头了！
如若仅对嬴政，吕不韦应该说已快熬到头了。但一走之后赵姬怎么办呢？这也是吕不韦深藏于心内，只有他自己知晓的一桩心病。
早在生小龙前，不管赵姬如何掩饰，吕不韦从偶尔去高泉宫找赵姬商议国事，或钤用玉玺的接触中，已经看出赵姬怀孕了。就在正为赵姬着急之际，嬴政将母后所说：她爻了一卦，要去栎阳宫避邪的事，告诉了吕不韦。吕不韦一听不仅暗道了一声“此计极妙”，并当场表示：太后去栎阳宫避邪，不会影响朝务……他若一走了之，赵姬与嫪毐的事迟早都将浮出水面，到那时让赵姬独自承担此罪，他也于心不忍！那么，此事怎么办呢？……吕不韦思前想后，不仅觉得欠赵姬的太多，更感到以后的事还会很麻烦，哪怕嬴政加冕之后，他也还不能走，更不能把重担全撂给赵姬！此时他以无限深情的目光盯着十分般配的嬴政和紫娟道：“太后盼这一天已经很多年了，大王和王后应先请太后登车。”
“我们就去请母后登车，仲父请上车吧。”嬴政见紫娟上前搀扶着吕不韦登车，便径直走到太后赵姬的身边……他刚想开口请母后上车，赵姬却已先开口低声问道：“看到刘祥了吗？”
嬴政猛然一怔：“没有。”搀扶着母后再问：“什么事？”赵姬趁登车之机，握住嬴政的手：“司空马不可靠！”
嬴政双目如电，敛目须臾，旋即转身，没事似地挥手对拥聚在车边的百官勋贵们喊到：“大家都上车吧，路还远着哪。”
“臣等恭请大王、王后先行登车。”百官勋贵们皆躬身施礼，恭请嬴政和紫娟先行登车。
嬴政搀扶紫娟登上王辇，站在车门边对送行的冯去疾等留守臣属道：“本王与众爱卿就此暂别，五日后本王一定回来。”
留守领班大臣冯去疾诧然一怔：“一定？”咸阳无大事何必“一定”！如此想过之后，躬身施礼道：“咸阳无大事，大王可多住几天回来不迟。”
“五天够了。”嬴政说完坐进辇车中，面色严峻地思量着……
“出了什么事？”紫娟低声问道。
“太后说，司空马不可靠！”皱眉敛目思忖着再道：“这可能吗？刘祥到哪儿去了呢？”
紫娟闻言一怔，一时也无从应答。恰在此时车厢外传来了一阵雄浑的牛角号声。号声中继仪仗队出发、辇车出发之后，众臣乘坐的属车也相继启动。赴雍城行如冕礼的大队大马，在一阵车轮滚动的“轰”然声中出发了。
辇车中，嬴政仍在犹豫不决地思量着。他几次看到率军护驾前往雍城的蒙毅，忙前忙后地策马经过自己身边，紫娟也看到嬴政数次想对蒙毅说点什么，结果未等嬴政开口，蒙毅又过去了。就在这举棋不定的片刻后，浩浩荡荡的加冕车队已驰出咸阳西门，奔驰在通往雍城的大道上了。
如前所叙，雍城是秦国第四次东迁时的建都之地。继秦德公迁雍之后，历经厉公、躁公、简公、出子、灵公等六代帝王的建设，在长达290余年的时间内，帝王的宫殿及百官的府宅都有了一定的规模，数代秦王的陵寝也都在雍城周边的高山上。所以嬴氏的宗庙，在始皇帝嬴政在咸阳建天极宫（即信宫）以取代雍城的宗庙前，也一直设在雍地。凡有帝王加冕、后妃认祖归宗，或帝王须向祖宗表###迹的……大事时，都得到雍地来进行。例如，秦昭王在位期间，秦军被由苏秦率领的诸侯联军打败后，秦昭王嬴则就先至雍城向祖宗告罪，并发誓在时机成熟时，一定要雪耻复仇！九年后开始反攻前，秦昭王也是先至宗庙向祖宗报喜，表明经过九年卧薪尝胆的艰苦准备，向诸侯联军报仇雪恨的时刻终于来临了……然而由于秦亡过于突兀，始皇帝嬴政在咸阳新建的天极宫，除秦二世胡亥的登基大典使用过一次之后，就被攻入咸阳，一心要为其先祖复仇的项羽烧毁了！
话说赴雍城为祝贺嬴政加冕的车队驰离咸阳后，紫娟望着一直为太后所说：司空马不可靠！而困惑的嬴政，低声道了一句：“万一司空马真不可靠呢？”她知道嬴政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在嬴政心目中司空马是没有问题的！见嬴政仍未吱声，思忖着再道：“刘祥会不会被他们杀了？”
紫娟的一句 “刘祥会不会被他们杀了”，使嬴政茅塞顿开似地吓了一跳！如果刘祥不死，就决无道理不按太后的懿旨，将要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他！现在刘祥不见，而太后又因出发在即所谈当然就不能很细于是他终于感到事态确实严重了！
一想到事态严重，嬴政的第一反应就是挑开辇车的窗帘，敛目向外张望着……须臾后，见蒙毅催马从后面走来，便轻咳一声，将蒙毅吸引到了车边。
嬴政从身边的小几上拿起两片虎符交给蒙毅：“传旨蒙武、王齮，令他们各率二万轻骑赶赴咸阳平叛……”蒙毅一听，愕然地睁大了双眼：“咸阳平叛？”
嬴政重重地点了点头：“告诉王齮进函谷关后，直奔雍地护驾；蒙武由上党兵发咸阳……他们路比较远，要快！”见蒙毅一脸茫然，补充着道：“司空马不可靠，要快！”
“哪我们在城中的部队……”
嬴政无奈地轻叹一声：“让他们各自为战吧！”说完放下了窗帘。
蒙毅手持虎符立于路边，呆呆地看着一辆豪华安车从身边飞快地驰过。片刻后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急忙两腿一磕，冲向前边找亲兵执行王命去了。
翌日清晨，和往常一样咸阳四门已准时大开。随着出出进进的车马人群越来越多，充分显示着咸阳繁荣安定的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咸阳尉所属军营中，司空马在将台上，向排列整肃的军士们训示道：“本尉府已获密报，数百名韩赵等国的亡命之徒已混入咸阳城中，欲趁大王去雍城加冕之机冲击祈年宫，占领咸阳城，让六国耻笑咱大秦无能！这伙亡命徒虽然服饰各异，共同的特点是一律头缠黑带！因此，本尉府命令你们立即出发严密封锁路口，凡有胆敢作乱或头缠黑带者均格杀勿论！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啦！”演武场上立即传来了一阵，山呼海啸的吼声。
司空马矜持地撇嘴一笑，挥手下令道：“封锁路口，决不放过一个亡命之徒，出发！”
片刻后，演武场上的三千军士，在校尉率领下，陆续跑步离场，各向自己执哨的路口奔去。
司空马一言不发地站在将台上，神色庄重地看着一队队军士被校尉带领而去。他明白自此时开始，为被白起坑杀的四十万赵军报仇、为在历次秦军攻赵的战争中死去的赵国军民报仇！他苦熬数年，要当面向秦王讨还血债的斗争也就开始了。
当演武场上的人马即将走尽时，司空马步下将台率数名校尉及亲兵，翻身上马向咸阳东门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