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最新版)-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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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瞬间,他惊呆了,他似乎嗅到了一股过去年代的气息;熟悉的、愁苦却又温馨的气息。而且,他分明注意到,在他注视着的那张脸上,也有着与他同样的惊愕。
但是,这怎么可能!他还是脱口喊了出来:“郝梅!”
郝梅缓缓回过头去,背着女孩儿下楼了。王小嵩抛下母亲,追下楼梯喊道:“郝梅!郝梅!”
郝梅背着女儿已到了更底层去了。王小嵩两头不舍,最终还是回到了母亲身边。
母亲问:“你碰见谁了?我怎么听着……你叫的,好像是郝梅两个字?”
王小嵩说:“是……我觉得,一个女人……那么像郝梅。”
“像归像……郝梅,不是已经……不在了么?”
“是啊……郝梅……已经不在了。”
王小嵩扶母亲上了楼,扶母亲在长椅上坐下。王小嵩还不甘心:“妈,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我去……”
母亲理解地说:“去吧。我也有这种时候,明明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可不当面问问人家却不死心。”王小嵩离开母亲,奔下楼去。
母亲坐在长椅上,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她曾经看到过的往事,却更加清晰地出现在头脑里。刚才王小嵩叫着郝梅,深深地触疼了她的心坎。她忆起了那个冬夜,郝梅肩扛手提着大包小包从兵团回来;穿一身兵团战士的棉袄棉裤,头戴羊剪绒的兵团战士帽,小脸冻得通红,一进门她就说爸妈都到干校去了,家里的房子也被别人占了,母亲从内心里爱悦地告诉她:今后大娘的家,就是你的家。那时的郝梅,已经出落得多么俊秀啊!她替郝梅揉搓着冰冷的双手,郝梅也为能有一个温暖的家庆幸得热泪盈眶。
走时还是个小孩子,这次回来已经是个大姑娘了,郝梅给自己的父亲、母亲、而且还给小嵩,一人织了一件毛衣。郝梅带回来多少好东西呀,木耳、黄花、蘑菇、猴头儿……在郝梅去探望在干校的父母之前,她和郝梅一同包了那么多的饺子,冻在外面,不一会儿就冻得“嘎嘎”的。她们把冻好的饺子倒在面口袋里,走时,她特意嘱咐郝梅,让郝梅告诉她父母,她这个破家,以后就是郝梅在城市的一个家。
至今,在这医院的长椅上,母亲还能清晰地看到,大雪飘飘中,渐渐远去的郝梅……
王小嵩失望地回到了母亲身边说:“妈,你等急了吧?”
母亲说:“妈没急……人和人啊,是缘分。有时候,不能不信缘分。妈和你小姨,就缺缘分。虽然认了干妹妹,却好像命里犯克。你和郝梅那孩子,看来也是没缘分的。儿子,忘了她吧!再说你已经成家了,都当爸爸了。就是她还活着,又如何呢?”王小嵩也在长椅上坐下,问:“妈,你……清楚郝梅些什么事儿吗?”
“妈怎么会清楚哇?自从她探家,在咱们家住过几天后,一回兵团就没了音讯。有年振庆探家回来,我问,才知道那孩子染上什么出血热了,已经不在了。你也是从振庆和徐克那儿知道的吧?”
王小嵩叹道:“是。振庆往大学里给我写信告诉我的。”
母亲说:“振庆那孩子可从不编瞎话,再说他没来由编瞎话骗妈骗你。干什么呢?”
“是啊,振庆不会那样的……”
母亲睁着空蒙的眼又说:“不过……你这么一问,我想起一些事儿来,心里倒也有点儿犯疑……”
“妈,什么事儿?你快说!”
母亲叹了口气:“当年的一些旧事儿,不说也罢……”
王小嵩央告着:“妈……”
母亲坚决地说:“别问,妈不想说的事,你怎么问也没用。”
王小嵩也严肃地说:“妈,有些事儿你不能瞒我,这对我很重要。”
母亲说:“比你一心想治好妈的眼睛还重要?”
《年轮 第四章》21(2)
王小嵩的目光,却被另一个背着孩子的女人所吸引,那女人穿的衣服和他刚才认为是郝梅的女人穿的衣服差不多。
他追了上去,那女人当然不是郝梅,背着的是个男孩儿。
《年轮 第四章》22(1)
王小嵩在医院里碰到的那个女人,其实正是郝梅。这个早已“死”去的人,也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她背着的那个不能走路的孩子,是她的女儿芸芸。她背着芸芸挤上公共汽车,在拥挤的车厢里站着,一个老者看不过去,给她让了座。
郝梅对老者笑笑。女儿在妈妈背上说:“爷爷,谢谢您!”
两个坐着的女青年议论着:“这女人真不像话!人家老头给她让了座儿,连声谢谢也不说。还不如她孩子有礼貌呢!”
“就是。孩子毕竟有老师多少教育点儿,到了她这种年纪谁还有义务教育她啊?”
“因为有这样些个人,所以我才偏不学那份儿雷锋呐,学了又不落好儿。”
女儿猛地朝后座扭回头,分明想声明什么,更想抢白她们什么。郝梅的一只手及时捂住了女儿的嘴。
被捂住嘴的女儿抬头望着她。她也望着女儿,摇了摇头。
女儿眼中渐渐充满了泪。车到站了,郝梅背着女儿下车,朝家走去。在一个单位门口,芸芸说:“妈,你把我放那儿,歇会儿吧!”指指单位门前的水泥护花台……
郝梅摇头。芸芸又说:“妈,你怕我凉着是不是?坐一会儿没事的。”
郝梅发现垃圾筒那儿有破包装箱,背着女儿走过去,一手捡起来看了看,见还干净,拿着走到护花台那儿,将里面折到外面,给女儿垫着坐下。她坐在女儿身旁,搂着女儿。芸芸掏出手绢,替她擦汗:“妈,我心疼你……”
郝梅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脸偎向女儿的脸。一对外国男女青年见状,给她们偷拍了一张照片。
外国女青年拿着立显照片走到她们跟前,将照片递给郝梅,郝梅礼貌地报以微笑。
芸芸说:“谢谢阿姨!”
外国女青年问她:“照得好吗?”
芸芸说:“好。真好!”
外国男青年高兴地点头:“你说好,我们,非常高兴!拜拜!”
芸芸挥挥手:“拜拜!”
母女二人挥手与外国男女青年告别后,欣赏照片,对视而笑。她们笑得那么愉快……歇够了,郝梅背起女儿继续走。她们走进一个院子,走到了自家小屋门前,女儿在她背上用钥匙开了门——看来她们早已习惯如此了。
屋里陈设当然再简单不过,与张萌的居处相比,更显得一贫如洗。郝梅刚将女儿放在床上,有人敲门:“能进吗?”
郝梅开门,迈进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那是邻居老潘,他说:“我中午买了两袋儿包子,给你们送一袋来。这几根黄瓜我已经洗干净了,再拌个凉菜,挺好的一顿午饭。”
郝梅满脸感激,急忙从兜里掏出钱来要给老潘,老潘推卸:“这是干什么啊!邻里邻居的,这不就见外了么!”郝梅求援地望向女儿。
女儿领会地:“叔叔,那我就替我妈多谢您啦!”
老潘见女儿手中拿着照片,走过去问:“让叔叔看看,照得真不错!谁给你们照的?”
“在路上,两位外国朋友给照的。那种照相机可高级啦,当时就能出这样的照片……”
老潘开玩笑说:“送给叔叔吧,怎么样?”
芸芸舍不得地:“这……就一张……”
老潘说:“舍不得?那……借给叔叔翻拍一张,然后再还给你。”
芸芸说:“拿去吧,可一定得还。我妈妈也喜欢这张照片……”
“叔叔保证还。芸芸,你妈妈的生日是几月几号啊?”
芸芸困惑地瞪着对方……
老潘将声音压得更低:“叔叔打算为你们改装一辆旧自行车,改装成个三轮的。在你妈生日那天送给你们,那你妈妈就不用再背着你去看病了。”
芸芸说:“在我过生日那一天送给我们不行么?”
老潘不禁一怔:“当然也行啦!”厨房里一直响着郝梅切黄瓜的声音……
芸芸说:“我妈妈的生日是四月份,那就要等到明年了。我的生日是九月二十六号,再有一个月就到了。叔叔你能争取在我生日那天送给我们么?我妈妈天天背着我去看病,我可心疼她了……”厨房里响着爆锅声、添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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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 第四章》22(2)
老潘心有所动地抚摸着芸芸的头:“叔叔一定争取在你生日那天送给你们。”
芸芸说:“叔叔,我要告诉你一句悄悄话儿……”
老潘见她一脸郑重,将耳附在她嘴边。芸芸郑重地说:“我老想,我还不如死了,让我妈少替我操份儿心,少替我受份儿累……”
老潘严肃地板起了脸:“芸芸,听着,再也不许你有这种想法,尤其不许你当着你妈的面说这一类话!”
郝梅端着热腾腾的包子、拌好的凉菜走入屋。
老潘站起来说:“你们吃饭吧,我走了……芸芸,记住我的话啊?”芸芸点点头。
老潘走出门去。郝梅狐疑地望着女儿。
芸芸见状,赶忙解释:“妈,叔叔只不过对我说,平时要多体谅你,听你的话,别惹你生气……”郝梅将女儿抱在椅子上。
母女二人在旧方桌面对面吃饭。饭后,郝梅擦桌子,芸芸将作业本和课本铺开,准备写字。
郝梅则坐到女儿对面,检查女儿的算术,并划“√”和“×”。芸芸停止写字,望着母亲批改。
“妈,那道题没错。”郝梅抬头看看女儿,又看书,将“×”改成了“√”。
芸芸:“下一题也没错。”郝梅又抬头看看女儿,自己在纸上演算一题。又将“×”改成了“√”。
她歉意地对女儿笑笑。
芸芸说:“妈,我想和你谈一谈。”
郝梅摇头,表示不同意。
芸芸又说:“你有心事,才会批错。要不我思想没法集中,就像妈妈现在一样。”
郝梅的目光流露出了惊讶。她将双手平放在桌上,注视着女儿,准备与女儿倾心一谈的样子。
芸芸问:“妈,那个人是谁?”同时将一个小本儿和一支笔推向母亲。
郝梅在一页纸上写道:“哪个人?”又将纸推向女儿。
芸芸说:“在医院碰见的那个男人。”
郝梅在第二页纸上写道:“我不认识他。”
芸芸说:“那,他为什么认识你呢?”
郝梅在第三页纸上写道:“他认错人了。”
芸芸看过之后又问:“他为什么还能叫出你的名字呢?”
郝梅在第四页纸上写道:“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她每在一页纸上写完字,都不忘记画上一个句号,推向女儿。
她脸上的表情渐渐起了变化。不难看出,她用笔做出的回答皆是违心的。
芸芸问:“你不但和另外一个女人长得像,而且和她一样,同名同姓?”
郝梅怔住了。母女二人目不转睛地互相注视。
郝梅在第五页纸上写了一个字:是。这一次她没在“是”后面画句号,也没推向女儿。
芸芸缓缓摇头:“妈,我不信,这也太巧了。你当时装不认识他,可我知道他是谁。”
郝梅又在第五页上接着写道:“别胡思乱想,好好写字!”
芸芸急切地说:“妈,你真有事瞒着我,我不愿意你那样。如果是使你伤心的事,我会劝你的。”
她将母亲推给她的那页纸又推给了母亲。郝梅在那页纸上又加了一个“!”再次推向女儿,表情渐渐严厉。
芸芸在“!”后面画了一个“?”,推向母亲;郝梅在“?”后面画了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表情更严厉地推向女儿。
芸芸用笔将那一串“!”都画了“×”,在另一页纸上满纸画了一个大“?”,推向母亲。看得出来,她在耍执拗的小脾气了。郝梅也换了一页纸,生气地写了一句话:“罚坐二十分钟!”
她将女儿的书本收拢在一起,将小闹钟啪地冲着女儿摆在桌上。芸芸见母亲真的动气了,流露出了怯意,在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成被罚的样子。
郝梅看也不看她,起身到外屋去了。郝梅在外屋想找什么活儿干,借以平息情绪,可她转了一圈儿,却不知该干什么。
她似乎要发出叫嚷,可只不过张了张嘴,她情绪无处发泄,用拳左右擂自己的头,她忽然发现洗衣盆、洗衣板、小凳子放在一起,盆里还有洗过衣服没倒的水。她从身上扯下围裙,坐下去洗起来。
《年轮 第四章》22(3)
望着狠狠搓围裙的双手,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当年的北大荒。
遥远的洁白的雪地上,两个人影相向奔跑——火红的落日在他们当中。他们终于跑到了一起,他们的身影充满落日里。
他们相视微笑。郝梅看着王小嵩:“你黑了。”
王小嵩也看着郝梅:“你也是。”
郝梅不知再说什么好,明知故问地:“你……干什么来了……”
王小嵩笃笃诚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