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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吴越评水浒-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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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这些人,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要“造反”,更不用说“革命”了。他们或者安于现状,希望长期占领梁山泊,永久“快活”;或者等待朝廷招安,从而达到做官的目的。
  施耐庵的最大成功之处,就在于他如实地描写了这些土匪强盗的成因,恰如其分地歌颂了他们的英勇,并没有拔高他们;也没有掩盖他们的种种劣迹。惟一一个拔高了的、不太真实的人物是宋江。但也可能有不得不如此写的苦衷。
  《水浒传》分明是一部鼓励百姓造反的书,明清两代也的确有一些“造反派”是直接或间接地受到《水浒传》的影响而起来造反的。例如明末的张献忠,尽管他识字不多,却多次让人家读给他听过并十分推崇《水浒传》。当然,这和张献忠本人的“土匪性格”也有很大关系。在封建帝王统治时代,《水浒传》的确或多或少地曾经起了“造反教科书”的作用(但绝不是“农民起义教科书”,因为它不可能引导农民起义走上正确的道路)。
  《水浒传》是我国第一部长篇白话小说,对中国的白话文学发展起了很大的作用。《水浒传》对封建社会的罪恶,几乎都有涉及,为我们提供了一幅北宋时期社会生活各方面的风俗画长卷。《水浒传》所描写的涉及面极广,万历十七年刻本《忠义水浒传》天都外臣(汪道昆)的《序言》中说:“载观此书,其地则泰、晋、燕、赵、齐、楚、吴、越,名都荒落,绝塞遐方,无所不通;其人则王侯将相,官师士农,工贾方技,吏胥厮养,驵(zǎnɡ)侩舆台,粉黛缁黄,赭衣左衽,无所不有;其事则天地时令,山川草木,鸟兽虫鱼,刑名法律,韬略甲兵,支干风角,图书珍玩,市语方言,无所不解;其情则上下同异,欣戚合离,捭阖(bǎi…hé百合)纵横,揣摩挥霍,寒喧颦笑,谑浪排调,行役献酬,歌舞谲(jué决)怪,以至大乘之偈(jì记),真诰之文,少年之场,宵人之态,无所不该。纪载有章,烦简有则。发凡起例,不难易于。如良史善绘,浓淡远近,点染尽工;又如百尺之锦,玄黄经纬,一丝不纰。”又同书卷首怀林写的《又论〈水浒传〉文字》中说:“《水浒传》虽小说家也,实泛滥百家,贯穿三教。……至于战法阵图、人情土俗、百工技艺,无所不有,真搜罗殆尽,一无遗漏者也。” 这些评价,应该不是“溢美之词”。尽管其中也有一些历史、地理方面的漏洞或曰“硬伤”,但是在那个参考资料不像今天这样充足、这样便于寻找的时代和写作环境下,能够取得这样辉煌的成就,团体该说是一件十分不简单的事情。
  

九、《水浒》的成就及今天怎样认识(2)
《水浒传》的人物描写,对于早期白话小说来说,已经具有相当高的艺术成就。全书重要人物中,至少有一二十个人各有各的面目,栩栩如生地描写了一批啸聚江湖的“绿林好汉”们各自的独特性格。特别像宋江这样的“伪善者”的性格和面目,的确非常难写。这一百单八个“好汉”,每人有每人的语言,通过这些语言,各人迥异的性格被刻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李逵的粗心大胆、率直浑厚;鲁达的粗中有细、仗义刚正;武松的勇武利落、胆大心细;林冲的安份守己、忍辱谦让;宋江的假仁假义、心狠手辣;通过他们的语言,无不让读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全书大故事套小故事,长篇中包含短篇,至今仍然生发并影响着众多文艺作品。小说语言生动活泼,高潮迭起,可读性极强,是中国长篇侠义小说的鼻祖:明清的侠义小说,以及现当代的武侠小说,尽管主导思想并没有继承其“霸意识”,但至少在人物描写上都受到过《水浒传》的影响。
  当然,也有人认为《水浒传》是一部“男人小说”。因为它粗犷野性,大刀阔斧,多数好汉不近女色,没有卿卿我我的细腻爱情,所描写的六个女性,三个是淫妇,三个是强盗婆……
  《水浒》故事和人物还涉及了许多艺术领域,五百年来,曲艺、戏剧、电影、电视、绘画、雕塑等各门类艺术家接连不断地对《水浒传》进行着一次次的再创造。
  《水浒传》的社会意义,首先在于它真实、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社会的黑暗和腐朽以及统治阶级的罪恶,说明老百姓之所以要起来造反,根本原因就在于日子过不下去,是“官逼民反”。一面“替天行道”的大旗,使这群人不再仅仅是打家劫舍的“强盗”,而成为“造反有理”的“叛民”。——尽管他行的是“强盗”的“道”,说的是“强盗逻辑”。
  其实,整部《水浒传》中真正被“逼”上梁山的人并不多;真正讲义气的人也不是很多(鲁达可以算一个)。像林冲那样的“安善良民”,上山当强盗的确是出于无奈,既然无缘无故被剥夺了活路,最后只有被“逼”着上了梁山。但是,晁盖、吴用、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刘唐之类,却没人逼过他。尤其是晃盖,家中颇为富足,却仍然一听说有“不义之财”,就坐不住了,就要去“劫富济己”了。“官逼民反”,作为一种社会规律是绝对不错的,但是具体到个人身上,却不是这样:真正的“顺民”往往是逼也不反,而所谓的“好汉”们,却往往是不逼也要反。
  这些不逼也反的,是“民”中被称作“好汉”的一部分人。他们自称或被称为“好汉”,其实就是盗贼,更是官员的候补(当时的民谚:“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先当土匪后受招安,也是当时武官们的“仕途出路”之一;直到二十世纪的军阀时期,土匪出身的武官数量仍然很多)。这些人不习惯老老实实、辛辛苦苦地过日子,不愿意以自己的劳动谋生,但是却特别向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的“快活”生活。因为“聪明人”都知道,以自己的双手劳动谋生是最笨的办法,远不如依靠收税、收租或者抢劫来得容易。既然他们手中没有收租收税的权力,惟一的出路就只有抢劫。这是 “好汉们” 与顺民不同的活法。——这些“好汉们”一旦取得了政权,他们能对老百姓好吗?
  听说有人押了大批财宝路过某地,“好汉”们就奔走相告:“来了一笔富贵。”就必须劫为己有。所谓“七星聚义”,聚的是什么“义”?只因为所抢的钱财是贪官的,是不义之财;如果抢来救济贫困,当然可以称之为“义举”;但是抢来之后据为己有,还被称作“义”,这就非常勉强了;就是强盗逻辑了。施耐庵一定要这样说这样写,说明他的“立场”,是牢牢地站在“盗匪”这一边的。即便在今天,如果有人抢了某个贪污腐败分子的钱财据为己有,案发以后,依旧要作为盗匪判刑而不是作为“英雄豪杰”歌颂的。
  

九、《水浒》的成就及今天怎样认识(3)
按照鲁迅先生的说法,中国人的历史实际上只有两个时代,一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二是想做奴隶而不可得的时代。好官能够让人做稳奴隶,贪官污吏使人做不稳奴隶。《水浒》中的好汉,可是连奴隶也不让人做稳的。试想:如果宋江真的“打上东京,夺了鸟位”,能比赵佶好么?李逵做了太尉,流氓无产者专权,能比高俅好到哪里去吗?
  小说固然说的是宋朝的故事,但是任何一个小说作家在写书的时候,都会把现实生活中的素材揉和进去,读者和听众也会和现实生活联系起来。这就是《水浒传》的积极因素所在,也是封建统治者要把它列为禁书的主要原因。
  由于受历史认识水平的限制,《水浒传》中所宣扬的“忠义”和“替天行道”,都是有其局限性的。“忠”,首先是对皇家的忠。当时人的观念,皇家就是国家,“尽忠报国”就是忠于皇上。因此宋江等人在受招安之前,打出了“替天行道”的旗号,这个“天”,实际上就是代表“天道”的皇上。因为皇帝都是“奉天承运”的“真命天子”,是“天命所归”,他所奉行的就是“天”的意志。只是如今皇帝宠信奸佞,是奸臣蒙蔽了皇上,是这些贪官污吏们不行“天道”,于是我们这些做强盗的就来“替天行道”。——其实,这是一种给自己脸上擦粉的“强盗逻辑”。一百单八将聚义以后,宋江建议请和尚道士设坛超度被他们害死的平民百姓,就是这种“强盗念经——假慈悲”的集中体现。而受招安之后,不单要去“征辽”,打击异族入侵者,还要去“征方腊”,打击不忠于皇帝、要取代皇帝的造反者。于是宋江等人的旗帜就从“替天行道”改为“顺天”和“保国”了。尽管宋江等人自称具有耿耿忠心,招安之后奋不顾身地为皇家拒外敌、平内乱,但是终究逃脱不了被打击、被毁灭的最终下场,——也是客观规律所“注定”的覆灭下场。因此可以说,《水浒传》“只反贪官、不反皇帝”,正是宋江等人的真实思想和当时社会的客观存在。批评宋江不该征方腊,就好像批评岳飞不该镇压杨幺起义、曾国藩不该镇压太平天国起义、吴德不该镇压四五天安门悼念活动一样,不是真正的无知,不懂得“历史首先是在历史条件下的历史”,就是有意装傻充愣,用阶级偏见来解读当年的历史。——看历史,只能“纯客观”,不能带有任何“阶级感情”,不然,就会掉进“阶级偏见”的泥淖(nào闹)中无法解脱。——有人认为只有“阶级的历史”,而没有“纯客观的历史”,只承认“无产阶级”一家,其结果,是苏联解体以后,俄罗斯的中学生没有俄国史可读,不得不从法兰西“进口”纯客观的历史,或曰“资产阶级的历史”。像这样的“历史事件”,我们应该引以为教训!
  至于《水浒传》中再三宣扬的“义”,则主要是指江湖好汉的“义气”,其中与国家的标准即“国法”、和人民的标准即“天理人情”无关。所以朱仝放了抢劫犯晁盖,不说他“渎职”,却说他是“义释”;武松替黑社会头目施恩打击另一个黑社会头目蒋门神,不说是“黑吃黑”,却说是“义夺”,——这,不是施耐庵没有真正理解什么叫做“义”,就是他在故意偷换大前提,有意进行误导。
  封建社会的下层人民,为了维护自身免受暴力的欺压,产生了一种团结御侮的愿望,这就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的“江湖义气”。特别是在流落他乡的游民身上,这种“义”的要求和表现特别强烈。先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开始,继而发展到“救困扶危,杀富济贫”。这种“义气”,在尔虞我诈的官绅阶层中是绝不存在的;在封建士大夫中也不可能存在。但是宋江所宣扬的“义”,第一只限于以小恩小惠结交江湖好汉,第二又必须服从“忠”这个前提。于是相对说来具有一定革命性和先进性的“义”,就不免黯然失色了。“四海之内皆兄弟”,宣扬的是“团结”、“友爱”和“互助”,是以“群众利益”为前提,可以说是一种朴素的“大同世界”的雏形。《水浒传》所宣扬的,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意识”,是以自我为中心,眼睛里根本看不见“群众”。最多也只看见梁山上那几个“好汉”的小集团。不然,宋江就不会为了逼降一个“草包将军”秦明,居然忍心杀害青州城外上千无辜的平民百姓了。——难道这些百姓,不在“四海之内”,不属于“兄弟”范畴吗?
  

九、《水浒》的成就及今天怎样认识(4)
有人根据梁山好汉们“大秤分金银、论套穿衣裳”,具有“八方共域,异姓一家”;不管什么出身“都一般儿哥弟称呼;不分贵贱”的理想,认为梁山上实行的是平等主义甚至是“社会主义”①。其实不然。梁山好汉们带着小喽啰下山打劫,所得财物,分为三份儿:一份儿归公,一份儿归头领们,剩下的一份儿,才是给小头目和众喽啰的,其中根本不存在什么“平等”和“共产”。吴沃尧在《杂说》一文②中说:
  ① 见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出版的《小说林》第一卷黄人的文章《小说小语》:“《水浒》一书,纯是社会主义。其推重一百八人,可谓至矣。自有历史以来,未有以百馀人组织政府,人人皆有平等之资格而不失其秩序,人人皆有独立之才干而不枉其委用也。”
  ② 见光绪三十二年(1906)出版的《月月小说》第一卷。
  轻议古人固非是,动辄索引古人之理想,以阑入今日之理想,亦非是也。吾于今人之论小说,每一见之。如《水浒传》,志盗之书也。而今人每每称其提倡平等主义。吾恐施耐庵当日断断不能作此理想。不过彼叙此一百八人聚义梁山泊,恰似一平等社会之现状耳。吾曾反复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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