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创伤-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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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对郑和的船队抱有信心。对地圆说以及球面天文学的认识,应当是郑和远航的一个基点,尽管这种认识可能是简陋的。(郑和对于穆斯林水手的重视,也透露了这方面的信息。)否则,包括北极星在内的星辰在《过洋牵星图》上的错落变化,就会变得不可理解。
六
有一个十分重大的问题被忽略了——我一直没有谈论郑和宝船的动力问题。无论郑和船队使用的是沙船还是福船,在没有发动机的中世纪,是什么赋予长达140多米的巨型船舶远航的能力,把它们搬运到万里之遥的彼岸?
门西斯在他服役的“纽芬兰号”上航行,经过绿角群岛时,学到了有关风、洋流以及导航的经验。他说:“中国航海家当然也面临同样的问题。没有这些经验,我永远都无法掌握这难以捉摸的中国宝船之旅。”①他甚至根据他对于风向与洋流的认识,推断出中国船队可以轻而易举地绕过好望角。他说:“现存的海图加上我对他们所遇到的风、洋流以及海象状况的了解,能让我几乎就像是看到航海日志一样地确定他们的行经路线。”②
洋流与季风,为郑和船队提供了便捷的动力。宝船上的船帆根据季风的特征变换着。中国风帆,一直在世界上处于领先地位。有经验的西方航海者无不惊叹于中国船帆的精巧有力。帕里斯(Paris)海军上将曾称赞它是“中国人最巧妙的发明之一”③。
门西斯认定的中国船队绕过好望角的事实发生在郑和的第六次航海期间。出航的时间是永乐十九年(公元1421年)正月二十五日。这一次,郑和船队已经能够通过观看天象来预测风暴,并及时寻找安全地躲避,而不至于像第一次出航时那样,在南海与强台风不期而遇,险些全军覆没。船队安全经过风力与风向都比较稳定的南海,并在苏门答腊分散成若干船队。其中郑和率领的船队在一年后回京复命,而其他船队最晚至1425年才回到中国。由于没有原始记录,它们的去向,就成为历史学家们苦心孤诣地搜寻的秘密。熟悉季风和洋流的门西斯坚信,到达非洲东岸的那支船队刚好赶上阿古拉斯洋流(Aghulas Current),大约花上三个星期,就可以完成绕过好望角的航程。
七
郑和通过对于北辰高度的测定来判断自身的位置,但这一参照点在船队跨过赤道以后就消失了。马可?波罗在1292年回老家的航程中,在苏门答腊丢失了北极星,而到达科摩林角(Cape orin,北纬8度)又发现了它。20年后,波丹浓(Pordennone)的奥德列克(Odoric)重复了马可?波罗的经历。
北辰的神秘出没是否会捉弄这支庞大的船队?显然,对星辰的观测并非导航的唯一手段。宋代朱彧《萍州可谈》中说:“舟师识地理,夜则观星,昼则观日,阳晦观指南针。”这十九个字中,几乎囊括了所有的导航方法。作为中国人智慧的化身,指南针自宋代以后便成为航海者的忠实盟友。完稿于万历年间的学术名著《殊域周咨录》记载,福建的佛字山,曾经是磁石的重要产地。人们去寻取磁石的时候,必须事先向山神祈祷,而且不能多取,否则得到的将全部是无用的石头。福建政和县有一位名叫许穆的县令,为官清廉,三年任满后,准备回京,连路资都没有,有人建议他去佛字山探取磁石,山神竟然慷慨地赐予他数十斤磁石。回到京师后,刚好赶上郑和船队要出洋,急需磁石制作指南针,他便以每斤磁石兑换一斤白银。①尽管这项传说中带有一定的迷信色彩,但从中仍然可以感受到磁石在明代早已成为常见之物。
对于长时间航海来说,需要使用对优质钢针进行磁化后得到的磁针。对于制造这种钢针的工艺,已经很难考证了,我们只知道结果。中国人自5世纪开始从印度进口钢,并用接近于现代的方法制造优质钢。李约瑟博士认为,“很可能比欧洲早几个世纪,中国人就已经有了优质钢针。”①郑和第六次下西洋的时候,中国人已经能够使用磁罗盘导航,误差不超过正负两度。
尽管如此,郑和并没有放弃与星空的联系。南十字星座,就是北辰的替代者。对于不时跨越赤道的船队而言,它们在天宇中轮流执政,为迷途者指示道路。在分船队完成护送非洲使节归国的任务以后,大约在木骨都束北方不远的北纬3度40分,船队就告别了北辰,以南十字星座作为指引。门西斯认为,正是由于对天球的透彻了解,诱使那些离开了总指挥的分船队无所顾忌地向南行驶,抵达了《混一疆理图》上所标示的极限位置——好望角,并绕过好望角,发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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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档案(1)
一
充满悬疑的永乐十九年(公元1421年)在一场奢华的典礼中开始。朱棣关于迁都的梦想在一年前变成现实。在历经12年的营建之后,北京紫禁城终于在永乐十八年(公元1420年)这一年竣工。一座空旷的宫殿试图以其巨大的空间包容皇帝的野心。无数的劳工死于这场苦役,在他们死后,一场隆重的庆典如约举行。
郑和于1419年7月戊午(十五日)匆匆结束他的第五次旅程,据说与朱棣的迁都大典有关。那些远道而来的奇珍异宝不仅是帝王欲望的物化体现,而且,随船队一同前来的大量使节,也刚好是大典上最需要的角色。从《娄东刘家港天妃宫石刻通番事迹碑》上,可以查到这些奢侈品的清单。碑文中描述诸国“各进方物,皆古所未闻者”。郑和在《天妃之神灵应记》中,也记述“若乃藏山隐海之灵物,沈沙栖陆之伟宝,莫不争先呈献”。
朱棣给郑和船队所有成员以丰厚的赏赐,并于八月初八,在新建的宫殿里接见了来华的全部外国使节。与此同时,苏禄东国酋长巴都葛叭答剌和苏禄西国酋长麻哈剌吒葛剌马丁率领由340多人组成的庞大使团,带着珍珠、宝石、玳瑁等贡物来华,这是继渤泥、满喇加国王访华之后,又一个海外国家首脑亲自率团对明朝进行友好访问。他们的到来,把这座崭新都城的节日气氛推到顶点。
永乐十九年春节(公元1421年2月1日)举行的迁都大典成为大明帝国强盛的象征,也是对大明航海事业高峰时代的纪念。此后,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件成为帝国衰落的征兆。春天,宫廷内部一场莫须有的弑君案牵连2800人;接着,朱棣本人则从帖木耳国王沙哈鲁送来的一匹马中摔下受伤;与此同时,一场疫病正在南方肆虐,仅福建就有17万人丧命;四月初八(公元1421年5月9日),新建的三大殿在雷劈下失火,并最终付之一炬。哈菲兹?阿不鲁在其编年史《历史精华》中记载,大火烧了一夜,到第二天下午才被扑灭,有250多间房子和许多太监宫女消失于火焰中。朱棣在一场神秘的大火中消灭了朱允的政权,而天火的惩罚,又使这位自称为受命于天的皇帝陷入深深的恐惧。
对于这些变故,郑和并不知情。两个多月前的四月初八(公元1421年5月9日),他已奉命启程,开始了他的第六次航行。船队在苏门答腊海域兵分几路,郑和在一年后回京复命,而他的分船队最晚到1425年才陆续返回,那时,朱棣已于一年前死于征讨阿鲁台的路上,而他的继任者朱高炽,在他继位的第一天,即公元1424年9月7日,就下了一道禁海诏书。
二
1421年开始的第六次航行为历史探索者设置了许多艰涩的谜局,那几只分船队的去向一直处于人们的猜测之中。它们在各式各样的史料间出没,踪迹难辨,许多年中,各种推测始终尾随其后。此次航行之前,到达东非的那条最远的航线,也只耗费了船队两年左右的时间。在第六次航行中长达四年的空白背后,是否存在着某种人所不知的奇迹?
我再次试图从《郑和航海图》中,打探关于这支神秘船队的消息。这幅古航海图已经标明中国船队沿非洲东海岸南下,到过今索马里的葛儿得风(瓜达富伊)、哈甫泥(哈丰)、木儿立哈必儿、黑儿、剌思那呵、抹儿干别、木骨都束(摩加迪沙)、卜剌哇(布腊瓦);到过木鲁旺(国别待考);到过肯尼亚的慢八撒(蒙巴萨);到过坦桑尼亚的起若儿(基尔瓦);到过莫桑比克的者剌则所哈拉(设拉子的属地索法拉);到过马达加斯加的门赤(马尔加什岛);到过葛答干(国别待考);到过肯尼亚的麻林地(Malindi)。 。。
第六章 档案(2)
古航海图已经向我们透露了许多秘密,然而,它是否同样隐瞒了什么?是否有一些航程,被遗漏在航海图之外?我在史料中追踪郑和的船队,在已知的范围之外,是否可能再向前推进?
现在需要认真考虑一下《郑和航海图》的可信性了。由于茅元仪将其收录于《武备志》,使其免于被销毁的命运。如何确认《武备志》的成书年代呢?不妨用微软公司出品的Starry Nights软件(它可以计算过去两千年来的星图)来验证《过洋牵星图》。那份古星图中记录的锡兰山到苏门答腊的航向是往东,目前这条航线的纬度是北纬6度,而《过洋牵星图》的记录却是“一指水平”,也就是说,当时北极星的位置与今天相差3度40分。由于地球自转轴的运动,北极星的位置约每175年移动1度,因此可以计算出《武备志》的年代在1430年左右。可以用传统的文献学方法来验证这一结论。我将这幅航海图与现存的所有文字资料进行对照后发现,它与祝允明《前闻记》里记载的史实最为吻合,就此可以猜测,《郑和航海图》记录的是明宣宗宣德五年(公元1430年)郑和最后一次出洋时的航线。因而,它并非郑和七次航海所有海线的总汇。也就是说,它不可能代替那些“失踪”的船队发言。
于是,我们就得寻找补充资料。我在*领航员马吉德15世纪末写的航行指南中,发现一个陌生的地名——Slan。他写道:“向大陆方向航行,抵达大陆线,同伴啊,直至有名的S…lan,这是Sofla以南的一处浅滩。我的领航员,到处是沙子!此处无粘泥,也无珊瑚礁。”①从语音分析,Slan与Sunla(孙剌),尽管鼻音后移,但音值最相似。从史实及地理位置来看,它位于当时东非沿海航行的最南点,符合“去中华绝远”的条件。据此,澳门学者金国平认为孙剌是Slan的译音,其地位于“索法拉以南”。总之,“比剌”是Bilod…al…Sufla中Bild的对音,指莫桑比克岛。“孙剌”是Slan(浅滩)的对音,代指“索发拉”。此地便是郑和航海的极限位置。
三
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本文开头提到的那幅《毛罗世界地图》,肯定了大约1420年前后,一艘从印度来的中国船取道迪布角外的男岛、女岛,穿过好望角的事实。①如果这一史料能够坐实,就意味着我们的追踪还将继续。
现在,东西学术界已经一致认为,这条大船属于郑和舰队中的一条船。那么,现在的问题只剩下一个:只要知道了毛罗注记的迪布角如今在哪里,我们对中国船队航线的认识,就会向前推进一步。
根据毛罗的地图,迪布角(Diab)位于东非索法拉(Soffala)与桑给巴尔(葡萄牙语Xengibar,英语Zanzibar)之间。迪布角(cauo de diab)所在地,说法甚多。其中,金国平先生的解释最为合理,他认为“diab”是印度梵语“dvpa”(岛屿)的讹略音,然后转变为马来语dib或div形式。毛罗图上这个地名的直接词源则是*语dsiab。所以迪布角显然指马达加斯加岛。所以葡萄牙水手是在东非的马达加斯加岛听说郑和舰队或与郑和舰队直接相遇的。“迪布角外的男岛、女岛”可能是毛罗图上标示的“Isola mangla”及“Isola chancibar”二岛,但无法确定何者为男岛或女岛。图上“绿色群岛”指莫桑比克和马达加斯加岛之北科摩罗群岛和科斯莫莱多群岛。
第六章 档案(3)
毛罗注记明确地说:“该船在第70天回到了上述迪布角。”①这个证据表明,达?伽马并非从欧洲绕好望角远航东非的第一人。早在1420年,就有葡萄牙水手冲刺好望角,抵达东非的马达加斯加岛,并与中国船队不期而遇——那就是1421年,郑和副使洪保、周满等率领的分船队。
我们的视线已经逼近好望角了。它的名字里暗藏着某种惊心动魄的视觉景象。在到达大陆顶端之后,一片突如其来的海上风景会取代那片错综复杂的陆地。马达加斯加距离好望角只有咫尺之遥,中国船队能抵御这个诱惑吗?中国人会绕过这里,去探寻《混一疆理图》以外的世界吗?根据茅元仪关于船队从索法拉外海以节的速度向南航行,门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