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纵横之飞龙在天-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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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秦拍了拍阿黑:“阿黑,随我去趟伊里!”
黑狗摇尾巴头前走去。
洛阳周室仍旧采用西周时的乡里制,乡下面是里,里设里正。轩里村与伊水东岸几个村子组成一里,名唤伊里,里正姓刘名权,先祖是威烈王时大夫,置田百井,为方圆十里大户之一。后世数代不务正业,刘家衰弱,田产减至八十井。至刘权时,精于农务,善于结交,被司农大人举为里正,家业再振,田产跃升至一百二十余井。轩里二十余户,除去苏家,清一色是他家的佃农。苏家田产因是周天子亲赐,他虽垂涎,却也不敢造次。
伊里在春秋时是个古邑,有城有濠,只是年久失修,无人守备,变成一个土寨子了。邑中居民原有数百户,都跟苏家一样是周室隶农。百年来世事变迁,周室衰落,这些隶农大多逃往他处,余下百来户,转成刘家佃农。里正刘权一家,就住在城邑中间,院落占地数十亩,在这伊水岸边,算是豪门了。
苏秦刚走进来,里正家的几条大狗见到阿黑,立时狂吠起来,吓得阿黑夹起尾巴,紧紧贴住苏秦。早有人报知里正,里正迎出,见是苏秦,忙喝住狗,朝苏秦打一揖道:“我道是谁,原是稀客来了!”
苏秦还揖道:“苏秦见过里正!”
里正不无惊异:“咦,二公子,你不口吃了?”
苏秦笑了笑,算是回答。里正将他让至客堂,早有婢女沏好茶水,放于几上。里正让过茶水,笑道:“昨儿你阿大来,将公子的事细细说了。常言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二公子,你能回头,莫说你的阿大欢喜,就是我这个当里正的,也是打心里高兴!这不,你阿大要换田契,本正二话没说,当即备下车马,随他前去司农府,眨眼工夫就办妥了。苏秦哪,你只管好好种地,本正向你阿大承诺过了,只要你的地种得好,本正定在司农大人面前保荐你,只要司农大人高兴,没准儿你能觐见天子呢!”
苏秦微微一笑:“请问里正,像我家这样的田产,一亩可值多少金子?”
里正大是惊讶:“嗬,刚一分家,这就想着置地了。哈哈哈哈,有志气!”眼珠一转,“二公子,跟你说吧,你家的地可是上等好地,值钱着呢。你要想购置,真得花些金子!”
苏秦又是一笑:“得花多少金子?”
里正垂头思忖一时,抬头道:“这么说吧,置田产的事,没有定准,有旱田,有水田,有桑园,还有林子,地不同,价值也不同。似你家的地,得看地块,具体值多少,本正真也说不大准!”
苏秦从袖中摸出自己那份田契,摆在几上:“像这上面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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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浪子痴父析田产 蒙羞辱苏秦置裘衣(9)
里正细细一看,赞道:“嗯,二公子,本正贺你了。不瞒你说,你家这一井地,就数你分的地好,上水头不说,地力也肥,好地呀!”
苏秦敛住笑,目光直逼里正:“里正大人,我问的是,它值多少金子?”
里正怔了一下,因吃不准苏秦用意何在,只好赔笑道:“是是是,我得细看一下才是,”拿过田契,端详一番,“这么说吧,旱田一亩三金,水田一亩四金,这桑田嘛,一亩少说也得二金!”
苏秦点了点头:“里正大人,谢你估值了。在下此来,是有一事烦请大人!”
里正笑道:“这个好说,本正既然做了这个里正,理当为大家跑腿!”
苏秦指着田契:“这是在下昨日分得的二十亩田产,除去五亩桑田之外,另有十亩旱田、五亩水田,照大人所说,当值五十金。在下因是急卖,只求四十金,烦请里正大人为在下寻个买主!”
“二公子,”里正大吃一惊,“这——如何使得?”
苏秦笑道:“怎么,里正大人为难么?”
里正看看苏秦,又看看田契,故意皱下眉头,长叹一声:“唉,别的倒是没啥,只你阿大那里,我不好交代!”
苏秦拱手道:“就请里正大人暂时保密,莫要告诉阿大!”
“好吧,本正帮你这个忙。敢问二公子何时用钱?”
“越快越好!”
里正低头思忖有顷,再次抬头:“这么多钱,二公子又这么惶急,叫本宫哪里去寻买主?”
苏秦想了一想:“依里正大人之意,该如何才是?”
里正又想一时,笑道:“这样吧,二公子若是急于用钱,这点田产暂且寄放本正这里。无论何时,二公子若是回心转意,只需将本息还予本正,十五亩良田仍是二公子的!”
“那——金子呢?”
里正轻叹一声:“这些年收成不好,本正家中也不宽余,二公子要是急用,本正只能临时凑出三十金!”
“三十金就三十金!”
里正心中窃喜,起身走进内室,不一会儿,拿出三十金摆在几上:“二公子点好,这是三十金,你写个收据。这是两个新田契,一个十五亩,押在本正名下,另一个是五亩桑田,你也签好,画押,待会儿本正到司农大人府上加过印玺,就算成了!五亩桑田的田契,本宫自会使人给你送去!”
苏秦写好收据,在两块田契上签字画押,收起金子,揖道:“在下谢过里正了!五亩桑田的田契加过印玺之后,还请里正暂时收存,一个月后,烦请里正直接交付在下长兄苏厉,向他说明因由!”
里正还过一礼,点头道:“这个好说,本正听公子的!”
苏秦走出里正家,指使阿黑回去,自己径投洛阳,来到号称“王城第一剪”的那家铺子。看到又是苏秦,那伙计坐在柜台后面,连身子也不欠,淡淡说道:“客官大人不会是来订制那套士子服的吧?”
苏秦斜他一眼,从袖中摸出八枚金币,“啪”的一声掷在地板上:“这是八金,十日之后,我自来取!”言讫,转过身去,大踏步走去。
那伙计眼睛大睁,正在那儿发愣,帘子掀动,掌柜急步蹿出,朝伙计大声骂道:“你个瞎眼狼,差点误我大生意!还不快请客官回来,不量尺寸,如何做衣?”
伙计猛醒过来,拿上皮卷尺,撒丫子追出店铺,见苏秦已经走远,急追一阵,大声叫道:“客官留步!”
苏秦站住,冷冷问道:“怎么,金子不够吗?”
伙计“扑通”一声跪于地上:“够够够,小人是来为客官度量尺寸的!”口中说着,两手已飞快地为苏秦上下度量。
正在此时,远处飘来一阵极尽优美、凄婉的琴声,如同仙乐似的。苏秦陡然心动,侧耳聆听,两腿不由自主地拔起即走。那伙计不敢硬拦,竟是站直身子,小跑步跟在身后,在他的肩上最后比量几下,长出一口气,躬身打揖道:“客官慢走!”
挽浪子痴父析田产 蒙羞辱苏秦置裘衣(10)
苏秦听若未闻,循声寻去。走有将近一里,苏秦方在王城的朱红城墙外面,看到老琴师两眼紧闭,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倚树而坐,忘情地弹奏。琴师前面摆着一只残破的饭碗,碗里有两枚铜币,碗边地上也有一枚,显然是路人丢下时弹出来的。
阵阵朔风吹过,卷起地上的万千枯叶,发出沙沙声响。琴师穿得甚是单薄,可说是衣衫褴褛,形如乞丐。此处甚是偏僻,几乎没有行人,那几枚铜板,必也是闻声而来者施舍的。
苏秦屏住呼吸,在距琴师几步远处站下。琴师毫无感觉,十根几近干裂的手指不无灵巧地拨动着琴弦。琴声时而高亢,时而凄楚,如泣如诉,如悼如惋。
苏秦静静地站在那儿,微闭双眼,用心聆听。听有一时,苏秦竟是呆了,泪花从他的眼角里流出,滚落在地上。苏秦走前几步,在老人面前缓缓跪下,叩拜于地。
两行老泪从琴师的眼里流出,琴声止住。
苏秦三拜,泣道:“晚生苏秦叩见先生!”
琴师睁开眼睛:“苏公子免礼!”
苏秦再拜道:“先生之琴出神入化,苏秦今日听到了真正的音乐!”
琴师目视苏秦,缓缓点头:“老朽乱弹,能得苏公子赏识,于愿足矣!苏公子可有闲暇,至老朽寒舍一叙否?”
苏秦再拜道:“晚生就是求访先生来的!”言讫,上前一步,扶起先生,收拾好他的碗、钱和琴具,搀扶着他,沿宫墙外面的碎石路缓缓走去。
二人一路走来,不一时来到太学。走进大门,苏秦极目所见,竟比六年前更加荒凉,野蒿也更见繁盛,由不得感叹万千。
琴师引领苏秦走入一个破败的院落,在一条破席子上盘腿坐下。苏秦环视四周,但见家徒四壁,值钱之物,竟是刚刚拿回来的这架老琴。
苏秦凝视着这架老琴,眼望琴师:“先生方才所奏,晚生如闻仙乐,潸然涕下!”
琴师并不说话,只在琴前坐下,缓缓说道:“苏公子愿听,老朽为你再弹一曲!”言讫,双手抚琴,铮然出声,又弹一曲,琴声更见悲切,似在讲述一个老人的苍凉晚年,又似在吟唱一个王室的悲壮结局,听得苏秦再度泪出。
琴师弹毕,抚琴问道:“请问公子,此曲何如?”
“比树下之曲,又多一丝悲切!”
“哦,敢问公子悲在何处?”
“树下所弹,先生只在悼思一人,方才所奏,先生却在悼思一国,更见悲壮,晚生是以觉得更为悲切一些。”
琴师喟然叹道:“唉,区区数年,苏公子竟是判若两人,真是造化弄人也!”
苏秦揖道:“先生雅奏,晚生妄议,不是之处,还请先生宽谅!”
琴师还揖一礼,两手抚在琴上,缓缓说道:“不瞒公子,树下老朽所奏,是诉予王后听的。越过那道红墙,不远处就是王后寝宫。王后生前爱听老朽乱弹,六年多来,老朽只在那堵墙外,日日为王后弹奏数曲,先弹《高山》,再弹《流水》。公子所听,是两曲之后老朽自己的倾诉。此处所奏,叹的既是老朽自己,也是大周今日。苏公子闻曲即知老朽心声,堪为知音,实令老朽敬服!”
“先生所奏,堪称天下第一,纵使伯牙再世,也不过如此!”
听到“天下第一”四字,琴师长叹一声:“唉,老朽命运不济,混至此境,已是不堪,恳求公子不要羞杀了!”言讫,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苏秦大怔,急忙改坐为跪,连连叩道:“晚生断无羞辱先生之意,求先生见谅!”
琴师拿袖子擦一把泪水,惨然一笑:“公子请起,是老朽伤感,与公子无干!”
苏秦起身,怔怔地望着这个被命运遗弃的琴师,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琴师又是一笑:“公子此去,可曾见到鬼谷先生?”
苏秦点了点头。琴师目露羡慕之光:“公子可曾拜到先生为师?”
“晚生跟随先生修习五年!”
挽浪子痴父析田产 蒙羞辱苏秦置裘衣(11)
琴师垂下头去,许久,长叹一声:“唉,公子是大造化之人,老朽祝福你了。”沉默有顷,又叹一声,“唉,你我同为学子,机缘竟是大不相同。莫说五年了,老朽若能得蒙鬼谷先生指点一日,此生足矣!”
苏秦猛然想起张仪曾经言及琴师欲求鬼谷先生为师,却未如愿,不免好奇地探身问道:“若是得拜鬼谷先生为师,先生欲习何术?”
“欲习何术?”琴师倒是惊讶了,“老朽此生只与这些琴弦有缘,除去习琴,还能修习何术?”
“这——”苏秦怔道,“先生求拜鬼谷先生,难道只为习琴?”
琴师不无肯定地点了点头。
“晚生敢问先生,为何定要求拜鬼谷先生习琴?”
“唉,”琴师叹道,“公子有所不知,此生老朽别无他求,只爱操琴。少年之时,老朽踏破铁鞋,遍访天下名师。而立之年,老朽自以为学有大成,遂至周室,当街操琴摆擂,欲比天下之琴——”说至此处,琴师一脸惭愧,打住不说了。
“那——后来呢?”
“唉,”琴师又叹一声,“此事荒唐至极,每每思之,羞杀老朽矣!”
“是先生被打下擂台了?”
“非也!”琴师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老朽在天子脚下设擂三年,列国琴师闻讯,接踵而至者不下十人,无一不败在老朽弦下。天子闻名,邀老朽入宫演奏。王后听毕,甚是赞赏,特聘老朽为宫廷琴师,后又授命老朽教授两位公主琴艺。老朽如登云端,飘飘然不知地厚天高,遂在这个门楣之上写下‘天下第一琴’五个大字。”
苏秦大睁两眼,静静地望着琴师,似是不敢相信这位如此谦卑的老人竟有如此不可一世的过去。
琴师沉默许久,再出一声富有乐感的长叹:“唉,老朽目中无人,自以为天下第一,直到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老朽对着明月摆琴,抚琴咏志。老朽奏完一曲,正自陶醉,隐约听到远处有琴声飘来——”
又是一阵更长的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