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乌鸦-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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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队,成
立还不到一年。当时招募人员时,吴芬还让王春申去试试,说是救火总比当车夫要自在些,可王春申不喜欢一个烟熏火燎的活儿。
王春申对吴二家的说:“不用报消防队了,等他们来,也烧落架了,救不住了。”
吴二家的叹口气,说:“没有女人把持家,到底是不行,连火都看不好。”她见风势不会将火延展到自家,就打着呵欠回去了。
王春申看着三铺炕客栈化为灰烬的时候没有落泪,因为他知道那不过是一朵花开败了。相反,当火舌在夜色中一簇簇地欢呼腾跃,与天空的雪花遭逢的一刻,他落泪了。因为那火舌宛如艳丽的花瓣,而被火舌映照得通体金黄的雪花,分明就是一群闻香袭来的蝴蝶。那种美,他平生首遇,实在是惊心动魄。
火着了小半宿,终于灭了。王春申回到马厩,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睡得很沉。第二天清晨,他被哭声扰醒,是翟役生回来了。王春申太想看看这个娘娘没有归所的模样,连忙披衣起来。
雪停了,太阳也出来了。阳光把雪地照得一片橘红。翟役生的身边,竟然有个活物相伴,是金兰养的那只黄猫!王春申放火时,竟把它给遗忘了。看来猫的本事大,逃了出来。翟役生背对着王春申,左手攥着样东西,右手握着一根烧得弯曲了的炉钩子,正在白雪覆盖的废墟里找他的东西。他那口平素谁也不能碰的木箱,早烧成灰了。在王春申看来,木箱里的东西,以前是哑巴肚子里的话,谁也倒不出来。现在禁锢已无,哑巴能开口了,可话却一句也没有了。
王春申站在翟役生身后,听着他嘤嘤的哭声,快活地问:“你的宝贝,还剩几样呀?”
翟役生不吭声,只是哭,王春申便转到他面前,想看看他的
表情。翟役生见王春申站在对面了,这才将左手抬起,张开,露出手中的物件,颤抖着说:“木箱里的东西,没成灰儿的,就是它了。”
王春申凑过去一看,忍不住乐了,原来是一条泥捏的屌!这一定是翟役生央求徐义德帮他捏的“高升”。徐义德的手艺真不错,捏得惟妙惟肖。看来这场大火成了这玩意儿天然的窑炉,将它烧得细腻红润,更加活灵活现。
王春申对翟役生说:“你没吃亏呀,得着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火不烧它,它哪有这个色儿呀。你没见识过这东西吧?我告诉你吧,它跟真的二样不差!你得到了宝贝,将来能进翟家的祖坟了,还不快去酒馆喝一壶呀!”
翟役生听王春申这么一说,抽了下鼻涕,怕冻着那玩意儿似的,赶紧把它揣进怀里。之后,他仍旧怀抱着希望,用炉钩子翻捡东西。他掘起来的,除了瓦砾,就是白雪了。那粒粒白雪像是隐藏在废墟中的珍珠,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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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台(1)
于驷兴将傅家甸疫情上报给东三省总督锡良后,锡督专门派遣了两名医生来哈尔滨协助防疫,一位姓姚,广东人;一位姓孙,福建人。他们来自北洋医学堂,这是所英式医学院,医生们都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这两位医生敏锐地发现,此次鼠疫大多是通过呼吸道感染,也就是肺部感染。那么杀灭空气中的有害飞沫,致力于消毒,是有效的控制手段。他们在北三道街租了一所房子,作为消毒站,存储了大量从日本药房购进的生硫磺和石碳酸。姚医生指导居民,把硫磺放到罐子里,让它充分燃烧,持续散烟,这样就能杀死空气中飘浮的细菌,减少感染的几率;而石碳酸的配比,是用四十倍的清水,把它稀释了,喷洒在屋子的各个角落。至于出入疫病院的人,包括医士、打扫卫生的、送饭的、抬尸运尸的,每日不可少的,就是往他们身上喷洒石碳酸。
傅家甸人对消毒并不热情。尽管防疫局为大家发放了硫磺和石碳酸,并告知了使用方法,但用的人家,并不多见。人们说在家里熏硫磺反胃,再说了,既然流行的是鼠疫,老鼠又不能飞,他们不相信空气中有它们撒播的病菌。而感染了鼠疫的人呼出的气息,只要你不在这人左右,又怎么能吸入自己的肺子里呢。
再说石碳酸,它的溶液有一股酸溜溜的味儿,比开春时烂酸菜的气味还难闻,他们才不相信这样的水滴上了身,能起到预防作用。它要真有那么灵验,那不成了上天赐予的甘露了吗?所以姚医生和孙医生,嘴唇都磨破皮了,从者寥寥,二人只能摇头叹息。傅家甸人的卫生习惯也不好,喜食臭鱼烂虾不说,也没有饭前便后洗手的习惯,再加上街巷中缺乏排污设施,油腻的刷锅水,甚至于尿罐的尿水,都泼在了街上。这些污秽物从暖屋子中被泼出的一瞬,由于温热,遇到寒风,会产生白炽的雾气,弥散空中,也是潜在的传染源。
姚医生和孙医生以为,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疫情会得到有效的控制,没想到它不消反涨,这令他们无比头疼,怕日后疫情更加严重,落下无能的骂名,都想打退堂鼓了。
除了北洋医学堂的两位医生,日本人控制的南满铁路,也派来了一名医生。这位日本医生不像姚医生和孙医生致力于消毒预防,他迷恋的是解剖老鼠。他在自己的实验室里,解剖了上百只老鼠,可却没有分离出鼠疫杆菌,这令他无比惆怅。难道傅家甸流行的不是鼠疫?如果不是鼠疫,难道又有新型的烈性传染病出现了?
比这些应对疫情的医生更难受的,是道台府的道台于驷兴。他并不像王春申想象的那样,在官府里不问世事,锦衣玉食,高枕无忧,优哉游哉地读着圣贤书。傅家甸疫死人数急遽上升,各国驻哈尔滨的领事馆的领事,美国的、俄国的、法国的、德国的、日本的,纷纷照会他,说是如果傅家甸疫情得不到控制,殃及他们,他们将会派本国的医生进驻傅家甸,独立统领防疫,届时华医将悉数撤出。
于驷兴为防疫之事头疼不已,总督锡良电令他必须消灭瘟
疫,也派来了医生,官府从关税中拨出了两万多纹银用于防疫,可是疫情如涨潮的海水一样,一浪高过一浪,令他如坐针毡。因为瘟疫这个敌人是看不见的,你没法真刀真枪对付它。于驷兴除了任道台,还兼任哈尔滨铁路局交涉局总办和铁路税捐局总办。虽然断不了与俄国人打交道,但于驷兴因为寿山将军之死,骨子里对他们是抵触的。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道台(2)
寿山将军就是袁寿山,时任黑龙江将军,于驷兴当时是其属下。寿山将军是袁崇焕先生的后人,他继承了先祖的品德,刚直不阿,勇猛无畏。十年前,八国联军入侵紫禁城,沙俄以保护中东铁路为借口,趁机出动十七万军队,兵分六路,进犯东北。俄军提出的条件是,借路由瑷珲南下,经齐齐哈尔至哈尔滨护路,被寿山将军断然拒绝。他多次上奏朝廷,指出沙俄“借路”背后的阴谋,是觊觎大清国肥沃的疆土。他提出“不得不战”“不可不战”“不可失机”等抗俄主张,周密部署,将黑龙江省兵力分为三路,严阵以待,并传令瑷珲副都统凤翔:“如俄兵过境,宜迎头痛击,勿令下驶!”同时致电盛京、吉林将军,希望届时能施以援手,合剿俄军。然而俄军还是不宣而战,炮袭瑷珲卡伦山,清军虽然奋力抵抗,但终因寡不敌众,痛失瑷珲,凤翔都*死。之后俄军驱逐华民,血洗海兰泡和江东六十四屯。于驷兴眼见着寿山将军年轻的鬓角,一夜之间染上霜雪。寿山将军知道,东北是一块质地优良的棉布,俄军从瑷珲撕开口子后,这条口子将逐渐扩大。果然,其后俄军长驱直入,逼近齐齐哈尔。而盛京和吉林方面的清兵,遵朝廷旨意,按兵不动,孤立无援的寿山将军的兵马,节节败退。寿山将军知道大势已去,他悲凉之极,给皇上太后写下遗折,吞服鸦片,自卧柩中。鸦片这迷魂药,能让无数人踏上不归路,可它却无法扼住将军的呼吸;于是寿山将军选择吞金,
可是金子也打不垮那颗勃勃跳动的心脏。求死不能的寿山将军,只能乞求卫士开枪。卫士于忠祥含泪打了三枪,四十一岁的将军这才遂愿殉节。看来寿山将军这钢铁之躯,唯有子弹才能洞穿他的肺腑。将军故后,于驷兴与寿山将军之子袁庆恩护送灵柩至杜尔伯特,将他安葬于此。将军入土的那一刻,于驷兴望着没有疆界的海蓝的天空,想着痛失的疆土和誓死捍卫疆土的寿山将军,潸然泪下。
寿山将军之死,对于驷兴震动很大。他知道这样一个不能以死捍卫疆土的王朝,离末路不会遥远了。他虽然精通政典和刑章,但更爱读史诵经。从此以后,他流连于经史中的时光更多了些。他尤其偏爱《易经》,觉得它神秘幽深、灿烂华美如辽阔星河,不止一次动了批注的念头。来傅家甸就任道台的近半年来,他的公务并不繁忙,每日能闲出半日读书。可是鼠疫一起,风云突变,他的安宁日子结束了。从各国领事的照会,尤其从他们唤他“于观察”时那嘲讽自得的表情,他看到了瘟疫背后,那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他联想到了俄军当年借路护路的野心,看来洋人除了自危,要插手傅家甸的防疫,还有其深层的目的。于驷兴忧心如焚。
北洋医学堂的医生对瘟疫无可奈何,各国医生又纷纷要插手,郁闷的于驷兴,差人去请商会的傅百川来道台府,他想这个有胆有识,为商而好文的人,也许能帮他出点好主意。
道台府的首任道台杜学瀛,嫌傅家甸街市过于凌乱,有衰败之象,在为衙门选址时,就定在了相对清静的靠近四家子的一片开阔地,这儿离松花江很近。夏日的夜晚,站在院子的榆树下凝神静听,可闻松花江的涛声和渔歌。
这座耗资大约三十万贯的衙门,青砖兽脊,乌梁朱门。官道
道台(3)
东西宽四十五丈,南北轴线长七十丈。依照“左文右武,前衙后寝”的布局,从中轴线起始,依次为照壁、大门、仪门、大堂、二堂、宅门、三堂;东侧线上有衙神庙、书房、厨房、杂项人房,西侧线上则有冰窖、督捕厅、会华官厅等。此外,院墙里还有车棚、马厩、茶房和粮仓等。
官道大门,立于台阶之上,两尊石狮,一左一右蹲伏着。大门两侧,各有一个角门。东角门叫入门,也称喜门,是供道台平素出入的;西角门为鬼门,又称绝门,只有在提审犯人的时候开。虽然两座角门大小一致,可是东角门给人明亮温暖之感,西角门则让人觉得狭小阴森。说来也怪,夏日的燕子和冬日的麻雀,翻越门墙去道台府觅食时,从不打西角门上空飞过。
道台府里的“六房”,在大堂后身,吏、户、礼朝东,兵、刑、工向西,这六房是道台处理内务和外务的部门。吏房掌管官吏的升迁调任;户房是征粮纳税的部门;礼房掌管庆典、祭祀等;兵房是征集兵丁、马匹、训练兵卒之所;工房呢,掌管农、工、商等事务。
凡接待上级官员和主持审判,都要在大堂进行。大堂前的抱厦,上书“公廉”二字。堂中央悬挂着匾额“明镜高悬”,下面立有五彩屏风,上绘海水朝日图,图中翱翔着云雁,这是四品文官的标志。屏风前设有台案,案上摆着令签筒、惊堂木等升堂用品。令签分黑红两色,判决较轻的刑罚时,抽出的是黑色令签;而红色的一出,则要人头落地了。有一次于晴秀好奇,跟着打扫卫生的刘妈进了大堂,看到台案上的红色令签,有如看到了烧得通红的铁棍,吓得直咋舌。
比较而言,处理民事案子的二堂,则亲切得多。二堂由正堂、东西厢房和耳房组成。正堂的堂门上悬挂着黑地金字匾额,
书写着“清勤慎”三个大字,门柱的楹联是:头上有青天,做事须循天理;眼前皆瘠地,存心不刮地皮。堂中的台案上方,悬挂着“正大光明”的匾额。两侧竖立着“肃静”“回避”牌。公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道台的事务,大都是在这儿处理,所以这个地方也充满了人情味。东耳房可做茶房,让道员在公务疲累时小憩,西耳房呢,陈列着收集的奇珍异宝。东厢房是待客之所,拜见道员的官绅,一般在此等候。
过了大堂二堂,就是道台和眷属们居住的内宅,也就是三堂了。三堂前并没有几株花木,可无论冬夏,它都弥漫着一股兰花般的幽香。女眷们脸上扑的脂粉和手上涂抹的香脂,有意无意地,做了府上流动的香料。
于驷兴在府中,呆得最舒适和长久的地方,就是毗邻三堂的书房了。书房有三间,独辟一院,庭院里花木繁盛,夏季时蝴蝶和蜜蜂在花间争宠,冬季时一群群的麻雀喜欢落在枝头,嘁嘁喳喳地叫。好像花木凋零了,枯木里却蕴含着香气,它们要把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