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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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才一笑而罢。这事虽出于偶然,但由此可知训练队伍之难。我们练军队,不仅要训练官,训练兵,就是各种杂兵夫役,以及枪匠皮匠,也都当施以严格的训练。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闹出不可收拾的事来。带兵的人不可不特别注意。
第二十一章倒袁之役(7)
我们从自流井出发,刘一清先生曾派人持亲笔信偕同蒋鸿遇先到叙府,和刘云峰接洽。第一说明共同促陈将军独立的事正努力进行,不久必有佳音;第二说明张敬尧、曹锟等是老袁的死党,他们以其众多的兵力压迫着我们,逼使我们攻取叙府。务请你让防,三日后我即撤退,仍由你接防。当即与之签订协定,秘密保存起来。蒋鸿遇回来,我即率队向叙府挺进,两方稍一接触,刘云峰即照约撤退。我这儿派张之江、蒋鸿遇兼程追上他,交他一封转致蔡松坡先生的信,详陈一切经过。蔡先生复信表示很好。自此松坡先生和陈将军往来的信电都由我这儿经过。
我们进驻叙府以后,曾审一案子,顺便在此一述。一天我到医院去看问病兵,见军法官李国钧正在审问一个伙夫,说有二百元被他偷了。把那伙夫压杠子,打鞭子,行种种重刑。在行刑的时候,伙夫哭着嚷着:“大人呀,是我偷了,是我偷了!”满口招认,一放下了,就口口声声自称良民,绝不能做这样的事。我看了一会儿,心里生疑。即叫李军法官停止,让我自己来审。问钱放在哪里丢的?答说放在什么地方。问除这伙夫而外,还有什么人来过?答说还有位侦探来过一次。问侦探现在什么地方?答说就在城里住。我当即派人带了几名手枪队去传他。一打门,听到外面的人声,那侦探就上屋窜逃,赶了几个院子,才把他抓住。回来把情形一一报告了。问他:“钱是你拿了吗?”说:“没有拿。”“既没有拿,你为何逃跑?”他就塞了嘴,只好招认了。把钱追出来,他已花去了三十元。至此案子才算弄清。只是苦了那伙夫,受了一场无妄之灾。“重刑之下,屈打成招。”中国的旧官吏学识既不足,又不肯认真办事,其糊涂往往使人吃惊。试思多少的无辜良民,如此白白冤死!刑事案是这样,政治案则关系尤大。执法者如不能慎重处事,则不啻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国家人民必受无穷之害,又岂止枉死几个无辜而已呢?这事意义极为严重,所以我要在此一说。
我们占驻叙府的第二日,曹锟、张敬尧等都来电报,质问我为何不再前进追击滇军。我回电说官兵病者太多,故暂作休息。曹锟等复来电要我进军,否则他们将拨调一旅人来为我协助。同时陈将军也来电询问。我回陈将军的电说,官兵不但身上有病,心里亦人人有病,务请速作主张。我们忠心赤血,但能为国为民,愿不顾一切以赴之。恰好就在这时,接得陆将军急电,说长安被围,令我星夜率队往援。接电之后,我即不顾一切,将队伍撤向自流井,把叙府仍交刘云峰接防。走了两天,在路上又接到陕西的电报,当即下马翻译,知道陆将军已让出长安,叫我停止赴陕。北进既不必要,便将部队统统集中自流井。
我在退出叙府之前,又派张之江访见蔡松坡先生。我到自流井不久,张之江亦即赶到。带有松坡先生给我同刘一清先生的信,另外还有致蒋鸿遇一信。内容大致相同,要我们加紧促成陈将军独立,否则将以武力驱陈。我在自流井休息了数天,陈将军来电说:“闻贵部有援长安之行,但成都今万分危险,务请中止赴陕,速来成都共挽危局。”同时曹锟、张敬尧以及北京统帅办事处也都来电报阻我赴援长安。我当即一一复电,谓“即赴成都”。
我永难忘记我们在自流井方面的情形。自流井为四川产盐的区域。四围皆山,井中出煤气,接上竹管或铁管,即为煮盐之火(管上如套一猪尿泡,泡即充满煤气成球)。另有盐井出卤水,汲出之后,即以此火熬煮,煮后,凝成固体,即为“盐巴”。此地横阔四五十里,共有盐井四千四百余口。井有二三百丈深者,有四五千丈深者。产盐极富,每年税收,数额惊人。这样富庶的地方,平素即为一般军人所垂涎而亟思染指,此时不消说更成了各方面搜刮的目标(自从这次四川战事发生,普通一团人每到一县,也往往三万五万地向地方需索,各级长官都是腰缠累累)。我到自流井的那天,当地的绅商都惊慌万状,以为我也要在地方上大量的筹款。这从出面招待的商会代表的言语神情上可以明显地看出来。哪知我们住了几天,即规规矩矩地开拔,对于地方一草一木也未动用。这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叹为从未见过的事。同时一般人看着我不肯苟且,不认为是应当,是本分,反都笑我为迂执,讥我为傻瓜。但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却以为若是军人不能坚守清介,只知搜刮骚扰,以人民为鱼肉,以士兵为抢掠工具,那结果必致腐烂崩溃,而入于灭亡之途。我们应当记牢“爱民为军队性命根本之事”的教训,坚守不移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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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倒袁之役(8)
我们开出自流井一站路,即遇刘一清先生于途。原来陈将军担心成都的安全,特意派他来促我速速开拔的。刘先生和我见面没谈几句,他催我赶紧开向成都。我告诉他蔡松坡先生有信来,当即把张之江带来的信交给他看。他看完信对我说道:“你可以这样办:这次开成都,你把队伍驻在城外二十里地的地方,不必开进城去,且同陈将军谈判,促他立即宣布独立。他若还是犹疑不决,你就声言不能维持成都的治安和秩序。”我觉得他的主意可行,即决照计进行。及至离成都五十里的龙泉驿,我们即停止前进,请刘一清先生进城,向陈将军转达我的意思。一清先生往还了几次,最后我又亲自进城面谒陈将军。我告诉他说,袁世凯利欲熏心,背叛民国,人民无不切齿痛恨。我们万不能丧失了天良,帮着他干。您现在若还不通电独立,表明态度,那么不但我的官兵全要哗变,即你的部队也无法维持。不但我的性命不能保,即您的性命也难安全。这是大势所趋,非常显豁,丝毫也不容犹疑的。说到这样的地步,陈将军才答允了我的要求,当即打一电报到北京,劝阻老袁进行帝制。
陈将军为袁恃为心腹的将领之一,西南一带的局面,全指望着他维持。老袁接到电报之后,不料陈将军忽然如此表示,心里受一重大打击,顿时昏迷不醒,不几天就呜呼哀哉了!
陈将军发出致老袁死命的电报后,接着宣布四川独立的领衔通电也拍了出去。一切都很顺利地照着预定的条款进行。时我们的部队已改为护国军第五师,分驻成都东面一带。及至袁世凯的死耗传到四川,入川的部队即纷纷后撤,曹锟同张敬尧亦分别撤往宜昌汉口。洪宪帝制的运动至此完全瓦解了。
回溯既往,这一时期可算是我平生最大的一个痛苦时期。许多人评论别人,往往爱说风凉话,不肯设身处地,为其人其事仔细思量一番。别人有所动作,若是冒昧从事,他们就批评是犯了幼稚病,自取灭亡;若是处之稳重,他们又批评是徘徊观望,想投机取巧。这次的事,我曾听到不少的人批评我顾虑太多,但批评的人并没想到我当时所处的地位与境况。我那时不过区区一个旅长,人数不过四千,而且散驻各地,不能集中;刘云峰和张璧那方面的表示又是那样的骄傲侮慢,抹煞事实;同时环绕我周围的袁氏嫡系军力共总不下数万,时时有把我消灭解决的企图。在这种情形之下,我若是不顾一切,鲁莽从事,那不但牺牲了自己,于革命毫无裨补,而且反会把事情弄糟的。个人的成败事小,对于打倒帝制的大局影响却大。我认清了这个,所以努力压制着自己感情的奔腾,一方面再三与蔡松坡先生等接洽,取得他们的谅解;一方面则与刘一清先生极力逼促陈将军独立,响应滇军。在我那时微薄的力量,与艰难的处境之中,自问已尽我所能,而于心无疚了。结果我的志愿总算完全达到,这却是我在苦痛之余感到极大欣慰的。
第二十二章从四川到廊坊(1)
袁世凯既死,黎元洪继为第二任大总统,段芝泉出任国务总理,局面稍显稳定。当袁在日的时候,人人被其压迫,无不感觉苦痛。可是老袁一死,大家又把刚才的苦痛忘了,对大局不加爱惜,只着眼私利,又起而捣乱,于是四川最先起了风波。这时有川军领袖罗某、戴某、王某等乘机起哄,反对陈督,说他此次独立太晚,显欲投机取巧。于是“川人治川”的口号,高唱入云,压迫陈将军下台,态度极是强顽,弄得几乎又要动武(双方电稿,尚有当时的报纸可查)。我在成都东郊一带驻防,看看情形严重,便竭力主张和平商榷,以为目前洪宪既倒,民国保全,无论如何不能为了地盘问题,又来一次内战。自来平缓之时,往往起哄,局面拮据,反得相安。那时情形也是这样的。
陈将军在成都,因为用人不当,就我所亲见者而言,许多办法也的确不能使人满意。他的左右除刘杏村先生一人而外,其余全是一些毫无头脑、毫无能力的官僚。比如他的卫队队长孔某,不知带兵是怎么回事,平素摔大靴,摆惯了架子,什么事也不管。自来卫队,都是饷项丰足,待遇优厚,终日安逸,不经危险。一级级管理的官长又少,再加统辖者放任不管,自然弄得嫖赌公行,纪律废弛。一天,陈将军听说官兵有带家眷者,没有照应,很是可怜。陈将军即令官兵家眷搬住古皇城(那时陈将军家眷亦住皇城)每家给洋十元,白米一包。这个意思本是很好的。但孔某事先既不调查,临事又不加解说,结果办的极糟。他从陈将军处得了命令,即笼统地通知官兵,官兵听了大喜。那些原本没有家眷的,也去找了妓女,一窝蜂搬入皇城去住。弄得谁是真有家眷,谁是假的,也不能分辨。陈将军听说,大怒之下,不分皂白,又把他们全都轰走。至此好意反成恶意,当事者怨言百出,旁边人看着好笑。凡人办事当细心用脑,妥加筹划,虽极细小之事亦当如此。而孔某却摔大靴,马马虎虎,一派糊涂。这样官僚办法,能办好什么事?我只举此一人一事,即可见那时陈将军左右在成都的做法之一斑了。
罗、戴、王三位的“川人治川”运动,酝酿不久,陈将军抱一大仁大义,不与争较的态度,决定退让。川督的位置终于让给了贵州戴某,可是川局并未因此而趋平定。不久他们内部又起内讧,卒致酿成兵变,戴某躲入草堆中,被刺而死。云南某先生亦被驱逐。自此“川人治川”问题闹得不可开交,直闹了二十多年方算了结。陈将军交卸后即由成都退向重庆,而后循长江出川。我则率部仍取道绵州剑阁而回汉中。
第二十二章从四川到廊坊冯玉祥回忆录
我离开成都的时候,凤凰山营中储有子弹数百万发。这是一个困难的题目,因为找不着夫子,路途又是那样比登天还难。若是扔去不要,于心何忍?于是只好动员全体官兵,共同分担。我自己和各级官长亦均参加,有的杠抬,有的推车。我抬的两箱,约六七十斤,每天走六七十里路,把肩膊也压坏了。士兵们每人肩负五百粒,分量是够重的。但他们看见旅长自己也抬,各级官长也无人空手,他们虽吃苦,也就十分高兴,没有半句怨言了。我对他们说,我们不能学人家不爱枪械不惜子弹,这是人民的血汗,爱惜这个,即是爱惜国力,我们应当看一粒子弹如一条性命那样重要。这样的走了几天,走得太慢,大家心里都不免有些焦急。读者想还记得十九章中说到我们在川北清乡,曾在绵阳收容了一个自首的土匪何鼎臣的事。此时他见我们旅途困难,就来和我们说,他可到松潘去找骡驮,搬运子弹,免得大家如此吃苦。许多人都以为他要以此为假口,乘机逃脱。我笑了一下,答应他去。不想过了几天之后,他果然办来了又高大又整齐的骡驮。第一批二百匹,第二批三百匹。有了这许多骡驮,子弹搬运的困难完全解决,大家无不欢喜。那时川北一带,道路极不平静,匪人侦伺军队过境,于险途抢掠械弹军火的事层出不穷。何鼎臣又自告奋勇,沿途保护之责,他要一力承当。于是在大队的前面二三十里由他派二三十人前导,后面相隔五六里亦派二三十人,我们的部队即不加警戒,放心大胆地平安出了川境。出川的这天,何鼎臣来向我告别,说了许多知感的话,言下泪如雨下。其肝胆义气,一往真情的流露,实在叫人不能不受感动。这一年以来,何鼎臣对于我们的帮忙之大,是难以尽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