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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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在旁边,他那种镇静自然的神情,使我非常的敬佩。这就是那次北京兵变,全城都焚劫一空,独西城没有遭难的缘故。
十二点钟左右,枪声渐渐响到前门外,这时陆将军带了二三十匹马队,坐了一辆马车,从西单牌楼经西四牌楼绕过后门北新桥,转而南行,到了总统府。那时袁世凯同他的少爷袁克定正在瞠目相向,毫无办法。府中门窗什物,七零八落,地上纵横狼藉地堆满了残断的文件。袁看见陆将军来了,喜出望外,哭丧着脸对陆将军说道:
“到了这样时候,什么人都躲光了,你怎么反倒来了?”
陆将军说:“平常时候我可以不来,现在我却不能不来。说话我不大会,赶到做实事的时候,我也许可以凑付的。”
袁就问陆将军这事该怎么办?陆将军说:“这事请总统不要管,无非一些土匪捣乱。交给我和姜桂题去办好了。”
袁沉思一下,窘苦地说道:“好吧,这事就交把你们去办吧。”
陆将军退出来,已是天光破晓的时候了。
第三镇残余的部队,当晚即开城外,分驻南苑和长辛店等地。刁坏的分子闹了这一场,善良的官兵自觉肉臭同味,走过街头,低头藏脸,羞愤的不得了。街上家家铺子都关着门,门上贴出“抢劫一空”的字条,满街上冷清清的,地上散乱着变兵们扔下的财物。一些穷人们瑟缩着身子到处搜寻拾着。
第十四章正月十二日(5)
第二天绝早,各城口上和街衢上便贴遍了陆将军同姜桂题会衔搜拿土匪严禁造谣的布告,于是满街上捉土匪,抓嫌疑犯。一场巨大的兵变,硬被偷天换日,饰为土匪的骚乱了。
“草寇逃了民遭殃”,这话一点不错的。抢掠财物的明明是那些官僚军阀们制造出来的变兵,可是等到搜拿的时候,他们早已在天亮以前就四散窜逃得无影无踪了。街头巷尾狼藉着的布匹财物,都是变兵老爷们扔下的残余,无知的穷人们看了,不由得眼热心迷,视为发财的大好机会。这一下就把他们坑了!早上搜拿匪徒的布告张贴出来,穷人们却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于是揭开了最惨痛的场面:满街上不少的小贩和车夫们,背负着被窝,挟带着布匹衣服,被搜拿匪徒的军警们追着乱跑。有的慌了手脚,往胡同里躲藏,军警在两头一堵截,一个又一个,都被拴上了绳索。“人家牵牛他拔橛”,这就是罪状。那些可怜无告的穷人们,都被当做了昨夜闹事的匪徒,牵到天桥去砍下头来,把东单、西单和西四牌楼的牌楼上各挂两个,示众了案。
一场大祸完结了,惶惶的人心也渐渐安定下来了。不料秩序还未恢复,第二天晚上,姜桂题的队伍——毅军——又在西城哗变起来。接着十四、十五两日,天津、保定,都继续发生兵变的事,一发不可收拾!兵变的范围所以扩大到如此地步,一来是由于那些军队本身平素毫无训练,毫无教育;二来也因为当局的处理,掩耳盗铃,欺人自欺,他们看着人家闹了事,发了财,并未蒙罪,于是不由得眼红心动,从而效尤。这在当时人人都不及料,都不明白何由致此的。袁世凯看着旧有的军队,都是靠不住的了,于是另新编练部队,便有备补军。待后边再慢慢地说到。
在这里,我要郑重地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关于一九一二年正月十二日的北京兵变,许多文献中都众口一词,说那是袁世凯预定的阴谋,故意制作出来,以为他不能到南京去的借口的。我觉得这未免太恭维了袁世凯,当时老袁对于部队哪有这样擒纵的能力?我是一个实地的亲身经历者,据我所知,事实绝不是那样的。至于上面陆将军说过的段芝贵减饷的事,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其实还不过是一个表面的原因。根本的原因是在哪里呢?第一,满清政府虽已推倒,中华民国的金字招牌虽已挂了出来,可是整个社会的实质和政治方面机构,却并没有什么改变。一般人民的脑筋里,依旧牢固的存着一个皇帝的偶像。尤其是军队中,士兵们平素受的政治教育,只是忠于皇家,以革命为反叛。袁世凯以及他的左右,刚不久还是如此教育士兵,并且到处镇压革命,捕杀革命党。忽然一天抖身一变,自己做起大总统,成为革命国家的首领了。士兵们的头脑是简单而固执的,在这一变换的中间,官长们又并未给他们以些微的新的政治意识。这样,如何维系军心?当时老袁做了大总统,我就常常亲见亲闻许多官长目兵在背后切齿咒骂他,说他是个篡位的奸贼,愤激达于极点。第二,第三镇的队伍自在长春驻扎,军纪即极败坏。开到北京以后,堕落更甚。官长目兵,公开聚赌,纵饮狂嫖,无所不为,训练教育的事,完全废弛了。唐天熹一团,甚至在总统府大赌大嫖,肆无忌惮。第三镇这样,其余京畿一带的驻军无不如此。带兵的荒唐,目兵从而效尤,统帅者听任不问。好像他们以为皇帝倒了,世界变了,一切都可以胡作非为,用不着受拘束的了。第三,一方面是如此任其荒唐败坏,一方面对于精明干练,前进有为的青年官佐,则百般嫉妒,视如眼中钉。总要借些口实,把他们迫逐了才安心。比如刘一清、孙岳等许多热血赤心,有志有为的官佐,多被逐走。于是庸懦无能者一一升官,各个军队都变成废物集团。可是这种清除,事实上并不能做得彻底,留下来的官佐目兵之稍有志气者,把这些不平的事看在眼里,想在心里,不由得不愤郁怨恨。结果一遇机会,自然就会溃决流脓的。这就是当年北京兵变的真正原因。编著历史的人,说那是老袁有意指使的,固与事实相去十万八千里,就是减饷的事,也不过是一个导火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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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正月十二日(6)
说到编史的事,我在这里想起一段题外的话来。一九三一年,我在上海遇某部次长,他拿他编著的一部中山全集给我看。这部书分上中下三册,足有三寸多厚。我随手翻阅了一下,无意中发现许多错误的记载,甚至把冯玉祥和冯国璋当成一个人。我把这种种错误一连找出十几处,指给他看,他也觉得很不安。又比如一九三六年我在南京,有一天偶然翻阅高初中的历史教科书,发现其中现代史各章,把十三年的打倒曹吴等役,都一律名之曰“军阀混战”,置革命的真义于不顾。我找了些当时的报纸请其参考,于是又改了回来。编写历史,如此颠倒黑白,轻率任意,实在是不应该的。我觉得写历史的人,不独需要深思远见与丰富的资料,同时更需要无偏无倚的客观态度,和力求翔实的科学精神。这是极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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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左路备补军(1)
(一)兵变平复以后,袁世凯决定重新编练军队,名为备补军。共分为前后左右中五路:王汝贤任前路统领,刘某任后路统领,洪子成任右路统领,雷震春任中路统领,陆将军担任的是左路统领。左路备补军和其他各路一样,共分前后左右中五营,我任前营营长(同时参谋部亦委我为中校副官,我未就。这是刘一清先生为我在陈二庵处保荐的。刘以革命被二十镇解职后,即赴南方。兵变前数日,他代表黎元洪参加迎袁代表团到北京,我们曾经见面)。陆成武任后营营长,董士禄任左营营长,龚广翼任右营营长,中营营长由统领自兼。
计划就绪,即着手招兵,在德州、平原、沧州、景县四区,分头招募。我任景县这一区。我在正月十七日早晨动身,同行的有中营前哨哨长宋哲元同他的哨官等多人(统领兼任中营营长,此次招兵,他自己不能同去。因将五哨哨官哨长随各营同去,前哨随前营,后哨随后营,按序分配,取其简便省事)。过了丰台,即到杨村。不料英国兵忽然上车干涉,以我们携有枪械为借口,禁阻我们通行,气势汹汹无法理喻。我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我想:“为什么不准中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通行?你英国凭什么在中国境内这样横行霸道呢?”后来费了许多唇舌,百般交涉,才算勉强通过。到了天津,车站上也触眼都是黄头发蓝眼睛的英国兵,中国的军警一个也看不见,宛如置身于英国的领土上一样。我们的车停在站上,那些英国兵三番五次地上来盘查,阔视昂步,不可一世。目睹这种主权旁落的惨痛情形,想到眼前以及沿路上所身受的欺凌屈辱,不由得使我怀疑着:“中国是否还是个独立的国家?天津一带几时已经沦入异国之手了呢?”此盖北京一带兵变事起,英国即借口保护侨民,在北方一带调集重兵,为所欲为。于是天津各地俨然成为他们的保护区域,中国的一举一动,都要受他的监视和干涉。而中国当局,却只着眼于内部的权利之争,对外的方面,简直置之不闻不问。中国政治当局的可鄙可耻,就正在这些地方。
我们在景县住了四五天,到了正月二十二日,一营人就已招齐了。当即开回南苑着手训练,曹福林等就是在这次招来的。新弟兄们以农工小贩居多,都是真正的良家子弟,素质很好。此外还有许多曹州府人,——此时津浦铁路初成,天津至济南一段,都是烧砖铺轨,他们原先即为碴砖工人,以姓周的为最多。又此次招兵,我们住景县大寺中,寺中小和尚,都哭着吵着要求还俗投军,老和尚气得把他们关起来。但结果终有三个和尚投了我们的队伍,都很好。由此可见青年人的心志,他们要做有用的人,决不甘做无用的和尚。
南京方面听说袁世凯又招兵了,于是群起反对,质问他为什么违反信约。老袁乖巧得很,马上通令停止招募。但事实上,五路备补军统统已经招齐了。
第十五章左路备补军(一)冯玉祥回忆录
那时民国初建,一切都混乱泄沓,漫无头绪。队伍驻在南苑训练,衣服锅灶一切用物都无着落。大家每天饥一餐,饱一顿,过一天算一天,勉强维持着。直待奉到命令由南苑调开北苑训练的时候,新兵们身上仍然穿着原来的随身便服,褴褛肮脏的不堪,七零八落地走过大街。我在后头跟着,怎么看也像一群叫花子,我自己就像个叫花子头。在北苑住到两个月的光景,才每人发给一套衣服。又经了很久的一个时期,才又领来二百支破枪。国家在大改革的时期,无论什么事都需要一点一滴的经营,不耐烦,无毅力,都是不行的。我是这个时期混过来的人,于这种甘苦更为清楚。
新兵编制成营之后,仔细加以考查,觉得素质还很不坏。他们大多是纯正的良民,忠厚老实,吃苦耐劳。只是官长成分非常复杂,训练极感困难。当刚成营的时候,段芝贵凭他炙手可热的势位,极力安插他的私人,甚至他家的护兵马弁也一股脑儿介绍给陆将军。陆将军碍于情面,无法驳回,一一照收。于是护兵马弁也充当起官佐来。这些老爷们十有###都不识字,操法更是不知为何物。这样的下级官,差不多占三分之一以上。营中添了这般酒囊饭袋,全盘的事业都无法推动。他们身为下级官,自己既不会喊操,当然无法去训练士兵。没有办法,我只好分派几个有知识的头目每天给下级官教操。
第十五章左路备补军(2)
新兵们还都带着辫子。成营不久,袁即下令剪辫。我知道这是一件难事,先做了一番宣传工作来说明辫子的来由,又把《嘉定屠城记》、《扬州十日记》中的事实细细谈给大家听。但因他们是新兵,说话究不易深入。剪的时候,有的情不自禁地啼哭,连饭也吃不下去。有的表面上虽苦笑着,但肚里却在流泪。剪时一排一排照相留念,并又每人发给一元赏钱。剪过后,有的把辫子郑重地包好,寄回家去珍藏。有的哭个三四天不止,总觉得不惯。我看了这种情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五月中旬,我这一营奉命开往京西三家店守护陆军部军械局。三家店在门头沟附近,离北京四五十里路,火车半个钟头即达。再过为妙峰山,正北为天台山,过天台山为过街堵。这一带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若是发生战事,只要地形熟悉,这许多地方都可以大大地利用的。这里的空房很多,可惜十有###都已残破了,我们驻下以后,重新加以修理。于是加紧训练部队。这时一共成立了三个讲堂:一个头目讲堂,一个官长讲堂,一个特别兵讲堂。另外成立了两个班:一个拳击技术班,一个器械体操班。在训练的期间,我编了一本八百字课,为新兵启蒙,每个字下边都注有浅显的解释,使他们一看即能领悟。此时石友三为左哨哨兵,佟麟阁为右哨哨兵,刘汝明为前哨正目,冯治安尚是伙夫。
在三家店,附近一带都是我日常散步的地方。三家店西北六七里,有一个坟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