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不做你的爱妃-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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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吟片刻,想明白了:“先生的意思,三哥是在我落入魏军手中时,为了让萧彦肯发兵相救,才答应了这事?”
端木欢颜叹道:“其实这一点,公主也不难猜到,为什么就不肯多体谅惠王一些?”
我气恼地一拍桌沿,恨恨道:“他为了把我从北魏皇帝手里救出来,就将我送给一个可能心怀不轨的老头!他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两者的身份,有没有什么差别?我都被迫跟一个……跟一个……”
我都被当成了筹码或礼物,送给了敌人或对手,被迫跟一个毫无感情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区别在于拓跋轲年富力强,正与齐国为敌;而萧彦可能也有着反心,但暂时还算是齐国臣子,可惜已经老得可以当我父亲了,和我梦想中的如意驸马,相差不知凡几。
“有差别。”端木欢颜截断我的话,拈着棋子在棋盘上摸索排放,说道:“拓跋氏和大齐萧氏是世仇,你落在拓跋轲手中,将是随时丢了性命的仇家之女;而萧彦到底是大齐臣僚,不管他有没有反心,对年轻美貌的大齐公主,都将会视作掌心中的宝。无论未来形势如何发展,你都能性命无忧,并保有你的尊荣富贵。”
我想起拓跋轲第一晚对我的态度,生生地打了个寒噤。
没错,如果不是后来我放下身段处处示弱,甚至压抑着羞辱曲意承欢,拓跋轲都像第一晚那般折磨着我,只怕我已死在魏营了。他和我父皇明帝有杀父之仇,找了我去的唯一目的,就是在我身上发泄仇恨,说不准原来就是打算把我活活给弄死。
而萧彦……看来对我礼敬有加,又如此千方百计想娶我,若是真嫁过去,大约不会亏待我,更不会像拓跋轲那样,连个名份也不给,硬是把我贬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青楼女子。
我不由也拈起了棋子,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击在棋盘之上。
端木欢颜继续说道:“何况,以欢颜看来,惠王自己只将答应这门亲事当作应变的权宜之计,根本没把这门亲事当真,更没打算将公主嫁过去。他一定会想法退亲,毁亲,如果有胜算,说不准会考虑反过来对付萧彦,以摆脱他的制肘。”
“那倒不会!”我想起萧宝溶尊贵清雅的微笑面容,叹道:“三哥是当世名士,一诺千金,怎会言而有信?”
“没错,惠王的确是名士,但我现在认为,惠王更是一代权臣。名士要保持风骨,自然必须言而有信;权臣讲究机变权谋,不择手段,连信守承诺,也会权衡利害关系后再作决定。”
“权臣?”我皱眉,从没想过这两个字眼会用到惠王身上。
“他如何不是权臣了?”端木欢颜淡淡道:“如今满朝文臣,十有六七依附于惠王,武将之中,除了萧彦治下,大半也听命于惠王,或与惠王有着某种默契。如果他仅是名士,怎样才能在南北开战以来这短短的数月之间,迅速收伏了这么多人为其所用?若说他平时没有在风花雪月间用够玲珑心思,才真是怪事了。”
他又自嘲地笑了笑:“何况,公主,你看到哪位当世名士,会抓了人家母亲来逼迫一位隐者踏足朝政?”
当时听说萧宝溶抓了端木欢颜的母亲,逼他前来惠王府时,我也给吓了一跳。此时听他提起,约略悟过来,怅然道:“你的意思,我三哥本来就不能算是名士?”
“惠王……是个懂得保护自己和自己家人的聪明人。”端木欢颜说着,大约觉得话题太沉重了,忽而笑道:“再说了,一诺千金不假,可公主的价值,何止万金?既然早超过了承诺的价值,又何必要遵守?”
我扔了手中的棋子,也觉不出这天热得地面冒火,只紧紧地抱了滚烫的茶盏,觉得连心里都烫得疼起来:“先生的意思,三哥的确没打算将我送掉,一直以来没告诉我这门破亲事,并不是做了亏心事不敢让我知道,而是压根儿没打算让这件事成真,所以不想我因此烦恼?”
端木欢颜面对着我,双眼虽是空洞,却不掩眉锋间的锐利,他毫不留情地说道:“所以我说公主太不知感恩,对惠王太无礼。你可知你离开惠王府前晚,惠王邀了我在翠玉轩说话,通宵都不曾入睡?开始时他还饮着酒,后来他将酒壶都扔到轩前的莲池中去了。他说,他不敢再喝了,怕醉,怕不够清醒,会走错路,会误了你。”
他侧着耳,向我问道:“公主,一个人如果烦忧到连喝酒都不敢喝醉,你可曾想象过他在承受着怎样的压力?而这种压力,我相信并不只来萧彦,更来自于……公主。公主可以在委屈时将所有的气撒向惠王,可曾想过惠王又该怎样去忍受内外交加的压力?”
我不知不觉间低下了头,恍惚似看到翠玉轩前,萧宝溶扶了莲池阑干,喝得玉山将倾,却又万般无奈地将酒盏掷于池中,沉郁的叹息几将他淡色的身形溶在月影之中……
当时他一定非常难受吧?难受到连端木欢颜这个盲眼之人都觉出了他深沉的悲哀,舍下了以母亲迫他出世的嫌隙,伴我住到这山中,又这般为他辨白解释。
湿润润地低下眼睛,我问道:“先生前几日怎么不和我说起?还有,三哥自己……也不曾解释过。”
莫相逢,柔情总成空(一)
“惠王视公主如珠似宝,让公主沦落到魏人手中受辱,已是他毕生憾事,早对公主心疼之极,又哪里舍得公主再为自己未来担忧难过?便宁愿公主有个可怨之人,还可稍稍纾解心中愤懑。”他笑了笑:“至于我,若是前几天在公主气头上解释,公主能这么平心静气地听着么?”
我自知脾气一向暴躁,撑着额默然良久,问道:“刚你见到我三哥了么?听说他憔悴了些。”
端木欢颜觉出我语气柔软下来,微微笑道:“萧彦手提数万雄兵驻于京畿附近,譬如虎狼伺于门前,加上惠王府家宅不宁,他怎能不憔悴?”
“家宅不宁?”
“公主便是惠王最亲近的家人,公主任性,将会令惠王如鲠在喉,咽之不下,坐立难安。请恕在下直言,公主如今所为,着实令亲者痛,而仇者快。”
我心绪愈发烦乱,想起萧宝溶的难处,我的委屈倒觉少了许多,可却不由为萧宝溶和我们的未来担心起来,不由喃喃地问道:“那么依先生之见,我目前应当如何?”
端木欢颜摸索着将一枚棋子落下,低声道:“在下也不知应该如何。在下只知,若公主不能与惠王一心,就如这盘棋局,本来胜负未分的双方,因为白子自堵棋眼,自乱阵脚,给予了黑棋可乘之机,立时处于必败之局。”
我并不懂棋,纵横的棋局在我看不过是满天的星斗缭乱,并无多少章法可循。
但我至少已明白,萧宝溶还是最疼我的三哥,与我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或者应该说,有萧宝溶的权势地位,才有文墨公主的尊荣,离了萧宝溶,我不过是个任人欺负的可怜女子罢了。
如果不是他,我将永远是魏营中那个低声下气的宝墨姑娘,行尸走肉般夜夜忍受仇人的凌辱,再怎么切齿痛恨,也等不到我想要的天明。
我慢慢立起身来,望着傍晚依旧灿金炽热的阳光,许久,才说道:“我想,我应该懂了吧?我不会离开三哥,我会帮着他,哪怕……”
哪怕到逼不得已时,我当真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和萧彦那桩荒诞的亲事。
前提是,萧宝溶依旧是最疼我的三哥,给我一个终将自由的承诺。
是什么时候起,我和萧宝溶都已失去了抉择的权利,不得不听从命运的摆布,随波逐流地生活下去?
我不甘心,真不甘心。
我发誓,我们所有的失去,都将是为了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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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暮,萧宝溶还未回到别院来。
我既然不再抱怨他,又不知他和母亲这么久在商议着什么,便盼着他快些回来和我说说话,顺便问问可不可以和他一起下山回府去。山上虽凉快些,到底寂寞,我又没了以往那拿着下人当箭靶子的玩乐心情,更觉呆不下去了。
站在院门前向上清寺的方向望了许久,还不见萧宝溶的身影,我便想走过去瞧瞧。
小惜道:“这会子已经不早了,山路难行,何况王爷只怕也快回来了,公主就再等一会儿吧!”
我转念想着,带上七八名侍卫特特去查探,倒像是巴不得要见他,跟他赔罪似的。
撇一撇嘴,我嘀咕道:“谁说我要去上清寺了?我不过想到那边竹林里坐坐罢了。你们去把我的琴搬来,趁着这会子天气凉快,我到那边林子里弹会儿琴。”
小惜等人但听得我想学琴学画什么的,一向应得飞快,闻声立刻奔回去,拿了七弦琴过来,伴着我走入竹林,左右一打量,将琴放到了一处特地安放的平整山石上。
我见着那山石,再回眸将四下一望,心底猛地一抽搐,如某处疮口蓦地给挖开了般疼痛起来。
小惜见我神色异常,已急急问道:“公主,怎么了?”
我勉强笑道:“没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到林外去守着,如果三哥来了,就过来告诉我。”
小惜等人应了,拿了茵席铺在山石旁供我跪坐,又将周围打量一番,确认没什么危险,方才退了出去。
她们也多心了,这片竹林就在别院外,林外石径每日有侍从来来去去,何况整个山头早已封住,哪里会有外人闯入?
而我,忽然便没了弹那《梅花三弄》表明自己有多么坚强无惧的心情。
坐于琴边,我用手指缓缓滑过眼前山石,怅然而叹。
当初,那个眉目秀致美好的少年,便曾莫名其妙地失了心,在这里徘徊等待,只为想弄清,当我知道他在等待时,会不会出来找他;他也曾怕我生气了不再理他,在这里等了整整一夜,淋了一身的雨。
这块山石……
他曾拥抱着我,在这里倚坐着,亲吻着,对着竹海青山,说着我们以为真的可以实现的海誓山盟。
他说,我不许和别的男子在一起,否则,他不要我;
我说,他不许和别的女子在一起,否则,我不要他。
他还说,他会一辈子待我好;
我还说,要带他回家,一直和我在一起……
超越自己身份所许下的海誓山盟,原来只是天边的流霞,连美丽也不过一瞬。
自以为珍贵的一切,不论是家世还是爱情,原来都是只画了美妙风景的薄纸,经不起那朝来寒雨晚来风,顷刻便破了,显出不堪入目的一地败絮。
了无节奏地勾动着琴弦,我低低地笑:“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只有权势是真的,只有拥有权势地位,才能左右别人的生死,否则,就注定只能为别人所左右。
生死,爱情,幸福,都不过是上位者手中可以随意拨弄的玩物;拆分零割的痛苦,不过是上位者感慨欣赏的笑话。
“什么都是假的么?”身后忽然有人冷冷淡淡地问。
莫相逢,柔情总成空(二)
耳熟的男子口音,微觉当日的清醇纯净,却如雷声般骤然炸响在耳边,将我震到动弹不得,只有用力到中途的手指,紧张地猛然一抠,但听“嗡”地一声,琴弦已断,手指上划过一道细长的血痕,慢慢渗出殷红。
我却已觉不出疼痛,只是浑浑沌沌地自问,是错觉么?是幻听么?那个声音,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身后已闻得略嫌粗重的呼吸声,温热湿润的鼻息,近在咫尺地扑在脖颈间,让我只想回头,回头看看来的是不是他;偏又不敢回头,只怕回过头来,便惊破了瞬间的七彩幻梦。
肩膀被搭住,那只手开始有些颤意,渐渐有力,将我的肩胛骨牢牢扣在掌中,似乎再一加力,便可将我的肩骨生生捏碎。
“阿墨,为什么不回头看我?”
依旧是那声音,强自压抑的低沉,带了危险的温柔,让我透不过气,却再止不住泪水。
肩头传来的疼痛让我意识到这当真不是一个梦,我不成音调地唤了声“阿顼”,转过头,张开双臂,猛地揽住那结实有力的腰线,投到他的怀中。
肩膀上的力道松动了,我抬起泪蒙蒙的眼,对上了阿顼冷冽如冰的面庞。
依然是俊秀清好的面庞,瞳仁的颜色极深,萦一抹很轻的墨蓝,缈若烟霭,隐了晶莹的水意,看不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