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宫·玉漏-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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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的雨水好像冲洗走了所有的晦暗,包括叶夫人的心情。叶夫人亲和的笑容以及轻盈的脚步,都告知着她夫人今天心情极好。
蜿蜒长廊也似乎短了不少。留春见夫人来,福了礼,打开了房门。
叶夫人不急着进去,她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屋内的摆设,眼神又变得有些许落寞。
“还住得惯吗?”
“住得挺好的,夫人。”
“那就好。杏儿,把糖酿圆子给罗姑娘端上。”叶夫人笑意盈盈地吩咐着下人,进了屋。
杏儿应了声,把凤纹漆食盒摆到桌上,除去黑漆槽形盖子,露出髹红的内壁,一青瓷碗合盖。杏儿把瓷碗小心端出,掀了合盖,几缕热气缓缓升起,“罗姑娘请慢用。”
“吃吧,趁热才好吃,”叶夫人轻声细语地说:“这是我们叶府的师傅特制的,别的地方吃不到,就连王府,也没有。”
王府?莫莫不明白她的意思。
叶夫人示意丫鬟们都下去,挪移着步子到了古琴前,伸手摸着蒙了灰的琴弦,一簇沉闷轻微的颤音。
“也不知道是府上的风水,还是注定的……十七年前,琬容就在这里,被宫里的花鸟使给选上了,做了先皇的妃子……”叶夫人转身看着莫莫,似在回忆:“你娘当年就住这房间。”
夫人不理会莫莫的惊诧,继续说道:“今个儿,相王爷又看上你了。”
“我不去!”莫莫几乎是脱口而出。
“巧了,她当年也是这么说的。”叶夫人清然一笑,即而又幽怨地说:“琬容进宫当了妃子,真说不清是成全了一桩连理姻缘,还是棒打了一对戏水鸳鸯!”
“你准备准备,三天后去相王府。”叶夫人抛下话,身影挺直地出了门,描有金花枝蔓的襦裙拂过地面,沙沙作响。
“夫人,我娘她……”
叶夫人蓦地停住了脚步。她转过身子,看着莫莫,又徐徐说道:“你娘进宫后被封了‘丹妃’,九个月不到就生下了你,后来……”她转回身子,冷漠的语气似三九寒冰:“死了。”
冰冷坚硬的字句声声敲击着她的心尖,莫莫第一次感到犹如落水般的无助,她的心一纠结,眼睛就蒙上了层雾,潮潮地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她背过身,悄悄地拭去了泪水。
对她说再会的雨中的年轻男子,是相王。
第十五章 云山漫心境 (一)
日已暮,倾斜的日光在半空织成一面金黄迤逦的网,笼罩在安宁的叶府。莫莫坐在窗前,看着园里早已凋敝的牡丹,愁绪像逐渐昏暗的天色一样,漫天盖地地铺开。曾经的山清水秀埋没在记忆里,与叶府的荣贵浮华相伴随的是叶老爷整日躲闪的目光,和叶夫人忽冷忽热的问候。还有,她从不过问的身世,就像是埋在高院深墙里的一个已故的谜,后人欲把它淡忘,前人熟悉的身影却徘徊在每个角落,试着把它一点一滴地重新垒砌,伤痕累累地再次呈现。
而他,是她不经意发掘的最美好的念想,是枯燥的府邸生活的最牵绊的挂念,如今被划开了一道不见底的深渊,她只能站在崖上看着他渐行渐远,无能为力。
公子他……不会来了吧。莫莫不愿意想太多,怕只怕心若一动,泪就上了心头。
她正想起身,不经意地看到廊内掠过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是公子吗?莫莫惊喜地站起身,却发现是叶秋瑶从廊内路过,正冲着她笑,挥手叫着:“莫莫!”
她不免失望,待叶秋瑶来到面前,她没什么好气地说:“你来干什么?”
“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叶秋瑶毫不介意她的态度,他拿着个竹蛐蛐儿,兴致正高:“莫莫你看,把它放到窗台上,留春一定会当真的,她肯定要拿着掸子赶它走。”
“过了些时日,它就枯了,”莫莫不经意地说,“我要进王府了,想带的都带不走了。”莫莫撩拨着蛐蛐儿长长的触须,有些神伤,“秋瑶,你说,我进王府干什么,我爹,二娘,还有……想见我都见不了。”
“你想陪他们一辈子?”叶秋瑶逗她。
一辈子……莫莫发了呆,那得有多长,心绪乱了……能乱一辈子吗?他搂住她,温暖如阳,又转身离去。月圆多长,人言多远,思念亦能有多久,她又湿了眼眶。
“多少姑娘想进王府都进不得,我觉得是件好事。”叶秋瑶依旧像个无事人,没有理会到莫莫的出神哀伤,“先皇薨逝,新皇登基。相王爷新建了府邸,选些女眷,也是理所当然的。”他摆弄着一支竹篾,扎好递给莫莫,才发现眼前人泪水涟涟。
“你怎么哭了,”叶秋瑶慌乱拿了条绢子,笨拙地替莫莫拭去泪水,“相王肯定会待你好的。”
“可我不想去。”莫莫把手里的蛐蛐儿扔下,撅着嘴生气:“你懂什么,你又不是女儿身!”
“这倒是。”叶秋瑶呵呵地笑着,又说:“我也不愿意当姑娘,尤其是貌美的姑娘,更麻烦。”
“我想回关西。”
“回关西做什么,那里靠近边境,胡人来了就危险了,我看还是去相王府好……”
他见莫莫不作声,又神神叨叨地贴近她说:“我也是听说的,说先皇早年和胡人交恶,也是为了一位姑娘……”
“瑶儿!”叶夫人的声音在院里又响起。
“我该走了,要不又要受罚了。”叶秋瑶把竹蛐蛐儿塞到她手里:“这个就给你了。”
第十六章 云山漫心境 (二)
又一个月夜,月亮瘦了些。屋内烛光摇曳,莫莫拨弄着烛泪,想让烛光更明媚些。
留春在耳房歇下了。无人的夜,静如寒潭般孤寂。
还有一天,就要去王府了,而他,他不会来了吧。她起身灭了蜡烛,翻身倒在床上,眼角有丝冰凉的东西滑落,滑入白帛纱巾枕中。
二娘的话没错,纨绔子弟,寄不了情义。
混沌月光漏进琐窗,她依稀觉得那是某日漏进密密丛林的细碎阳光,溪水潺潺,他就在她面前,问起了她的名字。他的微笑,拨动了她曾经静止的心弦。这思念,近了便是一腔柔情蜜意;远了,内心就荡漾着一种类似秋水般深刻的孤独,溺在其中抽离不去。
莫莫在迷糊中睡去,睡意朦胧间,一双温暖的手抚过她的脸,柔和得似柳枝拂面,拂去她藏匿在眼角的泪。
“莫莫,醒醒!”叶仲宁坐在床沿上,双手轻拍着她的双颊,轻声又急切地叫唤着,身影在夜里只留了一团深色。
莫莫睁开眼睛,顾不得自己是否还在梦里,起身抱着他轻轻啜泣。身边的他是真实存在的,柔和的鼻息起伏在她颈窝里,他的脸在夜里稍显冰凉,胸膛仍是温暖。
“天凉,你加件衣裳,我在外面等你。”叶仲宁轻握了一下莫莫的手,起身出去,悄无声息地带上了房门。
她赶忙穿戴好,又披了件薄烟细罗夹纱斗篷,以抵挡夜的寒气。他终是来了,心湖上那朵阴沉的云迈着轻巧的脚步走开了,投下片暖暖的阳光。她推开隔门,抬头见几点星辉伴着一轮圆缺的月,闪闪烁烁。
“我带你去个地方。”叶仲宁上去牵了她的手。
两人穿过庭院,出了偏门。一匹白马早已备下,叶仲宁扶着莫莫先上,然后自己跃身上马。白马撒开马蹄,向东奔去,马蹄声声,敲破了夜幕的宁静。
莫莫听着耳边风声呼啸,风吹得她睁不开眼。参星横斜,夜风瑟瑟,心却如四月春光,让她一点一滴地忘了沿途的黑暗。银色的月光涂染着树梢,也涂染了身边人急如战鼓的心跳。他带自己去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来了,带着她,奔驰在寂静的夜晚;前方,有他要带她去的地方。
丑时已过,星宿西沉。莫莫感到白马缓了步子,静静地驮着两人前行。路旁草虫鸣叫,隐隐缀缀的树影被抛在身后,叶仲宁勒了缰绳,纵身跃下,把马牵到一树下,拴好,扶着莫莫下了马。
“这是哪儿?”莫莫拢紧斗篷,夜凉如水。
“鹤唳山。”他牵起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她微凉的手指,“这里景色美,白日宁静,夜晚幽静,日夜更替的时候是最美的,我要让你看到。”
莫莫低头浅笑。谁说他不在意她?
“要爬山,怕不怕?”他轻点她的鼻尖,笑着。
“才不怕。”莫莫故意嗔他。
石阶级级,逶迤伸向山的深处,两人的身影在空旷的山路上缓慢前行。山谷如墨描,层层渲染。谷中薄雾轻浮,似披罗纱丝帛,使人如临仙境。莫莫踉跄了几下,都被叶仲宁扶助了,绣鞋湿透,斗篷下摆也沾了草木露水。终不能穿着它爬山,莫莫暗叹道。
当脚下的石阶止于眼前,景色豁然展开。月辉掩不住满天星斗,寂寂地呈现在两人面前,云雾飘于山谷,缠于足下,如滴墨于水中,层层晕开,丝丝萦绕。
“很美,是不?”叶仲宁搂住莫莫,附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如兰的气息让他心跳不已。
“嗯。”莫莫亦搂紧了他,言语稍显多余。星空笼罩下的鹤唳山广旷寂静,此刻只属于他俩。
叶仲宁抚摩着她的脸,忽而霸道地,又极其温柔地,覆住了她的唇,留恋地辗转着。身边的姑娘娇绵无力,任他索取。他的吻滑过面颊,逗留在她耳垂,才依依放开。莫莫有点晕眩,隐约中感到一丝得意的笑容在他嘴角漾开,如孩童窃得珍爱之物。
一袭馨香甜甜地弥漫在她心里,抹去了羞涩,空留醉人的甜蜜。
几缕橙红在云和山交界处渐渐晕开,逐退了群星残月。阴阳割昏晓。谷中的薄雾蒙上了浅浅的嫣红,攒动流离。山间草木脱去浓重的黑,还原青葱翠绿。红日在云层后放肆地折射属于它的光芒,恍惚间,冲出界限,献给世人灿烂辉煌。
半山腰间一古刹在晨日照耀下赫然显现,飞檐翘然,古松流水,鹤舞山前。
“有一座道观。”莫莫面染红霞,甚是娇媚。
“是青凌观。”叶仲宁无视对面古刹,眸子凝视着莫莫,关怀备切,“你冷吗?”
“不冷,只是有些肚饿。”莫莫有些不好意思。
“那赶快回去,好好吃一顿。”叶仲宁满脸笑意。
阳光苏醒了栖于枝头的雀鸟,啾啾声覆过虫鸣,沿路的树林翠色中点缀着殷实野果,暗红,浅黄,莓兰,伴了她一路的欢欣。可她忘了,忘了问他缠绕了几日的疑问,藏掖着的悲戚融化在温馨蜜意里,无它物容身之处。
“……
于嗟女兮!与无士耽。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忽传来一阵歌声,宫商角徵,抑扬顿挫,男子的声音浑圆深厚,辗转莞尔,甚是哀怨,惊起林间的鸟儿,扑朔着翅膀,飞向他处。山路回折,一疯汉坐于山道旁,破败的青袍不遮体,腰间胡乱扎着一束稻草,满是污垢的青色布鞋掉了底,枯晦的须发混乱,遮住了大半个脸,歌声从他嘴里悠然唱出,似要唱尽世间富贵虚幻,人情冷暖。
叶仲宁牵着莫莫的手,从疯汉身旁绕过。
“这疯癫道士好生有趣,”莫莫拾级而下,轻灵如蝶,见那疯道士逐渐远去,轻声说道:“又臭又脏的,倒唱得好听的曲儿。于嗟女兮,与无士耽……不可说也……他唱得是什么意思?”
“疯言疯语罢了。”叶仲宁并不理会道人。
“于嗟女兮!于无士耽。”疯汉忽又唱道。莫莫回头一望,疯汉似乎也在注视着她,隐蔽于须发后的眸子闪烁,含着惆怅。莫莫的心里突然有些莫名的难受,匆匆回头,加快了脚步。
第十七章 云山漫心境 (三)
阳光照耀下的叶府大门比夜晚明朗许多。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周吴祥和地看着这位来府上住了段日子,现又离去的姑娘,一如送别所有离府的客人,等着马车驰骋,他好掩上大门。
叶太傅说是忙于公务,自然没空来送她。叶夫人叫下人替莫莫打点了些细软,随后进屋歇着了。叶秋瑶挥手道别后随叶夫人进了府。留春帮她把行李放置好,竟有些不舍:“小姐要是想念老爷夫人了,尽管儿写信过来。”
“留春,我会回来的,回来看你。”莫莫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他终究没来送她。
“大少爷今早办事去了,晚些时辰才能回来。”留春替莫莫放下马车帘子,返身的时候又依依回望一下,才进了府。
这算不算是他道别的话?
马夫挥起了鞭子,车外的人流景色向后掷去。莫莫一回头,看那紧闭的府门越来越远,门口的灯笼模糊成了一滩红色。她想起刚进府那日,爹和二娘的马车也是这么离自己而去的,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