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宫·玉漏-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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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暗的光线下,木佛丰腴的身姿略显倦怠,却有着一双俯视尘寰的佛眼,涤荡在世人邈远的心际。
心境如绝处逢生,浸满了疲倦和酸软。掩藏不住的委屈和羞辱使她痛楚万分。
她原以为思念可以平和如生长在崖上的合欢花,无根无源地依傍而生,静默开放,日深夜久后牢固如相互纠缠生长的根须,在临水处静静地照出两相倾慕的身影。可她没想到,思念竟会变得如此蚀骨凄郁,他热切的眼神和有力的臂膀仅仅是遥远一方的温暖慰藉。
被风拂落的雨露敲着窗,浓光淡影稠密地交织着一支忧伤的夜歌。风吹得她鬓间散发微扬,莫莫屈膝跪于佛前,双掌合十,泪流满面。
第九十章 玉漏莫相催(二)
夜色加深,黑暗渐渐收紧,偶过一阵微势的林风,夜凉更加敏锐地侵着人的肤体。古庙周围很静,静得能听见潺潺溪流泛着水波,轻擦过沟渠的声音。
“过了这一夜,一切都会好的。”莫莫对着木佛拜了三拜。佛前长明灯的火花似脱离了灯芯,不安地游移着神明高深莫测的面部表情。
风从窗的漏隙处涌灌进来,吹得发丝轻绕耳际,撩起了孤孓的过客在夜间萌发的缕缕轻愁。
庙门呀的一声被打开,莫莫猛然回头,松了的心弦再次绷紧:幽然的火光映出一片灿灿银亮,那是兵士特备的银色胄甲,在此刻像地狱府门前窜出的白无常一样闪入了她惊魂未定的眼眸里。
“啊!”莫莫一惊而跳,情急之下弯腰躲入了神龛后,双手把着木佛布满蛛网尘土的身子,惊恐地盯着滞立在门口的兵士。
小兵显然被这声尖叫吓了一跳,呆呆地站了会儿,挠挠脑壳进来了,右手拎着只在林子里逮到的秧鸡。他把已断气的野禽扔在地上,小心地走了几步,靠近佛龛,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瞧着神龛后惴惴不安的姑娘。
“是你。”小兵咧开个无邪的笑容,眼里有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清廖的灯火漾开了夜的深永,浮在少年青春逼人的脸上。温和单纯的笑容抚平了她不宁的心绪,莫莫走出神龛,神情仍含了戒备:“我不认识你。”
“这也不要紧。我认得你,还有你给的烤羊腿。”小兵笑笑,无趣地抓了抓后脑勺,“我叫徐士冉。”
雁岭初秋的气息随记忆迎面扑来,清溪旁的野花坠入流水,蓝天里云影徘徊。军法处置!他不容置疑的口气曾让她以为年轻的生命就此逝去,可眼前的少年分明鲜活地存在着,单薄的身躯变得壮实,脸上浮现的是年轻男子日趋分明的轮廓。时光魔幻变异,迅速如思念里日渐丰满的情意。
莫莫咬了下唇,止住了溢在眼眶的泪,相思的甜美和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彻底放松,她放柔了声音,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想打战,跑了。”徐士冉压低了声音,支支吾吾地说道,忽又抬头看着她,下了决心似的快速地说着:“我妈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说完,他拾起那只被扔在地上的秧鸡,低头摆弄着,一下一下拔得满手是毛:“这里有火有木头,刚好。我饿了。你不饿?”
莫莫在他身旁坐下,裹紧了斗篷。骤然而至的一阵晕眩袭得她眼前发黑,她抚着额头,认为是饥肠辘辘所致:“我也饿了。”
“帮我把那块木头搬来。”
“哪块?”
“那尊菩萨。”徐士冉朝神龛努了努嘴。
“那不行!”莫莫被他的想法吓了一跳。
“你相信真的这世上有佛祖菩萨?”徐士冉褪干净了野禽的毛,不置可否地笑着问她。
“那也不能这么做。”
“反正我不相信。”徐士冉拎着光秃的秧鸡,晃了晃,认真地说道:“我娘每天吃斋念佛地求菩萨保佑,她儿子还是被抓来当了兵。”
“至少,你还平安。”莫莫看着他稚气未脱的脸,有些伤感。她转身对着昏暗朦胧的佛像,合了掌,低眼轻轻地说着:“它也算是救过我……不能烧它。”
“那好,不烧。”徐士冉看着她虔诚拜佛的样子,觉得有趣。他没再说什么,起身去墙角拾掇些干燥的柴火。
火焰贪婪地吞噬着干燥的木头,火苗活络地跳跃着,冲淡了夜的深沉,染得低矮的古庙有了些许宜人的暖色。食物的香气慢慢地扩散在屋舍下,有了类似家的温暖。
“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徐士冉兜转着半熟的秧鸡,抽了下鼻子。
“我……迷路了,正打算回去。”莫莫不想多解释。她出神地看着野禽的油脂点点滴落在火里,嗤地窜起一络络细长的火舌。火光映得他们满脸通红,拖了两道长长的影子在身后。
“你也跑得太远了。”徐士冉对她的话并不上心,用手试探了下野禽烤得焦黄的皮,烤热的油脂烫得他连连甩手。
“你呢,准备去哪里?”莫莫看着愈烧愈旺的火,问道。
这一问,像是触动了他的心思。
静默良久。
“不知道。”徐士冉没了轻松的神色,他拨了拨炭火,又扔了两块木头,火星噼里啪啦地响起,影映着他掩盖不住心事的年轻面容:“我很想我娘,我两年没见到她了。但我又不能回去,抓到了就当逃兵处置……”
“你送我回雁岭。”火光在莫莫的眼里闪动。
“我不想回去,我不想上战场,死了就更见不到我娘了。”
“你打算在深山野林里过一辈子?”莫莫低声问着,不停地揉着额头。眼前的火光越来越刺眼,像仰面对着正午的太阳,耀白的光刺得她猛一阵晕眩,呛人的生烟味飘浮过她的鼻尖,喉咙紧得难受。
徐士冉没有回答,阵阵香味撩得他胃口大开,他饶有兴趣地翻转着烤得金黄的秧鸡,随手撕了只肥嫩的鸡腿,递给旁边的姑娘:“给你,你先吃。”
手举在半空,旁边的人没任何反应,徐士冉转过头。
莫莫蜷缩着躺在地上,火光跳映在她紧裹的狐裘上,缕缕灰白的烟在她身边轻轻盘绕而去,冷却在窗外清凛的月色里。
夜安静得吓人。
徐士冉扳过她的身子,拂去她散落在额前的丝发。她的双眼紧闭着,脸色苍白如降临的第一场冬雪,一缕纤弱的血丝点染唇边,轻盈似在黑暗中飘零的血色樱花,在低垂的夜幕下宣示着无力的凄艳。
第九十一章 玉漏莫相催(三)
狱卒扶着掉了魂的医士出了牢狱,花台上,雪籽落地的脆响越来越轻,最后只剩下一幕空阔连绵的雨雾,在黑夜里无尽地蔓延着。
“雨天路滑,您看着点路,慢走。”狱卒招了招手,笑脸相送。医士点点头,打开了油纸伞,蹒跚着走进了这漫天雨帘。
狱卒依旧笑着,抖落了沾在衣袖上的几线雨丝,弯腰进了低矮的牢房,回头轻声嘀咕着:“腿打断了,估计这回没人来瞧……”话音未落,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原本安适的笑容因停滞而变得僵直而诡秘,身子直直地向前倾去,沉重地滚落在黑石阶上。
牢狱口的黑色身影敏捷如一只锦衣夜行的狐狸,无声地和着狱外单调的雨声,带过潮湿的诡异。他挥手闪过一个带水的剑花,精确无比地朝赵易劈来。
“保护王爷!”刚回过神的小卒们纷纷拔剑,一拥而上。寒刃银白的光亮灼灼逼人,缭花了人眼。一抹清亮的寒光迅速晃过,收剑时已是尸体横陈。
“三弟救我!”夏侯元拖着残腿,用力地拍着牢门。他放肆地干笑了几声,有着绝地逢生的快意:“你们都不是我三弟的对手!”
赵易挑起一把剑,冷静地对峙着这个浑身带着阴寒戾气的不速之客。他轻挑眉峰,微然一笑,语气嘲弄地对夏侯枫说道:“看来,你只会耍阴的。”
一道剑光浮起,雪白似霜,纠缠如毒蛇吐芯,直刺向他的胸口。赵易侧身一闪,并未提剑反击。他反手把剑,虚虚实实地挽了几个剑花,两剑相交,发出“叮”地一声响,一道青光拂面。剑面相磨,尖音刺耳。赵易收了剑,正色说道:“你恨我,我们可以在战场上交锋,请别伤及无辜。”他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着:“她是无辜的。”
“莲儿也是无辜的。”夏侯枫泛起一丝冷笑,“你害了她。”
“你没资格提她!”赵易怒从心生,他手腕一转,抖落一个帅气的剑花,剑锋直指夏侯枫:“告诉我,莫莫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如果没有意外,”夏侯枫不偏不倚地迎上剑锋,笑容里敷着一层彻骨的阴寒:“毒发就在这几日。”
赵易一怔,脑中有瞬间的空白,愤怒的火焰腾空而起,把他的眼睛烧得异常明亮,他收住剑锋,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救她。我自会放了你的兄弟。”
“三弟,答应他!先答应他!”夏侯元趴在牢门前,抓着沾满污泥的牢木柱,听闻话语如捞到救命稻草。
夏侯枫面无表情,觑得空隙,手中的剑略微一偏,剑势轻灵,伴着凛冽的寒气直取要害。赵易躲闪不及,白刃划破手臂,一行殷红的血渗出衣裳,鲜艳似开在冷雨中的蔷薇。
“王爷!”闻风而来的兵士堵住了牢狱口,个个手执大刀利剑,神情愤懑而紧张,已有弓箭手搭满圆弓,只等待一声令下,乱箭便可如雨下。
“我可以放你走。”赵易捂着手臂,冷冷地看着他:“也可以放了你兄弟,只要你救她,带她回来,我不计较你做的一切。”
“我救不了她。”夏侯枫云淡风轻地说着,脸上浮起诡异的笑容。他甚是得意地看着赵易的面部表情呈现微妙的变化,日夜纠缠的刻骨疼痛在仇人的身上验证,使他感到了某种程度的复仇的快感。
“三弟,你可以的!”夏侯元近乎癫狂。
“我就是要让你明白,什么叫做无能为力。”夏侯枫自始至终没看他的兄长一眼,扔下一句话,转身杀向密集在牢口的兵士。
“让他走!”赵易下了令。
兵士们犹豫不定地收了兵器,挪蹭着让开一条路。夏侯枫出了牢狱,疾行在铺天盖地的夜雨中。一支箭脱了手,朝他离去的方向临空射出,消失在茫茫雨雾里。
浓重的林子无语噤默,月亮在浅浅冷风里矜持地移动着,水面浮起一道月光。一个缓慢行进的身影踏碎了水塘里倒映的一轮圆月,冰寒刺骨的水灌进了他的马靴,冷得他牙根直打哆嗦。
徐士冉背着昏厥过去的莫莫,脚步深浅不一地往雁岭方向走去。月白风缓,他身后留下逶迤随行的一行水渍。
“说晕就晕过去了……你可千万别有什么事啊。”他自言自语着,停下脚步歇了口气,掂了掂背上的人,极目眺望着蜿蜒在视野之外的山脉,又说道:“反正我活不成了,临死前做件好事,送你回去。”
孤星伴月,残照在他的身上,风哗地划过枝叶茂密的老树,树的枝丫在夜里摇晃如魑魅,也掀动了背上人蓬松的长发,她依然悄无声息,只有发丝撩拨着脖颈,面颊的温度传递到他被汗水濡湿的后背。
“千万别死。”徐士冉颤着声说道,汗已吹冷,被冰水浸得发僵的脚趾头仿佛已不属于自己。夜枭阴寒的唳叫一声比一声紧。
月亮升得更高,清水一样涓泻下来,依稀勾勒出远处山脉起伏的轮廓,空地上积聚的水洼泛着细碎粼粼的水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火把飘忽的光辉被树梢支离得幽冥破碎,隐隐有着盔甲轻擦过树枝的细琐声响。
一队人马正在急切地逼近。
徐士冉大惊失色,一闪而过的念头就是先找棵树躲一下,他迅速地环顾了下四周,空地上波光闪耀,月辉四溢,比任何时候都明亮,唯独找不到一个可以庇身的地方。跑,已经来不及了。
人马很快就到他跟前,呈半圆形围住了他。徐士冉紧张地看着这队善恶难辨的兵士。火把毕剥燃烧,明晰地映亮了兵士们熟悉的甲胄。是自己人,他轻呼了口气。转念一想,更紧张了。他腾出手,擦擦布满汗水的脑门,涨红了脸。一名将士下了马,慢悠悠地踱到他面前。
将士手握着剑鞘,抬着胡子扎拉的下巴打量着徐士冉,他轻蔑地哼了声,握紧了腰间的利剑,慢条斯理地问道:“你背上背的不会是你在战场上负伤的战友吧?我记得我们还没打到这里来呢。”
“是……是位姑娘,她昏过去了。”徐士冉没敢看将士,低头回答着,背上的负荷似乎更沉了,压得他双臂发麻。
“据我所知,战场上是没有姑娘的。”将士走几步,靠近他,伸手捋开了莫莫垂落的长发,一张似乎正在沉睡着的娴静面容。徐士冉不由得退了几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