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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潜伏 姊妹篇:暗火-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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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就交给我了,没多有少,总不会让哥儿几个落空,你们看怎么样?”
  他们自然是欢呼雀跃,临分手,杨志强非得守着本地老年间赔情的规矩,要把金善卿背到马车上去。
  金善卿只略一推辞,他知道,只这一背,两边的交情就算是结下了,比拜金兰稍差一点儿也有限。他两手扶着青面兽宽如门板的肩膀,刚走到当院里,院门外晃进一个穿缎面皮袍,戴獭皮暖帽的小个子,鼓鼓的小胖脸,一脸的油,叫了句:“三哥,背的这是哪位爷,给我也引见引见……”
  来人正是岳秋亭。
  叫急进党众人这么一绑架,金善卿又耽搁了一阵子,只能下午到福寿汤馆去见桑德森了。好在事先没有约定,要不,洋人的臭毛病,因为迟到了一袋烟的工夫,他能跟你翻脸。要不怎么慈禧老佛爷说他们是狗变的呢,还真是狗脾气。
  桑德森这人跟别的英国人一点也不一样,不住在英租界,却在俄租界俄国领事馆旁边租了套房子,用他的话说,每天早晨到津海关上衙门,得特意坐摆渡过海河,每次还多给船家一个大子,要的就是这个劲儿。他在中国十来年了,专门喜好中国玩意儿,最爱的是小脚女人的小鞋和抽大烟的烟具,最喜欢的是坐四人大轿,也闹不清他这是哪路癖好,大约是因为这些玩意西洋没有。
  福寿汤馆在南市芦庄子,前门在南市,后门对着日租界旭街,与隔壁大混混儿袁八开的芦庄子宝局一个格局。这地界,在南市玉清池没建成之前,算是最好的澡堂子了,每天下午来泡澡的人多半是常客。早上人少,晚上来的都是生脸,常是没钱住店的外地人,在这里将就一宿,还顺便洗个澡。要说常客,多半是有钱无事的大闲人,天津卫这一百年来不知怎么的了,这路人越来越多,许是这地方钱厚,挣钱容易,祖上不知怎么三弄两弄地发了财,子弟们就变成了这路闲人。
  桑德森每天下午四点半准时到福寿汤馆,要不就不来,只要是来,刮风下雨从没错过时候。于是,每到柜台上那个大座钟快走到申时三刻时,看箱的浴倌王九便候在二门口的二蓝布棉门帘后边,只要是桑德森的大皮鞋一露头,他便一挑门帘,直着脖子一声高叫:“九号一位,桑大人,里请……”因为每天桑德森临走,准赏他一毛钱的银角子。

第一章 没有英雄的日子(9)
今天,他最后的“请”字除了往常的高腔以外,还特地挽了个花儿,因为,十号榻上坐着位爷,进门就赏了他一块龙洋——大关金家的大少爷金善卿来了,正候着桑德森。
  金善卿与桑德森相对拱了拱手,没讲话,便动手*服。旁边的浴客虽然不像当初那么吃惊,但仍有不少人向这边张望。
  “有事找您商量。”金善卿不爱在澡堂子里洗澡,最厌恶的是这里的滑腻腻的木制趿拉板儿(拖鞋)。只有出来应酬时,没办法,才不得不来,谁让天津老爷儿们谈大事最常去的就是澡堂子和小班呢。
  “汤里边说。”桑德森近来在学说本地话,数这一句讲得最地道,还外带挑着大拇哥。
  浴池那间屋并不大,大点的是热水池,人不多,大流的堂腻都是午饭醉饱之后来洗,眼下在外边榻上午睡方醒,正喊茶房;小号的是焦池,里边三五个老人,有人正唱《文昭关》,汪大头的韵味十足,一见桑德森赤条条地进来,那人立马改唱《李陵碑》,把庚子年洋人拆天津城的那点悲愤都带出来了。
  桑德森不可能懂这里边的深意,跳进池子时溅起一片水花,径直坐在西北角上他那老位置。每天一过四点,这个角上就空出来了。
  “哪天我也要练得能泡那个池子,还得学会段唱。那老先生,看着就惬意。”桑德森跟其他人一样,把脑袋枕在池边,身子在水中半浮着,闭上了眼,“人生得意须尽欢,是这么说吧?”
  金善卿没有答话,这种闲扯可以随他去,不必每句必答,这是他跟洋人多年打交道总结出来的经验。中国人跟洋人打交道,最大的缺点不是兵器不如人,而是人家放个屁咱都搭腔,那样一来就不像个大国上人,反倒像个帮闲。他这会儿心里想的是,怎么说动桑德森,帮自己把那批军火弄出来。不管这件事最终是他得利还是南京临时政府得利,反正不能白白便宜了袁世凯。为难的是,他如今还没想出个办法,怎么才能弄出那批货来。自己要是还没有主意,怎么求别人办事?他又犹豫了。这洋人身上的坏毛病挺多,他要是没准备好就跟桑德森谈,说不定这洋毛子倒翻儿了。
  对面焦池里上来一个大胖老头儿,光屁股做着身段,手上的兰花指向桑德森指指点点,口中唱的却是陈德霖的《贺后骂殿》,径自出去了。
  这种事情金善卿已经习惯了。今天算是不错了,上一次跟桑德森泡在池子里,对面有个老先生指着他的鼻子唱了大段的《骂王朗》,声情并茂,满池子彩声如雷。天津卫的老爷儿们见不得“汉奸”,最恨的就是“二毛子”和“三毛子”。
  “找我么事?”桑德森比别的洋人强的是,他竟然把四声弄明白了,但本地口音的咬字他还不在行。
  “没什么大事,想弄点便宜货,五金,不知道春城兄有没有办法。”金善卿与桑德森交谈,向来是正正经经地讲官话,而且不叫他洋名,只称他汉文的号——春城。
  “大五金,小五金?”桑德森早就知道金善卿是个军火走私商,一直没明说,因为他喜欢这个中国小伙子。再者说,虽说他在津海关里管着十名超等总巡——都是洋人,负责缉私的工作,但这海关不是大英利物浦海关,而是大清津海关,少点税收无关痛痒,发生暴动也跟他没多大关系。
  “大五金。”大五金在私贩圈中多半是指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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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没有英雄的日子(10)
“长的,最好是德国货。”
  桑德森笑了,“我就知道,丹麦船上的那批货是你的,对不对?”
  “东西丢了损失不小。”金善卿觉得还是实话实说地好,“有没有办法,春城先生?”
  桑德森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居然睡着了。金善卿明白,用北方话讲这叫“拿糖”,这洋小子一准有办法,可怎么才能把他这个办法钓出来呢?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桑德森在英国剑桥学的是人类学,到了中国,仍然没放下他的这点爱好,四处搜集各种材料。话说去年秋天,也是在池子里泡着,桑德森问了他一句:“隐侯先生,”隐侯是金善卿的号。“中国女人缠小脚,我研究了有半年多,可就是没有机会亲眼看一看,可惜。你有没有办法?”
  混账主意,小脚能让看么?金善卿当时一肚子气,没答理他。中国女人缠小脚,连他亲爹都不让看,别说洋毛子?可如今为了革命,能不能想个办法?可这事也太丢人了。
  他瞅了一眼闭目假寐的桑德森,这个一脸褶子满身红毛的混账王八蛋的洋鬼子,好什么不行,偏好这玩意儿。
  “你研究了那么多年的烟具,没试试福寿膏的味道?”金善卿的话音撞到水汽,四下里氤氲开来。他决定先从别处打主意。
  桑德森摇了摇红发浓密的大脑袋道:“大英帝国的法律,鸦片只能药用,吸食鸦片的人要坐牢的。”
  “你们根本不明白抽福寿膏是件什么事,那东西到了我们这里就不一样了。知道为什么叫福寿膏么?就因为那东西养人。”金善卿心中恨恨,宁可把这洋小子变成个大烟鬼也不能干那缺德事。洋鬼子看小脚,这话传出去,别说自己这一辈子,就是后辈人也抬不起头来。
  “那东西上瘾啊!”桑德森摇头。
  “你每天吸板烟,害着你了吗?你看我怎么样,早几年我也弄过那东西,只是近来忙,没工夫,就给忘了。”金善卿循循善诱。
  桑德森坐起身来,眼睛注视着他道:“你这话倒有点意思。”
  有门儿了。金善卿笑道:“你别害怕,我不是让你抽,是让你看看,开开眼,长点见识。”
  洋人会抽大烟的并不少,你要是就此学会了,那也不关我的事。金善卿这是依着当时的社会习惯,此时公认的坏事是抽白面、扎吗啡,那是要命的玩意儿,不能干;至于抽大烟,在富人来讲是家常事,算不得太大的过错。
  4
  日本人再找到金善卿时,便只来了上角利一一个人,还带着一脸的笑纹,躬鞠得也深了好多。
  “金先生,我请你吃饭,咪西咪西,大大的。”
  “你们那饭食我吃不来,喂鸡食的一点点东西,还净是些个生鱼生肉,不合君子的胃口。”金善卿的脑袋摇得像拨郎鼓,心中想的是,小日本鬼子不安好心,我倒要看看你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要是能就此把他们打发了,那就再好不过了,就算是打发不了,也可摸摸底细。
  “中国菜,好吃的中国菜,熟得很。”上角利一又是一躬到地,“您的军火给津海关扣了,我们帮你想办法。”
  “你们会有办法?”大事不好,小日本要是掺和进来,就有得麻烦了。
  “拍卖地干活,海关拍卖,我们买。怎么样?你的有报酬,大大的。”津海关没收的走私品,每三个月公开拍卖一次。
  “那还早着呢,着什么急?”三个月的工夫,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而且,军火不可能被拍卖。“再者说,他卖他的,你们买你们的,关我什么事情?”

第一章 没有英雄的日子(11)
“有关的,好处大大的。”上角利一拉着金善卿便出了门。门口有两辆洋车等在那里,他一上车便叫:“聚和成饭庄,快快的。”
  “要想吃饭得听我的。”金善卿心中有数,不能由着小日本的安排。
  “那个,吃的听你的,玩的听我的,那个才是朋友。”上角利一脸上笑出一朵喇叭花来,兴奋得很。
  这小子憋什么坏呢?金善卿一边指挥洋车夫奔南市,一边提醒自己。
  洋车一路跑来,从英租界,经法租界,又穿过日租界,这才来到南市,街边上大大小小的饭庄子成百,东南西北各路吃食都有,金善卿却没叫停车,一直等跑到杂耍场子的南头,这才叫洋车停下来。他撩起皮袍的下摆,下了洋车,上角利一早已跑到他跟前。
  “咪西的在哪边?”往北望去,一眼望不到边的粗布帐子和篱笆灯围墙,圈着一小块一小块的场地,中间也有不少空场,正是中午吃饭的当口,没什么人,练把式、唱玩意儿的也歇晌了。
  “往这边看,咪西的这边。”金善卿在日本留学两年多,日本话讲得极好,但跟这小日本不能露。
  南边有一条几十丈长的矮墙,墙壁上早已被经年的柴火熏得乌黑,墙根下一拉溜几十个小吃摊,围着百十号食客,大多是在跟前挣饭吃的苦人儿。
  “这里?”上角利一的眼睛在眼镜后边瞪得溜圆。
  “就这儿。”日本人最爱干净,今儿个让他也恶心恶心。
  一口四尺口径的浅锅,边上围着七八个汉子,唏哩呼噜吃得山响。往锅里看,浑沌沌,乌澄澄,油腻腻,烂糟糟的一锅黑汤,滚滚热气蒸腾而上,还一个劲地咕嘟咕嘟冒泡;一只洋铁皮打就的隔断,将锅分成十来个隔子,每人守着一个隔子,各吃各的,里边是什么东西,上角利一没看清楚。
  “金大少,老没见了。”掌勺的胖子一脸油光,嗓门大得吓人,“您老跟这位洋学生拼这锅。”上角利一穿的是洋服。
  围着锅的是一圈长凳,上边浮着一层柴灰,上角利一一鞠躬,在凳子上铺了块手帕,坐了下来。边上那七八条汉子一下子就认出他是个日本人,脸色立马就变了,一声躁喊:“锅头儿,把肉打出来,换个地儿,这锅汤要变味。”那些人都挪到别处去了,好大一口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金善卿心中得意,拍了拍上角利一的屁股,让他站起来,“吃这东西不能坐着,站着吃顺气和胃。”
  大胖子锅头儿提着笊篱走过来,还没张口,见金善卿跟他一挤眼儿,他便又回去了,转来时,手里拿着两只粗瓷大碗,一只给了金善卿,另一只交给了上角利一,跟着两个人面前的隔子里各下了一堆乌糟糟像是肉类的东西,贴锅边还给煮上两只火烧。
  金善卿撩起皮袍下摆,一只脚跐着凳子,一手端酒碗,一手拿着尺半长的大筷子,道声请,下手捡了块肺头,扔进嘴里,吱溜,来了一口酒,眼斜着上角利一。
  日本男人都好酒,上角利一先嗅了嗅酒碗,尝了一小口,“好酒。”酒味浓烈得紧(用现在的话说,胖锅头儿给他的这碗酒,得合75度),他的两眼当即亮了起来。
  “再尝尝锅里的。”
  上角利一用筷子小心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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