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遗事-第2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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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当值的禁卫军就过来挡住了:“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横冲直闯!”
刘成紧跨一步,大声喝道:“宰相在此,不得无礼!”
几个人一愣,闪开了。
旁边却有一个横的,上来就要打马,凶道:“不是宰相,咱还不问呢!”被刘成一挥手挡开了。
一行人折进宣德楼偏西小门,安石刚跳下马,一个卫士抓住马与刘成就打:“岂有此理!骑马骑到这儿来了?”
刘成护住马正要还手,安石喝道:“有话好说,不得无礼!”刘成不敢动手,身上已经挨了一下。那小子听见安石怒喝,也有些发虚,躲到一边去了。
这么一闹,这灯还能看得好吗?勉强陪下来,闷闷不乐,打道回府了。
自大宋立国,谁敢对宰相这么不恭?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挑衅吗?几个卫士能有多大胆量?背后自然有人指使!可安石并不敢立马追究,他不知道条例究竟是怎么规定的。虽然他一向都只在西偏门内下马,而且,当年与曾公亮一起随驾,也是在这里下的马,从来没有人说过不字。可假如条例真有规定,错的还是自己,就说不得了!何况,怎么知道别人不是故意激怒自己,让自己感情用事,失控作出过激反应,他们好乘机下手进攻?安石悄悄忍了,只让中书行首司官员详细查一查条例,看看有没有具体规定。查来查去,并没有规定。一向两府大臣从驾观灯,进来都走宣德楼西偏门,在门内下马;看完,则由左升龙门出去。有文字记载的最近例子,一是嘉祐八年,一是熙宁四年。安石又请他们去问专管皇城出入门禁的皇城司,皇城司的官吏也写了材料,说两府大臣究竟在门里还是门外下马,根本没有条例规定。安石仍不放心,请他们再查查皇城司的体例。有那管事的官员,见缝插针,说司里曾收到皇城巡检官员的状子,说亲王大臣都应当在宣德门外下马。虽这么说,却拿不出文字根据。而且,一向在门内下马,也没人过问哪?行首司的官员去现场调查,有那看守灯山的老吏说,宰相走过之后,听见那几个卫士议论来着。一个说:“我们打了宰相的马,一旦马受惊伤了宰相,我们可就死都没地方了!”另一个说:“我能不知道这个?可上面逼命,不干也是个死!”
为了更把握起见,安石又去问冯京:“中书现有记录,两府大臣都是偏西门内下马的。您还记得吗?”
“是吗?”冯京满脸开花地笑道,“我可记不真切了!叫我想起来,好像也有在门外下马的时候!”
文彦博则不请自言,到处散布说:“我可从来只在门外下马,人臣嘛!”
事实既清楚,又被逼到不能不说的份上,更得较真了!安石给皇上上了个折子,除了说明真相,就是请求皇上查清事实,不为自己,将来群臣进出,也好有个根据。安石没提老吏的话。事到临头,他们要是不敢出来作证,自己反倒有理说不清了!佐证尽管最有力,只能割爱!
皇上接到折子,也很奇怪:“这事也真怪。朕做亲王的时候,位置排在宰相之下,从来也都是在门内下马的,也没人说过!”
“所以臣才不能没有疑问!我总怀疑有人指使,目的无非是要杀我的威风!其实,微臣除了政事与人较曲直,争的是义理,从来也不敢为任何一件私事骄横不逊!也许他们是有意刺激我,叫我失态,再攻我为臣不逊?”安石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爱卿不要担心,朕一定让开封府彻查此事,给爱卿一个交代!”皇上安慰安石。
“谢谢陛下!只要查清事实,也就行了。卫士们也有他们的职责,倒不必过于责难!”安石又替卫士们求情了。
这事说到究竟,当然是蓄意安排的一种挑衅:目的确实就是要杀杀安石的“气焰”,让天下人都知道,尽管王安石与圣上好像一个人,也不是不能碰的!卫士们说是受人指使,被逼无奈,也多少有些自愿的成分在内。除了喜欢挑战权威的恶作剧天性,变法触及的人实在太多了,卫士们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如何能够不受影响?还有一条,自打禄吏重法之后,宫内外吏人虽说有了薪俸,但相比而言,贪赃受贿的油水可是多多了!那么一点薪俸小钱,有些人连正眼都不愿瞅一下!这种情绪,对于下层卫士影响尤大。这些吃惯了槽头的兵油子,哪里完全是胆小怕事,才不得不为虎作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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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一百回(4)
开封府调查的结果,是将几个肇事的卫士全都揍了一顿屁股;再就是管理宣德门的一个皇上亲从官,因为在现场煽风点火,负有直接责任,也被打了二十大板。其余,也就无从追究了。这不是没事了吗?有那御史却奏了一本,说怎么能为了大臣,而处罚皇上身边的人!这样下去,谁还敢来保卫皇上?开封府的主事者不该曲意逢迎大臣,而目无皇上,目无朝典!这么干,皇上还有所谓至尊至贵的尊严吗?请朝廷一定严惩这几个目无君上的主事者!皇上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可要严惩,似乎也太过了?掂量的结果,是将两个主事者各罚铜十斤!
皇上之所以这么做,也不是没来由。
有个郭逢原,进士出身,先是处州丽水县的县尉。因为能干,文字上也来得,经人推荐,调进三司做了属官,专管相关条例的编修与库务的算计。既是上上下下都有接触,且在三司知道财政前后的变化,思前想后,觉得安石实在是个亘古少有的圣人能臣。现在皇上偶尔虽也以师臣相称,那只是一个空名,实际待遇一毫没有;权力上,更缺少信任、倚重。这是不合适的。皇上是大有为之君,应当尽快改过。君臣之间的关系,从来只能意会,不可言传。有些话是只能想,不能讲的。就是对,也不能讲。否则,就要遭忌,轻则丢官,重则丧命。可郭逢原一来太年轻;二来,天性上也率直一点,想不到那么多弯弯绕。到底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全兜了出来。早在熙宁五年七月,他就给皇上连上了两道奏本。
第一本,先也给皇上戴了一大堆高帽子,说自周文王、周武王以来,再没有第二个帝王像皇上这样贤明圣德。说到贤臣,则孔、孟以来,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王安石。接下来,就提到自己听说皇上也尊崇王安石为师臣,可实际礼遇却远非如此!早上五鼓他要上朝,上了朝要三拜九叩,拜过得奔走朝堂,侍立左右,有本又得躬读如仪,与一般朝臣根本没有两样!这哪里是古代尊隆师臣的礼数?陛下兴治除弊既跨越百代,希望师臣之礼,也一样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是,要以特殊礼节来尊敬王安石,不再待之以常礼;二是,凡事无论大小,都要先咨询王安石,然后再决定行止。能这样,才真正是师臣之礼,就是商汤对待伊尹,也比不过去了!
第二本,更出格。说是古往今来,自得师者王。古代的圣人,也不是没有老师。孟子说到的唐尧,就是一个尊师的典范。虞舜,论年龄,比唐尧小;论职位,一臣一君,更不能比!就是德行,虞舜也未必有多少超过唐尧的地方!可唐尧却将虞舜奉为老师,对他五体投地!陛下超越百代,天下无不以尧、舜之治期望陛下,可对王安石,陛下却不能以真正的师臣之礼明示天下,实在叫人纳闷,还请陛下三思!还有一条,从来宰相无所不统;也没有另设一个机构,有事叫宰相管不着!可本朝愣是另设了一个枢密院管军,宰相不能闻问,实在大失体统!请皇上下诏,将枢密院并归中书,叫文武诸政都由宰相一人统管,真正做到将相归一,文武一统。要说尧舜之治,这才名副其实!
以非常之礼对待安石,让他上朝不拜,等等,或许还有些道理,严格说来,自己确实做得不够:在礼节上,什么时候将安石与别的臣子作过区别?没有!常常咨询,问过而后行,虽说过分,也还能接受:一向以来,大事可不都是这样做的吗?可要说到别的,就得有分寸了!尧、舜之比,更是不伦不类!朕不敢自比唐尧,安石也从来没有自比过虞舜呵!真要这样类比,朕将来难道也要禅位给安石,让他来做皇帝?安石从来也没有这一份不臣之心哪!这郭某人怎么这样胡说八道!
“有个叫郭逢原的,爱卿认识吗?”皇上问安石。
“郭逢原?不认识。没听说过。”安石回答。
“爱卿看看他的这两个折子。”既不认识,说明安石并不知情,皇上心里去了一个疙瘩!说着话,已将两本折子都递给了安石。
安石匆匆一读,脸都变了:“这个郭逢原怎么这么轻率,不识体统!”
“朕也看他很轻脱!”皇上赞成说,“不关爱卿的事,爱卿不要往心里去!有些话,他也说得不错。朕确实有考虑不周的地方,对爱卿的确礼遇不够!”
安石赶紧趴下行礼,嘴里说道:“陛下这话,微臣实在不敢当!陛下待臣古今少有,臣感戴不尽,怎么能说不够!”
皇上上前一把搀住安石:“免礼免礼,坐着说坐着说!朕还有话呢!”
安石只好照旧坐了,说道:“陛下请说。”
“郭逢原还说到枢密院合并的事,这就是胡说了!爱卿知道,设枢密院管兵,这是立国的根本,祖宗手里就定下规矩了,怎么能胡乱改动?不是胡说吗?”皇上接着说道。皇上这话,原是话里有话。前不久,有个御史因事攻击文彦博,文彦博怀疑安石在背后捣鬼,跑到皇上跟前告了一状,诬告安石抢班夺权,要将枢密院并入中书。皇上虽然没信,却也有了印象,特别敏感,这才将枢密院合并的事单独挑出来,特特作了申述。
安石不再提别的,只是亮出一个态度:“陛下圣明,这绝对不能动。倒是这个郭逢原,似乎不大适宜在朝为官,能不能请陛下考虑,将他调一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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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一百回(5)
很快,郭逢原果真调出去了。他就是到死,也蒙在鼓里,不会想到调出的原因!皇上虽也再不提这件事了,可那心灵深处的阴影,总该存在。君臣本来就不是一回事,说是无形,怎么可能?皇上心里既有这一点阴影在,开封府的主事官员仅被罚铜,该很幸运了!
这事算是多少杀了安石的威风,叫文彦博他们很受鼓舞。但接下来的发展,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除了章惇在荆湖路平蛮成功,王韶在熙、河更是大获全胜。他领着将士,在巩令城彻底打败了木征;又行军一千八百里,作战五十四天,一举收复了河、岷、宕、洮、叠等五州全境,方圆数千里。这可是有宋以来从未有过的最大一次胜利!捷报传来,皇上都不知道怎样高兴好了!亲自登上紫宸殿,接受群臣的祝贺。想起这一向的纠缠纷争,皇上不无感慨,解下身上佩戴的玉带亲自授给安石,动情地说:“不是爱卿在朝内竭力主张,怎么会有今日的胜利!”那条玉带,名为“玉抱肚”,有十四粒稻宽,是大内最贵重的一条玉带,少说也值几百万!薛向因为在淮南六路发运有功,早被调进朝内做了权三司使。熙、河事起,多亏他在军需上应付裕如,皇上也赏了一条金带。至于王韶,除升了左谏议大夫、端明殿学士,也赏了无数金银财宝。其他人,也都升赏有加。有功的人受赏,那有过的人就不处罚,压力也小不了!文彦博始终反对王韶,只好上章求去。皇上也没多留,到底让他以司徒兼侍中、河南节度使的身份,去判河阳。认真算来,顶多也就是平手吧,并没占多少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