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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经历-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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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修身科的试卷(2)
现在常有些青年写信问我苦学生怎样可以自给,这问题的确不易答复,因为这事没有什么一定的公式,要看个人的环境、人缘和自己的能力。回想我自己当时的苦学生生涯,也不敢说有什么把握,只是过一学期算一学期,过一个月算一个月。这学期不知道下学期的费用在哪里,甚至这一个月不知道下一个月的费用在哪里,这简直是常事。因此心境上常常好像有一块石头重重地压住。别的同学在星期日是有着当然的娱乐,我的星期日却和平日一样;出校要用车费,没有特别的事也不愿跑远路;躲在校里也没有什么娱乐,因为在星期日的学校原已像个静寂的寺院。
  孩子究竟脱不了孩子气!记得有一次听着一个亲戚盛赞梅兰芳的戏,说他真做得好,简直是个“怪物”,不可不看,我们弟兄俩刚巧衣袋里多着几块钱,竟下决心同到天蟾舞台去看了一次!看的是夜戏,因太迟不便回校,还同往旅馆住宿了一夜。虽由徐家汇出来往返都是跑腿,但是已破天荒地用了十块大洋,因为一个位置的票价就去了四块大洋,那真是闹了一次大阔!这事如被那位修身科教师知道了,也许要取消我们的“优行生”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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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幻想的消失
我在南洋公学的时候,在精神上常感到麻烦的,一件是经济的窘迫,一件是勉强向着工程师的路上跑。前者的麻烦似乎还可以勉强拖过去,虽则有的时候很像到了绝境;后者的麻烦却一天天地继续下去。如果我肯随随便便地敷衍,得过且过,也许可以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我生性不做事则已,既做事又要尽力做得像样;所以我不想做工程师则已,要做工程师,决不愿做个 “蹩脚”的工程师。我读到中学四年级的时候,已感觉到《解析几何》的和我为难,但是我当时并不知道天地间有所谓职业指导这个东西,只常常怪自己何以那样不行!中学毕业后要分科了。除土木科和电机科外,还新设有铁路管理科。原来同学里面性情不近于学工科的不止我一个人,据说铁路管理科是不必注重物理、算学的,所以有不少同学加入。照理我也可以加入这一科,不过当时加入这一科的却有许多平日不用功的同学,在一般同学看来,大有这是“藏污纳垢”的一科,存着轻视的心理!而且我对于铁路管理,自问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兴味,所以我没有一点意思要进这一科。由现在看来,前一种心理确是错误的,后一种心理也许还合于职业指导的一个原则。无论如何,我既无意于管理什么铁路,只得在土木科和电机科两者之间选择一科。我说“只得”,因为在当时竟好像除了南洋公学,没有别的什么学校看得上眼!算学是我的对头,这是诸君所知道的。我听见有些同学谈起电机科对于算学的需要,不及土木科那样紧张,我为避免“对头”起见,便选定了电机科。到了这个时候,我对于工程师的幻想还没有消失。这种幻想的所以还未消失,并不是因为我喜欢做工程师,却是因为不知道有更改的必要和可能。我所以不喜欢做工程师,并不是不重视工程师,却是因为我自己的能力和工程师没有缘分。
  但是我仍然糊里糊涂地向着工程师的路上跑。不久我对于工程师的幻想终于不得不完全消失,这件事我却不得不谢谢张贡九先生。他当时教我们的微积分和高等物理学。诸君知道微积分是算学中比较最高级的阶段,高等物理学对于算学的需求也是特别紧张的。而这位张先生对于这两科考试的题目又特别地苛刻。他到考试的时候,总喜欢从别的书上搜求最艰深困难的题目给学生做,弄得同学们叫苦连天,尤其引起深刻反省的当然是像我这样和算学做对头的人们。最初我还再接再厉,不肯罢休,但是后来感觉到“非战之罪”,便不得不另寻途径了。可是怎么办呢?尤其是“优行生”的问题!在南洋公学还可借口“优行生”来凑凑学费,如换一个学校,连这样一点点的凭借也没有了。这是一种最踌躇的心理。
  可是问题当然还没有解决。同时有一位姓戴的同学却给我一个很大的推动。他在我们的同级里,对于工科的功课却是赋有天才的,但是他对于医学的研究具有更浓厚的兴味,便下决心于中学毕业后,考入圣约翰大学的医科(先须进理科)。他去了以后,偶然来谈谈,我才知道圣约翰的文科比较地可以做我转校的参考。我此时所要打算的是经济的问题,因为到圣约翰去之后,不但没有“优行生”的奖学金,而且圣约翰大学是向来有名的贵族化的学校。这个学校的课程内容,比较地合于我的需要,而贵族化的费用却给予我一个很困难的问题。事有凑巧,有一位同级的同学葛英先生正在替他的一个本家物色一个家庭教师。他的那位本家是在宜兴县的蜀山镇,家里是开瓷厂的,年已六十几岁了,对于三个孙子的学业希望得非常殷切,托我的这位同学代为物色一个好教师,要请到蜀山镇去做西席老夫子的。我是否够得上做一个好教师,自己实在毫无把握,但是这位同学知道我有暂时做事积资再行求学的意思,极力怂恿我接受这个位置。当时是在将放年假的时候,他们打算请我去教半年,准备使那三个小学生能在第二年的暑假考入学校。为特别优待我起见,他们自动建议每月送我“束修”四十元,来往盘费都由东家担任。这位东家虽还拖着一根辫子,年龄已达六十几岁的老先生,但是对于我这个青年“老夫子”却表示着十二万分的敬意;他的那样谦恭诚挚的盛情厚谊,实在使我受到很深的感动。我想一部分也许是由于他对于三个孙子的学业前途盼望得十分殷切,推他爱护孙子的心而爱护到所请的“老夫子”;一部分也许是由于我的那位同学在他面前,把我说得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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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青年“老学究”
我真料想不到居然做了几个月的“老学究”!这在当时的我当然是不愿意做的。一般青年的心理也许都和我一样吧,喜走直线,不喜走曲线,要求学就一直入校求下去,不愿当中有着间断。这心理当然不能算坏;如果有走直线的可能,直线当然比曲线来得经济——至少在时间方面。但是我们所处的实际环境并不是乌托邦,有的时候要应付现实,不许你走直线,也只有走曲线。我当时因为不能继续入校,心理上的确发生了非常烦闷悒郁的情绪;去做几个月的“老学究”,确是满不高兴,无可奈何的。不过从现在想来,如有着相当的计划,鼓着勇气往前走,不要自馁,不要中途自弃,走曲线并不就是失败,在心境上用不着怎样难过;这一点,我很诚恳地提出来,贡献于也许不得不走着曲线的青年朋友们。拿破仑说“胜利在最后的五分钟”,这句话越想越有深刻的意味,因为真正的胜利要看最后的分晓,在过程中的曲折是不能即作为定案的。我们所要注意的是要做继续不断的努力,有着百折不回的精神向前进。
  我当时在最初虽不免有着烦闷悒郁的情绪,但是打定了主意之后,倒也没有什么,按着已定的计划向前干去就是了。
  我的那位东家葛老先生亲自来上海把我迎接去。由上海往宜兴县的蜀山镇,要坐一段火车,再乘小火轮,他都一路很殷勤地陪伴着我。蜀山是一个小村镇,葛家是那个村镇里的大户,他由码头陪我走到家里的时候,在街道上不断地受着路上行人的点头问安的敬礼,他也忙着答谢,这情形是我们在城市里所不易见到的,倒很引起我的兴趣。大概这个村镇里请到了一个青年“老学究”是家家户户所知道的。这个村镇里没有邮政局,只有一家杂货铺兼作邮政代理处,我到了之后,简直使他特别忙了起来。
  我们住的虽是乡村的平屋,但是我们的书房却颇为像样。这书房是个隔墙小花厅,由一个大天井旁边的小门进去,厅前还有个小天井,走过天井是一个小房间,那便是“老夫子”的卧室。地上是砖地,窗是纸窗,夜里点的是煤油灯。终日所见的,除老东家偶然进来探问外,只是三个小学生和一个癞痢头的小工役。三个小学生的年龄都不过十一二岁,有一个很聪明,一个稍次,一个是聋子,最笨,但是他们的性情都很诚挚笃厚得可爱,每看到他们的天真,便使我感觉到愉快。所以我虽像入山隐居,但有机会和这些天真的儿童朝夕相对,倒不觉得怎样烦闷。出了大门便是碧绿的田野,相距不远的地方有个山墩。我每日下午五点钟放课后,便独自一人在田陌中乱跑,跑到山墩上瞭望一番。这种赏心悦目的自然界的享受,也是在城市里所不易得到,即比之到公园去走走,并无逊色。有的时候,我还带着这几位小学生一同出去玩玩。
  在功课方面,这个青年“老学究”大有包办的嫌疑!他要讲解《论语》《孟子》,要讲历史和地理,要教短篇论说,要教英文,要教算学,要教书法,要出题目改文章。《论语》  《孟子》不是我选定的,是他们已经读过,老东家要我替他们讲解的。那个聋学生只能读读比较简单的教科书,不能作文。夜里还有夜课,读到九点钟才休息。这样的儿童,我本来不赞成有什么夜课,但是做“老夫子”是不无困难的,如反对东家的建议,大有偷懒的嫌疑。只得在夜里采用马虎主义,让他们随便看看书,有时和他们随便谈谈,并不认真。
  我自己是吃过私塾苦头的,知道私塾偏重记忆(例如背诵)而忽略理解的流弊,所以我自己做“老学究”的时候,便反其道而行之,特重理解力的训练,对于背诵并不注重。结果,除了那位聋学生没有多大进步外,其余的两个小学生,都有着很大的进步。最显著的表现,为他们的老祖父所看得出的,是他们每天做一篇的短篇论说。
  我很惭愧地未曾受过师范教育,所以对于怎样教小学生,只得“独出心裁”来瞎干一阵。例如作文,每出一个题目,必先顾到学生们所已吸收的知识和所能运用的字汇,并且就题旨先和他们略为讨论一下;这样他们在落笔的时候,便已有着“成竹在胸”、“左右逢源”的形势。修改后的卷子,和他们讲解一遍之后,还叫他们抄一遍,使他们对于修改的地方不但知其所以然,并且有较深的印象。
  

11踏进了约翰
几个月的乡村生活匆匆地过去,转瞬已到了暑假。几个小学生到上海投考学校,我也回到上海准备投考圣约翰大学。
  和我同时投考约翰的还有一位南洋同学,就是现在的王以敬医师。他原是在南洋选定土木科的,因为性情不近,改选医科。我们两个人在南洋时虽所进的学科不同,但是都读到大学二年级。他进医科,先要进约翰的理科,我要进的却是约翰的文科。由工科转到理科,比我由工科转到文科来得便当,因为工科和文科的课程相差太多了。幸而我自己平时对于文科有关系的书籍已无意中看得不少。在那时并不知道自己要转文科,不过因为自己喜欢看,所以便常常看看,不料在这个紧急备考的时候,居然有一点用处。例如要考的英文文学名著,在一二十种中选考四种,这就不是临时抱佛脚所能速成的。可是无论如何,要想从工科二年级跳到文科三年级,这在当时好多朋友都认为是太大胆的。我所以不得不这样大胆来拼一下,与其说是我的野心,不如说是因为我的经济力量常在风雨飘摇的境况中,希望早些结束我的大学教育。
  我和王先生同住在上海青年会寄宿舍里,两个人同住在一个房间。临考的那几天,我们两个人的心里都非常紧张。我们都存着非考取不可的念头,因为我们都各有苦衷。王先生立志研究医学,上海除德文的同济外,英文的医学校在当时只有约翰是比较差强人意的。我呢,在当时也觉得要研究英文,在上海似乎也只有约翰是比较差强人意的。可是考试的成败是最难捉摸的事情,所以那几天我们的心里是特别的紧张,差不多每日二十四小时都是时刻在惴惴危惧着的。每天夜里,我们两人都开着“夜车”,预备考试的功课到两三点钟,疲顿得不堪言状。天蒙蒙亮就起来,匆匆盥洗了后,连早餐都没有用,就匆匆出发,同乘电车到静安寺。还早得很,有几十个同往投考的人们不约而聚地步行一小时左右,才到约翰。考大学三年级的只有王先生和我两个人。因为我们所投考的学科不同,所以两个人还是分开来考的,各人都分别到各个有关系的教授房间里去应试。提心吊胆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结果居然两人都被录取了。希望愈迫切和用力愈艰苦而得到的东西,在心理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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