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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经历-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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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检察官和一个书记官外,还有一个代表法捕房的律师(中国人)。公安局方面也有一个律师代表出席。我在庭上坦白承认我是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的执行委员之一,因为我深信参加救国运动既是光明磊落的事情,用不着隐瞒。此外审判长对于我的问话,总结起来不外两点:一是我和共产党有无关系;二是我有没有参加煽动上海日本纱厂罢工。关于第一点,他们所根据的,是我和沈钧儒、章乃器、陶行知诸先生共同公开发表的小册子,名叫《团结御侮的最低条件和要求》,和毛泽东批评这个小册子的公开发布的印刷品。这小册子里所主张的是全国团结,一致对外,有原文可按,这里用不着多说;我们公开发表了主张,谁都可以看,谁都可以批评。检察官当庭就认为这不能作为犯罪的证据。关于第二点,我所做的只是捐了一天的薪水所得,救济在日本纱厂里过牛马生活、罢工后饥寒交迫的中国同胞!就是和我们毫无个人关系的法捕房律师,也当庭宣称,捕房政治部曾经把所搜去的印刷品研究一番,觉得只是爱国的文字,一点没有犯罪的证据,所以不允许公安局移提(即引渡)。结果我们三个人都“责付”律师保出,再交铺保;规定史女士一家铺保,我和章先生各人须有两家铺保。于是我们便于当夜八点钟左右由律师保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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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高三分院(2)
后来有一位青年好友在他给我的一封信里,有一段描写当时的情景:
  自从先生的不幸案件发生后,我仅看过你一面。那就是在这事件发生后的当天晚上。当那特区法庭准予保释的消息传出时,鹄立门外静候审判消息的我们,原来每一个脸上呈现着忧虑与焦急的样子,顿时变成了欣慰的神情。你就在那数十亲友的庆幸欢笑的声中,走出法庭。我被兴奋的情绪激动着,几乎要流下热泪来。谁预料到第二天你又再度被押呢?
  “再度被押”的情形,下面再谈,且说我出法庭后,就被一部分朋友拥进汽车,直驱觉林去吃晚饭。我这时还带着“半瞎”的眼睛,拖着没有带子的皮鞋,领带也没有,大家都说我的面孔瘦了好多,面色也憔悴得很, 我想这时的形态也许很像上海人所谓“瘪三”了!沈钧儒先生也赶了来,跑进来一见着就两手紧握着我的两臂摇摆,几乎要把我揽抱起来,笑眯眯地好像惊呼似地叫着我的名字,并对我的面孔仔细打量着。他的那样热诚和挚爱的音容,是我永远不能忘却的。我看着他的那样满面焕发着的光彩,活泼泼的举动,自己竟不免觉得惭愧起来,因为我自己失眠了一夜,劳顿了一天,这时实在感到疲乏,虽则精神上是怪兴奋的。
  这夜我回家好好地洗个澡,很舒适地睡了一夜。
  

37再被羁押(1)
廿三日夜里在觉林的时候,在座中的朋友已经有人听到消息,说高二分院于当天下午五六点钟又已签出拘票拘传沈先生等四人。大家觉得他们既已“责付”律师保出,尽可随传随到,何必再出拘票呢?所以还在半信半疑中。廿四早七点钟,我起身后就先打一个电话到沈先生的家里,探问他的安全,得到的回答是沈先生昨夜刚安睡了一小时,在深夜一点钟的时候,又被捕房捕去了!随后又有朋友打电话来通知,说王、沙两先生也于同夜再被拘捕,李先生因睡在朋友家里,所以未即捕去。随后又有朋友打电话来,极力劝我避开家里。我就打电话征求我的律师的意见。我告诉他,我既由他保出,对他当然要负责,不能随便走开的,不过既由律师负责保出,尽可随传随到,现竟随意拘捕,很可诧异,我想暂行避到朋友家里去,但是地址要让他知道,以便他随时通知,我即随时可以出来。他赞成我的意思,于是我便匆匆洗脸、整衣、用早餐,叫了一辆汽车,到一个好友家里去暂避。我一到了那一个好友的家里,就接到我妻的电话,说前夜来过的那个大块头(公安局的侦探)又在我们的弄口东张西望了!午饭后我的二妹来看我,因为她听见我咳嗽,特送一小瓶药片给我。我们正在谈话的时候,我的律师有电话来通知,说法院已定下午四点钟开庭,叫我三点钟到他的事务所里一同去,我答应他照办。
  我们按时到高三分院报到,但因章先生和史女士未到案,延展到当夜十二点钟才开庭。在开庭前,我被押在法院的法警室,律师和家属都不得进来谈话,我一直在那里等到当夜十二点钟。不过我在法警室里却也不算寂寞,我对几十个法警弟兄们大开其话匣,说明国难的严重和我们的全国团结御侮的主张,他们都听得津津有味,点头称是,待我格外好起来了,倒茶的倒茶,让座的让座!后来我发现其中有几位还是我的读者,我们更成了莫逆之交了。
  当夜十二点钟开庭,章先生到了,史女士还是未到。问的答的还是那一套。律师再请求交保,不许。于是我和章先生被几个法警押送到特区第二监狱里去羁押。审判长在押单上批明“予以优待”。
  这监狱离法院也很近,所以我们也是步行。走进了一个大铁门,便是监狱所在地了。被带进了一个办公室,向例要由职员问几句话,由他填写在簿子上。他问了姓名、年岁、籍贯后,就问犯的什么罪,我脱口而出地答道:“救国”,他听了这两个字,一点不迟疑地立刻在簿子上写下了这四个字:“危害民国”!使我于哭笑不得中感到幽默的是他那样熟练的神情。
  这个手续完毕之后,经过搜查,再向里走,经过第二道门的时候,又经过一次问话。那里有个职员好像对我们演说似的“训”了一大套话,大意说在里面不可以吸香烟,不可以有聚会式的谈话,违犯了是要上镣铐的。他立在一个高高的柜台里说,我和章先生立在柜台外呆呆地听着。随后章先生的香烟盒和钱袋等零物交出代存,我没有什么东西要交出,我带着的那副眼镜也还得架在原处(这是回家时另换一副的)。我们还在那里再打一番手印。我们到了这个时候,手印也打得很熟练了,好像在银行支票上盖个图章一样,伸出手来就是!
  这大概就是“予以优待”吧。他们没有把我们放进盗犯们的监狱,却关到幼年监狱里面去。这幼年监狱一进门便是一个小教室,教室的旁边有四个铁格子门关住的小囚室。我们两个人被带到第一个囚室的外面,望望里面约有六七尺宽,十几尺深。排着一个两层的小铁床,一张小木椅(骨牌凳)。近小铁床一头的角落里放着一个马桶。下层的铁床已有一个青年睡着。看守把他叫醒,请他搬到上层。我和章先生进了后,家里的被窝已交来,打算睡觉。余下的铁床只有一层,我们两人之间必须有一人要睡地板,彼此互让不能决,我从衣袋里挖出一个小银角掷在掌上,用另一掌掩着,说明角子的阳面朝上我睡床,阴面朝上他睡床,结果轮着我睡床,他睡地板。我们睡的问题解决了,随进来的几个看守瞥见我的那个银角子,认为也要交出代存的,我只得随手把这个硕果仅存的银角子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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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再被羁押(2)
那一夜,我们两个人很安静地睡在那个小囚室里面。
  

38同情和厚意(1)
我不是说过吗?我和章先生在那个深夜里被带到一个小囚室的前面,从铁格子门望进去,就看见里面的小铁床的下层已睡着一个囚犯。他姓周,是一个###,是一个很可敬爱的青年!他当夜听见章先生无意中在谈话里叫了我的名字,引起他的注意,知道是我,表示十分的愉快;他原来也是我的一个读者,我们在精神上已是好友,所以一说穿了,便感到很深的友谊。当我铺床预备睡的时候,他看我们两人里面有一个要睡地板,再三要把他的那一层床让给我们,他自己情愿睡地板,经我们再三婉谢,他才勉强照旧睡下去。第二天清早,隔壁的囚室里就递过来一封长信,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写给章先生的。他只听说章先生来了,不知道我也来了,所以信里只急急问起我被捕的情形。他当夜为着这件事,一夜没有睡着,局促着写了这封长信,充满着热烈和挚爱的情绪。他的纯洁、诚恳、坦白、激昂,深深地震动了我们的心弦。后来我们见面了,都感到非常的快慰。他当面谈了还觉不够,也许因为话语还未能尽量倾诉他的衷情吧,又局促地俯在床旁写了一封长信交给我,在信里很诚恳地安慰我,乃至听见我还有咳嗽的声音(这是那几天偶然有的),都使他感到不安,再三叮咛,叫我要为国珍重身体。我很惭愧,觉得实在够不上他的那样厚望。还有一位同监的十九岁青年,大家都叫他做“八十四号”,因为他的囚衣的前后写着“84”两个大字。他是由乡村里来的一个穷孩子,到上海一个烟纸店里做过打杂。因为这家店关闭了,他便失业,为着饥饿所迫,做了一次小偷,被捕进来。他的写的能力很差,但是也自动地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了几十个字交给我,虽然像通不通似的,但是对于抗日救国的热烈和对于我们被捕的义愤,也已跃然纸上。
  后来听到这几位青年好友的报告,才知道监狱里许多囚犯都知道有我们这样两个人来了,都一致表示愤慨。尤其令人感动的,是一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盗犯,也在一封信里表示对于国难的关心和对于我们的深切的同情。他虽然用着很粗率的语句叙述他的意见,但是他那一颗火热般的心是谁看了都要感动的!听说全监九百余人为着援助绥远前线抗敌战士,决定全体绝食一天。
  就在这监狱里的职员方面,也有许多表同情于救国运动,对于我们两人的被捕,表示深厚的同情。因为他们有职务上的关系,我在这里不能详述了,我只有在这里附笔表示对于他们厚意的深深的感谢。
  同监的青年朋友们待我两人的殷勤是很可感的。我们的琐屑的事情,他们都争着代做。例如早晨倒洗脸水,扫地拖地板,饭后洗碗碟等等。监里犯人是各有一个号码的,铁格子门的外面便插有各人号码的硬纸片,职员招呼各犯时只叫各人的号码,不叫各人的名字。我的号码似乎是三百多号,章先生的号码二百多号,现在已记不清了,但是我们的号码虽记在铁门上的硬纸片上,都没有多大用处,因为同监的几位青年朋友不但自己一定要叫我们做先生,同时也一定要看守们叫我们做先生,不许叫号码。他们的那种天真的热诚,看着十分可感而又十分有趣!
  我们的小小囚室,每日上午七点钟,由看守把铁格子门开锁,让我们到接连着的小教室里去坐坐走走。那小教室里排有学校里用的木椅桌七八排,我们白天就在那里谈话看书。午饭后,别的囚室的铁门还要关上一小时,各囚犯都要“归号”,我们两人因受优待,可以例外。不过到下午四点半,各囚室的铁门一律都要关上锁好,一律都要“归号”,我们也不能例外,因为白天有个看守监视着,下午四点半后锁上了铁门,一夜到天亮,只每隔几小时有个职员来巡视一次,并没有看守监视着。因此我们到了下午四点半,也只得同样地被关在那个小小的囚室里,局促在那个铁格子门的后面。那个小小的囚室,除放着一架两层的小铁床外,余下来的区域也只有比放一个小铁床的地位差不多,所以我们两人要在这里散散步,便要碰来碰去。碰了几碰,我只得采用折中的办法,章先生跑来跑去的时候,我就坐在那张骨牌凳上;他停走的时候,我就跑来跑去。晚上只在外面那个小教室里有电灯,小囚室里是没有灯的。我们跑得厌了,就拿些书挨在铁格子旁边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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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同情和厚意(2)
我们到的第二天,原在我们的囚室里的周君自动地搬到隔壁一间里去,所以原来的这一间囚室便只有我和章先生两个人同住了。在这个监狱里(指幼年犯监狱,非全部),除了几个幼年犯外,还有两个原来是监里的“主任”,犯了罪一同关在这里面。到了晚上倒也不寂寞。附近的两个囚室里的几个青年朋友睡在床上大开其“辩论会”,你一句,我一句,对于抗日救国问题也讨论得很激烈。在这些讨论里,你可以听到青年们的坦白的天真的意见。同时你可以听到住在稍远的那个囚室里的两个犯了罪的“主任”大念其佛经,发出喃喃不绝的“南无阿弥陀佛”的声浪来。
  两层的小铁床上面铺的是木板。床架不是铁杆做的,只是较厚的铁片做的,在上层睡的人转个身的时候,全部的床架都有摇摆的姿态。章先生的身体比我高大,我怕他梦中转身,“牵动全局”,也许要把铁床翻倒,所以让他睡在下层,我睡在上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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