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A电子书 > 历史电子书 > 剑桥中国史:中华民国史(上) >

第87章

剑桥中国史:中华民国史(上)-第87章

小说: 剑桥中国史:中华民国史(上)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说的另一个更为重要的特征,是他追求感情的满足,性欲的挫折不过是这种
追求“忧郁症式的”表现。对这种自称“零余者”的孤独者来说,生活只不
过是一次伤感的旅行,形影相吊的主人公漫无目的地浪游,寻找生活的意义。
因此,郁达夫小说的特点是感情、观察和事件的自然展开,并没有压缩到首
尾连贯的结构之中。过去和现在,几乎是随写自传的主人公之意,凭印象层
层叠叠交织在一起。唤起各种情绪和回忆,不是为了促进情节的发展,而是
为了创造某种激越的感情。郁达夫在他写得最成功的地方往往能表达出真实
而强烈的感情;其败笔则会给读者以漫不经心和支离破碎的印象。①
尽管郁达夫颇有才华,但也只能算是在模仿和试验中摸索写作短篇小说
技巧的新手。事实上他的某些短篇小说读起来更像抒情的散文,不像结构严
谨的小说。和郁达夫的作品比起来,创造社的其他作者们的小说创作显得粗
糙(成仿吾),漫无节制地多愁善感(王独清),或者简直就是为了赚钱(张
资平)。唯一例外可能是郭沫若,但是他的创作才能更多地表现在诗歌方面,
而不是在小说方面。文学研究会的作家们的作品似乎略胜一筹。尽管研究会
的作家们的小说中也表现出强烈的自传倾向,但他们一般地不像创造社的同
行们那么言过其实地自命不凡。他们写热烈探求人生意义这一主题时,不那
么沉迷于自我,而是更倾向于人道主义。在黄庐隐的作品中,正如前面已分


② 对少数不那么易动感情的作家来说,最富吸引力的短篇文学形式是散文,这种传统文学形式被周作人和
鲁迅发展到了新的高度。关于周作人散文写作艺术的深入讨论,可参阅戴维?E。波拉德所著的《一种中国
文学风格:与传统有关的周作人的文学价值观》。
③ 雅罗斯拉夫?普鲁舍克:《中国文学革命情况下传统东方文学与现代欧洲文学的对抗》,《东方档案》,
32(1964 年),第 370 页。
① 关于郁达夫的艺术的分析,可参看李欧梵:《中国现代作家中的浪漫一代》,第 6 章;安娜?多列扎洛
娃:《郁达夫:文学创作的特性》;迈克尔?伊根:《郁达夫和向中国现代文学的演变》,戈德曼编:《中
国现代文学》,第 309—324 页。



析过的那样,这种探求采取了女主人公从理想主义发展到理想幻灭这一过程
的形式。冰心对“年青一代在痛苦的转变时期进退维谷的处境”①的处理,是
更理想主义的,“富于哲理”。与黄庐隐不同,因《寄小读者》而驰名的冰
心,倾向于多愁善感地描写母爱,并根据作者自己童年欢乐的形象将世界理
想化。文学研究会创作的最佳样品是由叶绍钧提供的。按夏志清的意见,在
《小说月报》发表作品的早期作家中,叶绍钧是“最经受得起时间的考验的”。
他创作了大量的短篇小说,始终保持了“高超的才能”和“高雅的感情”,
在这些方面,他的同时代人中很少能与之匹敌。②叶绍钧早期的短篇小说大都
是以教育为主题,这反映出他自己作为一位虔诚的教师的经历。这些故事表
现出的哀愁并非来源于主人公个人的苦难(如像郁达夫的作品那样),而是
出于对主人公力图实现自己的目的时所处的社会环境的热情关注。在一篇又
一篇的故事中,叶绍钧都描写理想遭受挫折这一模式:热心而富于理想的教
师们到处碰壁、失败。在他的长篇小说《倪焕之》中,叶绍钧简要地描绘出
了一位作为教育改革者的五四知识分子的肖像。这部基本上是自传体的小
说,是第一批出版的有不少优点的书中的一本(1927 年)。它叙述一位小学
教师的经历,他对教育和社会改革的玫瑰色的设想,最初是由他所在学校的
校长和他的女友的爱情培育起来的,但却被政治环境的阴暗的现实所粉碎。
主人公最后得伤寒症死去。
茅盾称赞《倪焕之》的生动的现实主义,认为是值得重视的成就,但茅
盾同时也指出,尽管小说结尾处表现出幻想的破灭,叶绍钧在一定程度上仍
是个不成熟的理想主义者。他一面描写城市知识分子的“灰色”生活,一面
却又不惜点缀几笔“光明”。对于叶绍钧,“美”和“爱”是人生的意义的
真谛,是将灰色的生活转化为光明的基本条件。①但是尽管叶绍钧态度诚恳,
技巧纯熟,并且感觉敏锐而有修养,他仍然不能和五四时期最成熟最深刻的
作家鲁迅相比。虽然鲁迅只写了两集短篇小说(而叶绍钧写了 6 集),他却
给本来是很浅薄的五四早期文学带来了思想的和艺术的深度。因此应该予以
更加仔细的分析。
在同时代人中,鲁迅作为一个有创造性的作家的天才是无与伦比的。他
的第一篇短篇小说《怀旧》,虽然是在文学革命之前用文言文写成,却已经
表现出与众不同的敏锐感和成熟的技巧。②鲁迅此后所写的以他的传统味很浓
的故乡绍兴为背景的短篇小说,洋溢着一种主观的抒情韵调,这表现出他对
自我与社会问题的复杂而迷惘的反应。虽然鲁迅的这些小说被看作反传统的
文学而受欢迎,但对以两个主要文学团体为代表的那种早期创作成果来说,
却是不很典型的。
鲁迅本人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有两种重要的激情促使他从事小说创
作。他声称其目的是启发人民和改良社会:“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
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①但是他也承认他的


① 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第 73 页。
② 同上书,第 57—58 页。
① 转引自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第 89 页。
② 关于这篇小说的重要性的分析,可参阅雅罗斯拉夫?普鲁舍克的《鲁迅的〈怀旧〉:中国现代文学的先
驱》,《哈佛亚洲研究杂志》,26(1969 年),第 169—176 页。
① 鲁迅:《鲁迅全集》,3,第 203 页。参看威廉?莱尔:《鲁迅对现实的洞察力》。



小说是他个人回忆的产物:他写作是因为他无法从记忆中抹掉那些一直烦扰
着他的某些往事。因此他在小说创作中极力将对个人往事的回忆和对民众进
行思想启发二者,艺术地结合起来。他试图重新整理自己对个人经历的追忆,
使之溶入更加广泛的中国国家历史的图景中,以使创作不像大多数早期的五
四文学那样以自我为中心,从而对读者更有意义。在一定程度上,鲁迅巧妙
地将这两种激情熔铸成了一个艺术的整体。但是这种民众与个人两方之间的
创造性的相互影响的关系,其结果并不总是和谐的。
当钱玄同第一次要求鲁迅给《新青年》投稿的时候,鲁迅用一个含义深
刻的暗喻来回答: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
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
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②
在一个充满漫无节制热情的和乐观的时代鲁迅竟有如此阴暗的想象,足
以证明他与众不同的心态。一间铁屋子没有窗户可透进一点光亮——的确是
一幅黑暗封闭的图象——这就是他所认为的中国文化和社会的恰当的象征。
这一明确的信息当然是在号召思想启蒙。但是这一似非而是的比喻还暗示一
场不祥的悲剧:那些“较为清醒的人”当他们被惊起的时候,也会和那些“熟
睡的人们”一样,得到同样的结果,而鲁迅并不曾指出捣毁这铁屋子的任何
途径。随着他的故事情节的开展,“铁屋子”这一主题也在少数清醒者或半
清醒者与熟睡的大多数人之间的一系列悲剧性的对抗中,得到发挥。这些熟
睡者的不觉悟,往往由于他们愚昧的残忍行为而变得更为恶劣。孤独者这一
中心形象和群众的对立,揭示出鲁迅对自己的“民族主义”和无法解决的“个
人主义”与“人道主义”之间的矛盾,有一种左右为难的感情:换句话说,
就是在对社会思想启蒙的责任感和无法克服的个人悲观主义之间深感不安。
鲁迅在他的几篇小说中描写过“群众”:《孔乙己》中咸亨酒店里的顾
客,《狂人日记》和《明天》里的邻居,《祝福》和《风波》里的村民,尤
其生动的是未受到充分重视的《示众》中的看客。在谴责群众中某些老一代
人的时候,他达到了自己讽刺艺术的顶峰,例如《高老夫子》、《肥皂》和
《离婚》。通过对这些个人或集体的速写,鲁迅拼集成一套自己同胞的画像
——一个居住在“懒散、迷信、残忍和虚伪”社会里的民族。①他揭露了一个
阴暗的、“病态”的急需救治的社会。这种“病态”的根本原因,在鲁迅看
来,并不是体质上的或环境方面的,而是精神上的。自 1906 年他决定放弃医
学转而从事文学之时起,就一直不倦地通过文学以探求群众的“精神”内容
和深入揭示中国的“国民性”,这种努力左右着他对群众的看法。鲁迅探求
的结果虽然在他的许多著作里都可以找到,却最完整地表现在他最长的一篇
故事《阿 Q 正传》中。
鲁迅在他这篇最著名的作品中并没有展示出一位强有力的个人英雄,而
是创造了一个给人以深刻印象的平庸人物——阿 Q,普通人之中的最普通的
人,群众中的一张熟悉的面孔。因此阿 Q 的传记可以了解为中国群众概括的
写照。阿 Q 的许多缺点也为作为一国之民的中国人所共有,可以归纳为两种
压倒一切的反面品质:他的“精神胜利法”,一种自我欺骗的将失败转变为


② 鲁迅:《呐喊自序》,《呐喊》,第 10 页;英译文载杨宪益、戴乃迭译:《鲁迅小说选》,第 24 页。
① 夏志清:《小说史》,第 32 页。夏志清在第 42—46 页中还对《肥皂》和《离婚》作了深入的分析。



似乎是胜利的思想方法;和他甘愿作压迫的牺牲品的“奴隶性”。这两种品
质必然也就是中国的病根,是过去历史的遗产。鲁迅的意思是,历史上屡受
屈辱的经历,尤其是近时强大野蛮民族的侵略,在中国人的心理中灌注了一
种被动的、不假思索的听天安命的态度。因此说来可笑,阿 Q 精神竟是完全
没有精神。
虽然阿 Q 是群众的一幅镜子中的影像,他却为群众所疏远,由劳动者变
成了被社会所遗弃的人,在故事的最后三章里,阿 Q 光成了“革命者”,然
后是一名“强盗”,而最后则是个被定罪的死囚。在“大团圆中”,他在群
众面前游街并被处决。他一生的最后经历就这样给辛亥革命的失败作出了可
悲的评语。①虽然为时已晚,阿 Q 在临死时确实获得了某种觉悟,不过不是对
他自己的性格或者对革命的意义的觉悟,而是认识到了中国民众的真实性
格,正是那些看客们一直在迫害他,他们似乎是急于要吞食他的血肉,并且
已经在“咬他的灵魂”。他在不知不觉中让自己成了他们的牺牲品和祭神的
羔羊。
作为一个“熟睡的人”,阿 Q 并不曾经历死亡的痛苦,尽管在临死时他
有了一点醒悟。但是当写到“较为清醒的人”——那些多半是知识分子的不
幸者,他们和阿 Q 不同,他们身处熟睡的人群之中而又和他们很疏远,他们
奔走呼号——时,鲁迅对民众的教导经常渗透着同情和绝望的个人感情。这
些人物好像是从记忆的恶梦中浮现出来的,是鲁迅痛苦地“追忆逝去的时光”
的结果;他们体现了鲁迅自己和他内心的斗争。最重要的是,他们象征着鲁
迅赋予那些“较为清醒的人”,尤其是他自己的那种占据中心地位的哲理性
的两难处境:这些不幸的少数人由于有天赋的敏感和理解能力而惊醒过来的
时候,他们能从“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中找到什么意义呢?
《狂人日记》(中国第一篇现代短篇小说)的主人公是鲁迅的觉醒了的
知识分子中最早,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位。他可以被看作鲁迅在日本留学时
期最崇拜的“摩罗诗人”的“患精神病”的后代——一个叛逆者和新思想的
开创人,一切政治、宗教和道德的改革都是从这些新思想开始的。但是这种
英雄的姿态却因完全脱离群众而受到极大的限制,使得他对社会的影响几乎
等于零。他的过分敏感和探求精神成了疯癫的证据,并因此而受到迫害。正
因为这一点,他是孤立的,被周围“熟睡的”群众所排斥,成了他们的牺牲
品。
虽然鲁迅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