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中华民国史(上)-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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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私人关系的重要性,在 1925 年孙逸仙逝世后国民党核心中的力量重
新组合和右派的形成中,也显示了出来。这个西山会议派引证戴季陶的著作,
反对共产党员进入国民党核心。有证据表明虞洽卿和张人杰插手了这一派渗
透进上海的事。在广州,孙文主义学会和企业界之间的联系却比较难于建立。
直到 1925 年 11 月他们最后失败为止,温和派商人似乎宁愿投向孙的对手陈
炯明。而且直到 1926 年 3 月 20 日蒋介石发动政变为止,国民党政府的激进
路线阻碍了右派力量的重新聚集。但是张人杰或南洋兄弟烟草公司首脑筒照
南到广州并间歇地参与政府事务,却暗示国民党右派、蒋介石和企业界之间
的接触从来不曾断过。
中国资产阶级和国民党之间的关系超出了这种联盟的范围。特别是在广
州,这种种联系反映出 1925—1926 年间所有政治上含糊不清的状态。对于经
过 1924 年秋严厉镇压检验的商界,国民党政府相继使用引诱——强制性的统
一战线政策——和警告两种手法。其目的在防止独立的资产阶级力量的复
活。商团的重新组织被禁止,一切社会援助和慈善活动被置于严格的控制之
下。①同时,政府设法与那些准备与它合作的商人达成谅解。它鼓励成立新的
组织以与已经建立的组织竞争。在等待各商会改变态度的同时,它建立起一
个广州商人协会以与它们相对抗。②它还组织了一个市民团来代替商团,由各
公司出资,但是其政治与军事机构都由政府当局控制。③任何顽抗者都将被列
为“买办型商人”而置于国民党商业部门的直接管制之下。④南洋公司因拒绝
向政府提供贷款被指控为压制工会而遭到抵制。⑤
这些做法并不只是政治上的操纵。在西方受教育的宋子文,一位经济现
代化和扩大民主的鼓吹者,这时出任政府的商务委员并兼 1925 年成立的中央
① 《北华捷报》,1925 年 1 月 17 日,第 91 页;1925 年 10 月 31 日,第 194 页。
② 《密勒氏评论报》,1925 年 3 月 7 日,第 21 页;1925 年 11 月 21 日,第 228 页。
③ 《密勒氏评论报》,1926 年 4 月 17 日,第 179 页。
④ 《密勒氏评论报》,1926 年 2 月 13 日,第 316 页。
⑤ 《北华捷报》,1925 年 6 月 24 日,第 146 页。
银行董事。①他在和商人打交道中似乎是一个诚恳而友善的调解人。国民党—
—即使在它的激进时期——也并不打算瓦解或毁灭商人团体,只是要将它置
于党的监护之下,并使它为党服务(党化)。蒋介石在 1926 年 3 月 20 日的
政变之后巩固了自己的权力,他的政策的指导思想并没有改变。但是早在 6
月份已经开始而在 7 月份北伐军出发后加剧了的工人运动遭到镇压一事,却
使资产阶级从中得到了好处。广州根据地成了此后南京政府的战略的试验
场。1924 年 10 月广州商团的失败和被消灭;最富有的商人因逃避“赤色分
子”而出走;资产阶级与地主阶级联系多,而与现代企业家联系较少这种为
时已较久的特点,这些都有助于这一政策的成功。
广州的资产阶级就这样被压服了。上海的资产阶级也正在被争取过来。
伊罗生和安德列?马尔罗的著名的解释认为,这是资产阶级受到 1926 年 11
月和 1927 年 1 月起义罢工的威胁而作出的反革命选择。事实上,投靠蒋介石
是商人集团核心中进步分子的胜利。1926 年夏以来,在北伐胜利进军和此前
及同时的起义之后,群众运动已经迫使上海资产阶级居于守势。要么支持群
众运动,要么抵制它:没有真正的选择余地。可以选择的只是采取什么方法
来抵制。有的建议与浙江孙传芳所代表的本地军事力量结成同盟。另外一些
更精明或更了解蒋介石真正动机的人,则设法和国民党内的非共产党分子联
合。
1926 年 6 月进行的总商会选举清楚地表明了商人阶级内部的政治分裂。
在孙传芳的支持下,1919—1920 年间被排斥在外的老亲日派又恢复力量,重
新出现。为了对这一不公正的选举表示抗议,前任会长虞洽卿离沪赴日本,
150 名会员拒绝参加投票。他们的弃权反倒帮助一个清一色的、但代表性不
大的董事会取得权力。银行家傅筱庵(宗耀)在执行任务中碰到麻烦,人们
对他担任这一职务是否适当一直有争议。①商会核心里的多数人就这样被击
败,它被迫从根本上重新调整政治方向。虞洽卿担任商会会长的时期(1924
—1926 年)恰巧和内战开始及大军云集江浙两省同时,他曾想方设法使上海
及其附近地区维持中立,让聚集在市内和江南制造局成为难民的败兵撤退。
他同样努力推进淞沪特区的建立,打算使之成为自治市,摆脱省政府的控制。
②虞洽卿信守本地精英的思想与做法,他的行动受到上海人,也受到北京政府
的欢迎。
孙传芳急于恢复对上海和它的财源的控制,在 1926 年提出了他自己特殊
的大上海市计划。他把这个计划交给胡适的一位朋友地质学家丁文江去组织
实施,但一开始他即限制它的管辖权限,将其置于省政府之下。③商界的一个
大派系反对这一政策,他们聚集在虞洽卿周围,开始鼓动自治。这一运动在
1926 年秋变得特别强大。④但自此以后孙传芳得到了商会的支持。商会不反
对重开江南制造局,会长傅筱庵还将他担任董事的招商局的轮船提供给孙传
① 宋子文任财政部长兼中央银行总裁。中央银行成立于 1928 年——译者。
① 《中国商会的权力与政治》,《密勒氏评论报》,1926 年 7 月 24 日,第 190 页;《密勒氏评论报》,
1926 年 7 月 17 日,第 176 页。
② 《北华捷报》,1925 年 3 月 21 日,第 478 页;1925 年 4 月 25 日,第 140 页;1925 年 6 月 13 日,第 409
页。蒋慎吾:《上海市政机关变迁史略》,载《上海资料研究》,1926 年第 1 版,第 78—82 页。
③ 《北华捷报》,1926 年 5 月 8 日,第 252 页。
④ 《向导周报》,177(1926 年),第 1832 页。
芳运送军队。⑤但是,1927 年 2 月 17 日起义者的罢工虽然被孙传芳的军警野
蛮而有效地镇压下去了,却仍不足以将资产阶级吸引到他这一边来,因为此
时他在战场上败局已定。
1927 年 3 月尾 4 月初和蒋介石结成联盟、帮助他在上海取得权力的,并
不是资产阶级的右翼,而是资产阶级中最拥护民族主义,最现代化,在一定
程度上最民主的分子。
如同 1924 年在广州,1927 年春上海革命形势的发展,导致了社会结构
的普遍重新组合。20 年代初原有的资产阶级激进派继续为争取工部局中的华
人代表权、废除会审公廨和反对军阀的侵犯而斗争。但是它在政治棋局中的
地位已经完全改变了。在一群买办影响下民族资产阶级背叛了革命这种套话
的后面,隐藏着另外一种现实:由于社会-政治紧张关系的全面变化改变了资
产阶级与其他集团及政治人物的关系,资产阶级的激进主义已经变质为保守
主义了。这种保守主义似乎很像卡尔?曼海姆所下定义的那一种:基本上是
作为对进步政见的自觉否定而存在的一种动态运动。①
研究一下 1927 年春商界各种组织内发生的改组与重新站队现象,即可证
实上述的分析是正确的。1926 年改选后产生的总商会失去了领导地位,让位
于虞洽卿倡导建立的商业联合会。正是这个联合会在 3 月 26 日蒋介石到达上
海之际和他取得联系,并立即按照他为恢复秩序而索取的代价向他提供了
300 万元的贷款:换句话说,让他去摧毁共产党工会的力量。这个联合会是
上海各主要商业组织的政治代言人,它在团结一致的坚实基础上同时又加入
了沪商协会。这个沪商协会也和所有 1926 年建立的官方的或地下的商人协会
一样,是隶属于 1926 年 1 月国民党第二次代表大会建立的商民部的一个国民
党组织。在 1927 年 3 月 20 日沪商协会公开以前,人们对它知道得很少。但
它好像和马路联合会的关系很密切,在 1927 年 4 月发生的事件中,为了加速
沪商协会的发展,它就将马路联合会的各个分会接收过来了。①这就不难看出
为蒋介石起家而建立的商业联合会与马路联合会的融合与混合,后者从五四
运动时期出现时起,就被许多历史学家认为是进步的小资产阶级的代言人。
与资产阶级合作得到大多数商业团体的支持,因而对蒋介石是至关重要
的。商人拒绝参加 3 月 29 日在共产党工会领导下成立的临时市政府,从而成
功地使工人组织的政治主动性陷于瘫痪。②借给蒋介石的钱使他能招募卫队,
他们大多数是青帮分子,于 4 月 12 日晨攻击工人纠察队并将他们解除武装。
本来是合作的关系,几乎马上就变成了从属与被剥削的关系。4 月 12 日
的政变刚一结束,蒋介石马上就又勒索了 700 万元,强行借贷 3000 万元,他
不放过任何敲诈勒索的机会,在商人中引起了恐慌。③和任何省商会头面人物
被雇佣军头子们勒索时一样,上海资产阶级也一筹莫展。在这一事件中,店
主和金融家们在拿枪杆子的人面前所固有的弱点,因内部分裂引起的分歧而
⑤ 《北华捷报》,1926 年 11 月 20 日。
① 卡尔?曼海姆:《社会学与社会心理学论文集》,第 2 章。
① 约瑟夫?费尤史密斯:《商人联合会与国民党在上海的统治的建立》,(向 1978 年 3 月 31 日至 4 月 2
日亚洲研究学会芝加哥年会提交的论文)。
② 伊罗生:《中国革命的悲剧》,修定版第 2 次印刷,第 166 页。
③ 小帕克斯?科布尔:《国民党政权和上海资本家,1927—1929 年》,《中国季刊》,77(1979 年 3 月),
第 1—24 页。
更加重了。商会已经失去了以前所拥有的政治威信。蒋介石和这些组织一个
一个地分别谈判,使它们不可能进行什么反抗而逐个被吸收进国民党的机构
中。另一方面,蒋介石在 1927 年 4 月下半月对资产阶级的压迫,却又好像是
资产阶级内部派系自相火并的继续。向傅筱庵发出了逮捕令,没收了他的大
部分货物,取消了他当选的上海总商会会长的职务并将总商会置于管制之
下,这一切都令虞洽卿和他的朋友们感到很满意。这一派在 1926 年被剥夺了
对商会的领导权,1927 年 4 月底,当他们当中的三人虞洽卿、王震(一亭)
和冯小山(培熺)奉命参加负责监督商会活动的政府委员会时,又重新控制
了商会。
以前每当政府滥用职权时,资产阶级总是极力加以谴责并起而斗争,这
次他们却没有反抗,因为这一次符合他们中最大一个派别的利益。1927 年,
资产阶级不只是背叛了无产阶级,也背叛了它自己。资产阶级由于交出了全
部政治自主权,很容易受到他们自己帮助复兴的国家权力的打击。
官僚主义的恢复与资产阶级的衰落,1927—1937 年
长期以来,南京政府治下的十年(1927—1937 年)被看作是资产阶级的
极盛时期。30 年代的观察家和新闻工作者同意的这一论点,也为研究这一时
期的大多数历史学家所接受。迟至 1975 年,琼?切斯诺还写道:它的(国民
党的)权力是建立在保守的管理人阶级和亲西方的企业家阶级的联盟基础之
上。①按照这种理解,商业资产阶级,特别是上海的资本家,和地主是这一政
权的主要支持者和受益者。
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学家们一般采用相似的解释。②他们在修辞上谨慎地满
足于谴责买办和官僚资本家,但是事实上很清楚,整个资产阶级都被牵连进
了所假定的对蒋介石政权的支持。在共产党的历史学家眼里,的确,正是对
这一政权的支持,赋予了这个或那个企业家以买办或官僚的特性。谁也不知
道原来的民族资产阶级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不可思议地从政治和经济
舞台上消失了。
最近的研究①已经开始重新考察国民党和资产阶级之间的关系这个困难
的问题。这种修正后的论点的极端形式认为,“城市经济势力并没有控制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