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马弁-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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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公元一九七四年十月十六日下午五时左右。
鄂东某县西部一处叫野猪宕的荒山上。夕阳如血,秋风萧瑟,松涛阵阵,枯草一片一片地伏倒。草丛里,有一堆低矮的坟茔,坟地前面的土坡上,有一棵苍劲的歪脖子老松树。树下有一块厚约两尺的石头;树脖子上,悬着一根拇指粗细的棕绳,棕绳下方,悬着一个活套。坟前立着一块赭红色石块,石块上依稀可见“义嫂梅冬妍之墓”,落款是“义弟韦名流”。
坟前松树石头上,这个身材矮小、前额突出、眼窝深陷的广西人,就是韦名流。他仰起光溜溜的脑袋,最后一次望了望野猪宕上方的双峰山,以及那模糊的环山石墙,大声道:“团长,义嫂,马弁韦名流迟到了三十年,现在来伺候你们了!”说完,将那光光的脑袋伸进棕绳活套。在绳子勒紧脖子的一瞬间,那依旧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再现的是三十六年的峥嵘岁月。。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一节 加入民团
民国二十七年早春。桂林郊外李家村。春水淙淙,杜鹃绽放。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6分校校门口。一群意气风发的军校学生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一致的步伐,唱着《陆军军官学校歌》从野外拉练回来:
“怒潮澎湃,党旗飞舞,
这是革命的黄埔。
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
预备作奋斗的先锋。
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
携着手,向前行。
路不远,莫要惊,
亲爱精诚,继续永守。
发扬吾校精神,发扬吾校精神!……”
忽然,一个身材矮小的青年从路边跑向队伍,高喊:“我要当兵!我要当兵!”
队伍依旧前进,歌声依旧洪亮。
“长官,我要当兵!”青年情急之下,居然抱住了为首一个身材魁梧的军官的大腿。“长官,我要当兵!”青年使劲地摇着军官的大腿。
队伍停了下来。
“你做么事要当兵?”高个子问。
青年听不大懂,因为高个子讲的是湖北话,语言里有浓重的鄂东口音。
“我们队长问,你为什么要当兵?”一个形体与青年相仿但身材略高的广西军校生翻译道。
“当兵可以吃粮,还发军饷。”青年激动地说,“还可以不受欺负。长官,求求你,收下我吧!”青年双膝一软,快跪了下去。
“起来!”高个子军官眼疾手快,一把捉住青年的胳臂,将他提了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做么事随便下跪呢!要当兵吃粮,可以,到学校政治部报名考试去?你读过书吗?”
青年愣了愣,道:“没有上过学堂,也晓得许多故事: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宋公明私放晃天王……”
高个子湖北人笑了笑,不置可否。
“回去回去,跑到这里丢人现眼!”青年的广西老乡推开他,“报考我们陆军学校,一般要高中毕业;最少也要初中毕业!你一个文盲,听了几回水浒三国,就想当军官!”
“回去念书吧,等初中毕业了,再来找我!”湖北军官拍拍青年的肩膀,“到时候做我的马弁!”说完,喊起口令,带着队伍向军校大门去了。
青年呆呆地望着队伍进了大门,消失在门内一座红砖苏式教学楼的拐弯处。
这个人,就是十八岁的壮族青年韦名流。韦名流虽然有着这么一个颇具文化色彩的名字,其实他是一个跟山泉一样纯粹的文盲,没进过一天学堂,那名字是他爹用一头野猪从前私塾先生那里换来的。壮族青年韦名流本来是想跟他爹一样,耕田打猎,娶老婆生孩子,但是,他相中的女人看不上他,理由无非是两点,一是丑,二是穷。对于前者,人家还可以勉强接受,但是对于后者,女方无论如何不能原谅。韦名流一怒之下,决心入伍,到队伍里混个名堂,回来叫女方一家后悔死。但他爹却说赶场卖野味时,听说日本人已经打到南京了,大半个中国都快叫日本人占了,这会儿去当兵,岂不是送死?韦名流也犹豫起来,就去问前私塾先生,南京离桂林多远,要走多久。前私塾先生掐指一算,说南京里这里有好几万里,步行得一年多。韦名流想,既然南京里桂林这么远,谅那日本人一年半载也不会来了,就放下心来,瞒了他爹娘偷偷去当兵。他又打听到桂林城外李家村有国军队伍,就冒冒失失来投奔队伍。于是,就出现了上面的一幕——被拒绝了。
春天的漓江,水清透底,小船悠悠。韦名流顺着江水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了。他家在灵川县,背靠雄伟的越城岭,山民们主要营生就是晚上日女人生崽,白天种地打猎养崽,祖祖辈辈,基本如此;但现在韦名流连日女人养崽的机会都没有,就因为长得丑,就因为家里穷。一想到回去白天砍柴割猪草、夜晚数星星的枯燥日子,韦名流恨不得跳进路边的漓江淹死。
百无聊赖地来到一座叫八里街的小镇,韦名流觉得腹中饥饿难耐,摸摸口袋,身无分文。看看街镇中饭铺里焦黄的烧鸭子,喷香的清水土鸡,滑腻腻的油茶鱼,韦名流恨不得立即打劫一家钱庄,好去从容饕餮一顿。无奈有贼心没贼胆,他只好吞吞口水,决定忍耐半日,回家吃芋头蒸饭。快要穿过镇子,远离诱惑了,韦名流松了一口气,却在镇子出口处看见一群人,对着一面土墙围成一个半圆,似在瞻仰什么。韦名流心想出山两日,回去并无自诩的资本,且看看这伙人在看什么,弄明白了,也好跟平日一向轻视自己的伙伴们吹嘘吹嘘。主意已定,韦名流便忍着饥饿挤了进去。却见墙上贴了一张布告,布告下面摆了一张只有三条腿(另一只有几块砖头支着)的桌子,一个当兵的端坐桌前,提着毛笔作书写状;一个戴了老花镜的花白胡子老汉凑到布告边,口中念念有词:“……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举国抗战。我灵川自古为‘楚越往来之要冲’,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岂容倭寇践踏!现奉广西省民团总指挥部之命令,根据《广西民团条例》之规定,灵川县民团司令部在灵川辖区征召壮丁……”
原来是灵川县民团招兵。民团其实不是正规军,因为韦名流的表哥曾加入过民团。表哥只是在县城训练了六个月,然后便被打发到三街镇公所做保安,而且一个月才去当几天差,平时都在家种田日老婆,一点儿也不像个吃粮的军人。唯一让韦名流羡慕的是,表哥从队伍那里带回了一支老汉阳造,没事的时候扛出来擦一擦,拉拉枪栓什么的,炫耀炫耀。这汉阳造,比韦名流他爹那老式火药枪倒是神奇不少:射程远,准头高。
所以说,这并不是韦名流心目中的军队,但看那形式,居然有几个后生在正儿八经地报名,更有那老花镜慷慨道:“我广西李司令已率第七军、第四十八军奔赴抗倭前线,浴血奋战,广西境内也治安亟待强化。国家兴旺,匹夫有责,老汉我若在四十五岁以下,定当报名!”
韦名流听了,热血也有些沸腾,加之腹中饥饿,心想我这报名了,饱饭总要管几顿吧!于是,他壮了壮胆,挤到当兵的跟前,低声道:“我报名当兵,可以吗?”当兵的抬起头,看他面前站着一个形容奇特的青年:身材不足一米六,额头突出,眼窝深陷,整张脸呈倒三角形;尤其是下巴非常尖,非常细,,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总之,这是一个尚未进化彻底的类似人类的生物。这等尊容,能否打仗姑且不论,有损军威倒是可以肯定的。于是,当兵的微笑着摇摇头。
韦名流很失望,道:“为什么不行呢?”
当兵的搁下毛笔,面对众人:“这还用问吗?”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老花镜用慈悲的眼神看看韦名流,道:“年轻人,回去孝敬你父母吧!保家卫国的事情等着别的兄弟去干!”
“为什么我就不能当兵?”韦名流却犯起老倔,“那宋公明宋江身躯六尺,身材不高,不照样坐了梁山泊第一把交椅吗?”韦名流到九屋镇卖柴卖野味的时候,宁愿不吃饭,省下几个铜板去镇上青狮潭茶楼听书。他最景仰的英雄就是关云长和宋公明。他这一理论,众人一下子肃然的起了敬意。
“咦!”当兵的道,“想不到你还知道这么多!”语气里有了刮目相待的意思。
老花镜也对韦名流有了新的认识,道:“自古英雄不问出身,长官还是收下这位小兄弟吧!”
这样,韦名流就顺利地加入了广西省灵川县民团司令部第四支队,成为一名战士了。
第二节 父子别离
按照表哥在民团当差的经验,民团团丁无非就是接受三个月训练,然后分派到各乡各区当差,平常在家生产,当值时到岗,生活应该是比较松散的。但韦名流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民团生涯与表哥说的不是一回事。首先是训练严格,规格提高。除了常见的队列、射击、负重越野项目外,教官还加强了班、排、连的战斗教练、突击射击。并且增加野外演习,利用地形、地物进行射击,训练排、连、营、团的攻击、防御、追击、退却和特种战法。也就是说,民团经常编入正规军,联合演练。
另外,装备也有了很大提高。步枪不再是汉阳造,而是射程远、杀伤力强的国产中正式或德制毛瑟步枪,每个小队还配了一挺捷克轻机枪;更叫韦名流稀奇的是,上面还给每个人发了两只装着木柄的铁疙瘩,铁疙瘩装在帆布袋里,挂在胸前,跑起来一撞一撞的,心疼。教官说那铁疙瘩很厉害,引爆可以炸死一片人。大家都说不信。教官取出一只,将导火索一拉,往远处一扔,“轰”地一声,惊天动地,地上一个大坑,埋得进去一副棺材。大家都吓了一跳:要是用这玩意儿去炸鱼,保准有效。韦名流又担心那铁疙瘩爆炸了,后来才知道帆布袋上有一根绳子,可以系在脖子上固定。总算少了一样心事。
累死累活的过了三个月,上面还没有半点放假的意思;相反,半夜搞突然袭击示的训练多了起来,有时候韦名流刚躺下,集合号就催命似的叫了起来,他只好提着裤子去集合;绕营房跑几圈后,大家喘着气才躺下,集合号又叫了,大家只好骂骂咧咧地再去集合。韦名流直叫苦,怨自己那里鬼迷心窍,不该报名参加民团。要不,这会儿肯定在家跟着老黄牛在山谷里听鸟鸣。说老实话,他开始想家了。晚上躺在竹垫上,他还偷偷抹过眼泪。早知如此,宁愿当光棍,也不当兵。
更叫他胆寒的是,在教官放松管束的时候,团丁之间悄悄流传着一个可怕的消息:民团即将开赴湖北前线!
湖北?前线?韦名流即恐惧又困惑:不是说日本人在南京么?怎么又到了湖北呢?他实在不明白湖北跟南京到底是什么关系,或许,湖北就是南京吧。另外,他还不明白,日本人为何要到中国来杀人放火。在三国或水浒里,并没有关于日本人的传说,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长的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三国里“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或者水浒里“一身紫肉横铺,几道青筋暴起”呢?
倒是一个叫冯智的伙伴给他解了惑:这日本人本来是中国人的外孙,这个中国人姓秦,很有钱,但是对外孙不好,还小气,外孙跑到大海里一个岛上住下来,现在长大了,回来找姥爷算帐了。韦名流就问,他找他姥爷算帐得了,为什么要烧杀别人呢?冯智骂他是笨猪,说这么久了,他姥爷早死了,还怎么找?所以中国人都是他姥爷了。韦名流忿忿不平,说我还不愿意做他的姥爷呢! 冯智苦笑道,这不是你愿意不愿意的事情,人家已经打到家门口来了,你总不能坐在那里等人家来日你的老婆、烧你的房子吧!韦名流想想,觉得冯智说的有道理,对日本人就有几分仇恨了,觉得也有几分责任上湖北打日本人。
又过了几天,韦名流的老爹来了。送给当官的一只半大的野猪,说了好话跟长官告了半天假,铁青着脸将韦名流带到镇上一家小酒店里,叫了好几样荤菜,还点了一壶苞谷酒。
“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哇?”长了这么大,韦名流还没有正儿八经地上过馆子呢。
“给你送行来了!”老爹给儿子倒上满满一盅苞谷酒,“干了吧!你都十八了,爹还没有跟你喝过一次。”
“送什么行?”韦名流抿了一小口酒,呛得直咳嗽,“这里离家就十几里路哇!”
“你表哥昨夜来了一趟,”爹闷头自己干了一杯,“说你们五月十八就要出发了。你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什么时候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