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禅机-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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骧虎步地踏上众人相聚的楼亭台阶时,人群中的伽罗顿然呆住了:几年不见,眼前这个杨坚,怎么和儿时的那个那罗延哥哥,竟不似一人了?
虽说依旧缄默讷言,与兄长们谈经论史言兵讲武时,也多是默默倾听。然而,偶有议论,便有云断高岭之奇!
那天,最让伽罗惊异的却是他的琴艺。
好友相聚,兴致甚高。众人先请郑译来了一曲《广陵散》,又饶了一曲《阳关三叠》后,接着便纷纷邀请杨坚也来一曲助兴。
杨坚推让一番,因不好拂了众人的雅兴,只得移身琴台,净手焚香,微调了几下弦轴,合目少顷,蓦地,只听铿锵叮咚的一串琶音过后,雄浑高亢的旋律竟如激流般奔泻而出。忽儿铜板铁琶、龙吟虎啸,忽儿细流幽咽、梨花溶月。抑遏那时雾月林花、燕啼莺啭,突发之际刀枪突出、铁马冰河……
一曲结束,人群中的伽罗久久沉浸于泛音余韵之中,不能自拔……
又听众人此时议论,方才得知,原来,这曲《大风操》的琴谱,竟是杨坚自己亲手所谱!
诗为心声,音寄情志。
伽罗从杨坚的一曲《大风操》音律弦韵声中,领略到的绝不仅仅只是他高超动人的琴艺,更是少年杨坚深藏于胸中心底的川壑江海、磅礴大气。
从那一刻起,伽罗骤然对少年杨坚萌生出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怀来……
这也是伽罗执意要女扮男装入太学读书的缘故……
然而,可气的是,那个生了一个大额头的杨坚,不知是看不上自己的缘故,还是对女孩根本就不感兴趣,好像从来就没怎么正眼看过自己。
论说,父亲独孤信为掌领朝廷兵马的大司马,伽罗在自家府上见过的王公大臣和青年才俊实在不少。无论门第品级还是爵邑功勋远比杨家高得多,本人的文韬武略也远在杨坚之上者,实在不乏其人。
不知何故,他却是第一个令伽罗怦然心动的少年公子!
长安帝京太学院的众生,统是朝廷三品以上官员乃至皇室王公子弟。入学不久伽罗便发觉,在诸多同窗当中,无论是文经还是武纬,杨坚倒也没有一样算得上出类拔萃的。
只有一样与众不同——同窗之中,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彼此取笑打闹、戏狎轻浮是常有的事。然而,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下,杨坚总是抱臂静观或是背手伫立,从来不苟言笑。眸光沉毅,不肃而威,仿如石佛。就连好友亲近,也少有人敢与他轻浮狎戏的。
这点,着实令伽罗感到罕异……
随着同窗日子的渐长,杨坚终于感觉到了独孤伽罗对他的一份不同寻常的情意。
当今大魏皇帝不过一介傀儡,太师宇文泰实际掌领朝廷军国万机,伽罗之父独孤信在朝中的地位仅次于宇文泰。贵比公主的独孤伽罗不仅天生丽质,文韬武略上也处处不让须眉,自家的门第远远不及倒也在其次,即令文韬武略上,比及诸多王公子弟,自己也没有什么太过人之处。
第一章 校场风流(4)
他不明白:伽罗为何偏偏对自己格外青睐?
如此,即使他无法不为美丽绝伦、才学过人的伽罗脸热心跳,却也不敢奢望能够拥有这份情感。
高傲自尊的秉性,使得他有意疏远和冷淡伽罗。
没承想,他的冷傲,反倒越发激起了伽罗的执著来。
太学季考诗赋功课的日子,是伽罗和郑译两人最得意的时候。神思飞扬的伽罗一早便洋洋洒洒地将一篇诗赋完成了。
她搁下笔,望了望坐在自己旁边的杨坚的卷子,见他正蹙眉凝神,纸上却只有寥寥数字。
伽罗抿嘴一笑。
杨坚虽生性沉毅不喜张扬,却是极爱面子极自尊的性情。发觉伽罗瞅他的卷子,越发显得窘迫了,大额头上即刻浸出了细细的一层汗来。
伽罗清知他一向不擅此行,此时早已悄悄展开备下的卷子,转眼之间,一篇锦绣绮丽的诗赋成了。
眼瞅着讲台上的先生揉眼哈欠之际,伽罗迅疾把诗赋推到了杨坚面前……
杨坚打开一看:一篇抄录得工工整整的诗赋霍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分明临摹着自己的笔迹!
第二章 黑獭立嗣(1)
大魏国太师、大冢宰宇文泰身高八尺,生得面庞黝黑,须髯过胸。冲锋陷阵数十年,挥戟挺戈斩敌无数,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身经百战,却极少有被敌兵刀剑伤及之事,人送外号“黑獭”。
为大魏军国万机操劳忧患、出生入死二十年的黑獭,近段日子以来,心慌气短,感到有些心力不支的征兆了。
他想,应该早些拟定自己嗣子的人选了。
他一向行事果决,然而在立嗣一事上,却一直犹豫不决:这个嗣子,决不仅仅是自己这个掌领朝国万机的国之辅相、太师大冢宰的位置了,更是未来宇文氏江山社稷的一国之主!
从古到今,立嗣的规矩,或是立嫡为嗣,或是立长为嗣。
在十几个儿子当中,若论门第高贵,当立正妻大魏公主元氏所生的嫡子老三宇文觉。若论智勇才学,他私心偏爱的,却是老四宇文邕和老五宇文宪哥儿俩。若按声德功勋和长幼之序,便是长子宇文毓。
可是,老三宇文觉虽为嫡子,无论文经武纬还是声德勋绩,远不如老四和老五,甚至不如性格温弱的老大。
老三自小娇惯,加上天生任性又少有机谋,将来若由他担当江山万机,令人不能放心。
可是,立长为嗣,越发不能让人放心了——长子宇文毓天性温弱,而长子的岳父,恰恰正是自己一直以来甚为防范的大司马独孤信!
独孤信位列三公之首,为人信义仁厚,举止风度弘雅,极得民心,官吏百姓爱称“独孤郎”。在朝中,又与太尉李虎、掌管刑狱的大司寇赵贵、掌管水土匠作的大司空于谨俱为儿女亲家。不独功勋名位与自己匹敌,人缘势力也与自己不相上下。
而长子宇文毓为人温弱内向,又与独孤信的长女金罗情深谊笃,若立长为嗣,身为外戚后父独孤信的权势如此显赫炽盛,恐怕酿成遗患……
他已经预感到了:因有独孤信为长子宇文毓撑着,立嗣之事上,恐怕朝中三公大臣都会看那独孤郎的眼色行事!
这几天,正好大司马独孤信在外巡视不在京朝,朝堂之上,黑獭乘机提出立嗣之事,借以察探虚实:“诸公,因一向忙于朝事,立储之事始终未能议定。长子宇文毓虽有德勋,性情却威勇不足而温厚有余。我欲立天姿秀杰、生性刚果的嫡子宇文觉为嗣,又担心他在兄弟中排行老三,加上年纪尚小,眼下也未建下勋德。只怕大司马独孤信不肯服心,不知诸位是何主意?”
宇文泰原以为,自己此话一出,至少会有几位属下随声附和一下自己。万没料到,十几位属僚大臣,竟没有随声应和的。
黑獭的一张脸登时僵在那里了,满脸的胡须微微抖动:果然不出所料!
黑獭心里也明白,眼下这种情形,除了有长子的岳父独孤信的缘故,其实,原也有长子宇文毓自己的势力在内的。长子已生有三女二男,虽未至笄冠之年,黑獭便已做主,分别和贺兰祥、尉迟纲、于谨等几位大臣结为儿女亲家了。再加上长子的胞姐平阳又是于谨之子于翼的妻子。这样一来,他们当然都会竭力偏向立长为嗣的。
正在尴尬之际,都督大将军李远忽地起身喝道:“太师!立嗣以嫡不以长乃历朝先贤所定,礼经明义之事!太师有什么可犹豫的?独孤信不服,便是心怀有私。太师若担心他别有用心,犯上作乱的话,本将即刻前去杀掉他!”
黑獭暗喜,赶忙拦阻道:“啊!将军言重了!事情哪里到那个地步了?今天我有些乏了,此事留待改日再议吧。”
独孤信的儿女亲家李虎原在病中,今儿也被黑獭专门召来议及立嗣之事。因见黑獭在朝堂之上为立嗣之事变色,生怕黑獭借此事做什么文章,退朝之后,悄悄拦住了同为独孤信好友和亲家的赵贵:“符贵符贵为赵贵的字。,我看,今日议嗣之事大有蹊跷,我有病在身,不便走动。请贤弟务必寻到如愿如愿为独孤信的字。,告诫他有所提防!”
李虎、赵贵和独孤信三人既为儿女亲家,黑獭宇文泰一旦行兴代之事,三人自然利害攸关。今日立嗣之事,赵贵和李虎俱都看出了某种兆头。不禁都担心黑獭一旦登基后,会不会像刘邦当年一样,做出狡兔死走狗烹、天下定功臣亡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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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黑獭立嗣(2)
赵贵望着面色蜡黄、气喘不畅的李虎说:“太尉放心回府养病吧,小弟一定设法禀告。”
目送李虎的车辂远去,赵贵暗自叹了口气:李虎的身子骨如此,以后,朝中荣毁与共的至交,只剩下独孤信和自己两个了。
独孤信风尘仆仆地一路赶回到京城府上时,赵贵已在独孤信的次子,也就是赵贵的女婿独孤善的陪伴下,一面闲话,一面品茶,等候独孤信多时了。
未及客套,赵贵便把朝堂之上发生的事匆匆说了一番。
一向儒雅温和的独孤信闻听此事,不禁勃然变色:“符贵兄,黑獭明明是重嫡轻庶!宁都公既为长子,人品声德也是他诸子中最过人者。如果因为宁都公是庶出便不能被立为嗣子,朝堂之上你我为了避嫌,也不肯为宁都公说句公道话,岂不有失公允?我并非要为我女婿争什么,实在是宁都公为人明敏仁厚又功德昭著,而且,立嗣以贤以长原也是鲜卑人的规矩。那李远又算什么东西?凭他,竟敢跟老夫刀剑相向?明日朝堂之上,我倒要看看他敢拿老夫怎么样!”
赵贵道:“此言有理!我看,此事不过是个由头,那黑獭已有篡代之心,却也不肯明说,不过是借机察验众意罢了。明日朝堂之上,大司马若为宁都公力争的话,我等一定会站到大司马一边。那李远又算老几?他敢对大司马动粗,我等的刀剑也不是吃素的!”
赵贵去后,独孤信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狮子一般,在书房内怒气冲冲地走来走去,越想越觉得这个黑獭实在没有道理:立长也好,扶嫡也罢,哪个不是你自家的亲生儿子?你一定要立谁为嗣,一句话就定了!何必虚情假意地征询他人?既然非要征询他人,为什么又不让人说话?你想做皇帝,干吗不肯明说?今天将这个兄弟调回京师,明天将那个兄弟换了戍地!这还没坐稳天下呢,便开始如此疑神疑鬼,将来,只怕越发没这些生死兄弟的好日子了!
一时,觉得满肚子恼怒无处发泄,顺手抓起桌上的一只青玉茶盅,“砰”的一声摔到墙上,玉茶盅跌得粉碎。
“父亲!”
独孤信转过脸去,见一身男儿袍服刚刚下学的伽罗站在自己身后。
伽罗走进书房,默默蹲在地上收拾碎片。收拾完毕,又重新拿来一个茶盅,给父亲冲了新茶:“父亲,刚才何事令父亲烦躁?”
脸色铁青的独孤信愤愤地说:“那个黑獭老贼,简直欺人太甚!”
伽罗沉吟了一会儿,说:“父亲刚才与赵叔叔之话,女儿听到一点。父亲真以为太师是重嫡轻庶之故,才不愿立长为嗣的吗?”
独孤信道:“那黑獭有取魏而代之心,定是嫌弃你大姐夫乃侍妾所生,有朝一日不配为百官朝贺、万民仰颂的天子!”
伽罗微微一笑:“父亲错矣!太师何等有洞察力之人,以大姐夫的为人和才识,太师为何不肯立他,倒反复强调他‘温弱有余,威武不足’的话呢?而嫡子宇文觉,如今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少年,又果然称得上心雄威武吗?”
“哦?”独孤信望着小女伽罗的脸,看她有什么下文。
“父亲,太师之所以不肯立大姐夫为嗣,哪里是什么嫡庶之见!说穿了,根本是因父亲你的缘故啊!”
“他立他哪个儿子为嗣,关我什么事?”
“父亲既知太师此番所立嗣子乃宇文氏江山的一位国主,难道还看不破,太师之所以不愿立长而立嫡,正是嫌忌父亲这个外戚眼下在朝中权势过重的缘故嘛!”
独孤信叹气道:“唉!如此说,岂不因了我的缘故,反倒委屈了你大姐夫吗?”
伽罗说:“父亲这话,本身就有偏见。别的不论,单论文经武纬,其实,据女儿在太学中冷眼察看,大姐夫比起太师的四公子宇文邕和五公子宇文宪来,确实不如。若立大姐夫为嗣,将来天子柔弱,加之与皇后情谊笃好,宇文泰凭什么放心你这个执掌朝国兵马又是开国重臣的皇后之父呢?父亲,那李远勋职远在父亲之下,若不是有宇文泰,他怎么就敢说出要杀掉大司马的话来?父亲不知避嫌,竟还要联络诸臣,在明天的朝堂之上对抗太师!恐怕父亲跟孩儿说话这会儿,人家正在商议布置如何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