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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明朝那些事儿 当年明月-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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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悟性很高,四年之后,他一举考中了秀才,进入县学成为生员。

  正德十四年(1519),十七岁的徐阶前往南京参加乡试,结果落榜,只得打道回府,继续备考。

  但这对他而言未必是件坏事,因为就在第二年,一个人来到了他的家乡,并彻底改变了徐阶的一生。

  正德十五年(1520),一位新科进士成为了华亭的知县,他的名字叫聂豹。

  应该说聂豹是一个称职的知县,而在公务之外,他还有一个爱好——聊天,每天下班之后,他都会跑到县学,和那班秀才一起探讨经史子集。

  正是在那里,他遇到了徐阶。

  当聂豹第一次和徐阶交谈时,这个年轻人高超的悟性和机智的言辞就让他大吃一惊,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可造之材。

  于是,当谈话结束,众人纷纷散去的时候,聂豹私下找到了徐阶,问了他一个问题:是否愿意跟随自己学习。

  徐阶不傻,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作了肯定的答复。

  自此之后,徐阶拜聂豹为师,向他求学。

  但徐阶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极为寻常的县官,却并非一个普通人,他即将展示给徐阶的,是一个神秘新奇的世界。

  不久之后,徐阶便惊奇地发现,聂豹教给他的,并不是平日谈论的经史文章、更不是考试用的八股,而是一门他闻所未闻的学问。

  在徐阶看来,这是一种极其深邃神秘的学识,世间万物无所不包,而更为奇怪的是,连经世致用、为人处世的原理也与他之前学过的那些圣人之言截然不同。

  但他并没有犹豫,在之后的两年里,他一直在刻苦认真地学习钻研着,日夜不辍。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与众不同的老师正在教授给他一种特别的智慧,并将最终成为他一生中最为重要的财富。

  嘉靖元年(1522),应天府即将举行乡试,这一年徐阶二十岁。

  他对聂豹的钦佩和崇拜已经达到了顶点,在这两年之中,他曾无数次发问,无数次得到解答,他掌握了聂豹所传的精髓,了解了这套独特的体系,但两年来,仍然有一个让他十分好奇的疑问,没有得到答案。

  于是在他离家赴考的那天,他向为自己送行的聂豹提出了这个最后的问题:

  “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呢?”

  聂豹神秘地笑了:

  “那是另一个人教我的。”

  “几年前,我在江西求学之时(聂豹是江西吉安人)遇到一人,听其所讲极为怪异,甚是不以为然,当时我年少气盛,与他反复争辩几日,终于心服口服。”

  聂豹抬起头,走出了他的回忆,看着这个即将踏上人生征程的年轻人,说出了最终的答案:

  “当日我虽未曾拜师,却蒙他倾囊以授,我所教给你的一切,都是当年他传授于我的,你今此去前途未卜,望你用心领悟此学,必有大用。”

  “此学即所谓‘致良知’之心学,传我此学者,名王守仁。”

  【致命的考验】

  徐阶牢牢地记住了王守仁这个名字,他拜别聂豹,就此翻开了自己传奇人生的第一页。

  南京的乡试十分顺利,徐阶如行云流水般答完考题,提前交卷离开了考场,他很有信心,认定自己必可一举中第。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自信十足的时候,他的卷子却已经被丢在了落榜者的那一堆里。

  他的运气实在不好,当时的应天府批卷考官看到他的卷子,却如同是地球人看到了外星人,顺手就往地上一扔:这写得是什么玩意儿!

  就在徐阶先生即将成为复读生的时候,上天又一次朝他微笑了。

  此时,主考官恰好走了进来,看见了这一幕,他捡起了卷子,仔细看了很久,然后走到那位批卷官的面前,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当为解元。”

  所谓解元,就是第一名,目瞪口呆的批卷官半天才反应过来,却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落榜。

  解元和落榜实在反差太大,双方争执不下,最后终于达成妥协,录取徐阶,不点解元。

  当时的徐阶对这一切丝毫不知,完全被蒙在鼓里,不过无所谓,他已经获得了更进一步的资格,一年之后,他将见识真正的大场面,去面对这个帝国的统治者们。

  嘉靖二年(1523),徐阶前往北京,参加了会试,看来京城的考官水平确实不错,他的文章没有再受到非难,虽然没有拿到会元,却也十分顺利地进入了殿试。

  徐阶的心理素质还行,见了大老板也不怎么慌张,镇定自若地完成了自己的答题。殿试后,内阁大臣审读答卷,看到他的文章,都极为惊讶,赞叹不已,认为此科状元非他莫属。

  就在此刻,另一个人走入审卷室,和乡试时如出一辙,他也找到了徐阶的试卷。

  这个人叫林俊,时任刑部尚书,没事遛弯路过,就顺便进来看看,他拿起卷子认真地看了一会,评语脱口而出:

  “好文章!当评第一名!”

  这回麻烦了。

  应该说这位尚书大人给了个不错的评价,可是问题在于,这话实在不该由他来说。

  说来惭愧,这位仁兄虽说爱才,也是高级干部,却有一个缺点——人缘不好,当时的内阁大臣费宏等人和他有着很深的矛盾,平时就看他很不顺眼,现在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便就此作出了推论——此文作者与他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托林大人的这一声吆喝,本来众望所归的状元徐阶就变成了探花徐阶。

  头等奖变成了三等奖,但也算凑合了,冤就冤点吧,不过领导的眼睛毕竟是雪亮的,就在徐阶金榜题名,去朝廷见考官、拜码头的时候,他的才能终于得到了肯定。

  在那里,徐阶见到了朝中第一号人物——杨廷和。

  当这个二十一岁的青年出现在这位官场绝顶高手面前的时候,杨廷和立即作出了判断:

  “此少年将来功名必不在我等之下!”

  公报私仇的费宏也挨了领导的批评:

  “你是怎么做事的,为何没把他评为第一呢?!”

  佩服、佩服,杨廷和先生这么多年还真没白混。

  发达了,探花徐阶的前景一片光明,比强光灯还亮,领导赏识他,作为高考全国第三名,翰林院向他敞开大门,一条大道展开在他的脚下,庶吉士——升官——入阁,荣华富贵正等待着他。

  怀着极度的喜悦,徐阶衣锦还乡,他的父亲激动万分,自己一生也只混了个正八品县办公室主任(县丞),儿子竟然这么有出息,这辈子算是赚大发了。母亲顾氏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连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他们忙着兴奋流泪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却已悄然来到了门口。

  这个人就是聂豹,不久之前他刚刚得知,自己很快就要离开此地,去福建担任巡案御史,在这即将离别的时刻,他找到了徐阶。

  在过去的日子里,如同当年的那个人一样,他无私地将平生所学尽数传授给了这个叫徐阶的年轻人,但他十分清楚,这位学生虽然极为聪明,却仍未能领会那最为精要关键的一点。

  当他进入大堂,看到那个因过度喜悦而忘乎所以的青年时,他立即意识到,揭示那个秘诀的时候到了。

  “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望你多加保重。”

  徐阶脸上的笑颜变成了错愕,他张大了嘴,似乎想说点什么。

  聂豹却笑着摇摇手:

  “你日后之前程无可限量,我没有什么礼物可以送你,就为你上最后一课吧。”

  “心学之要领你已尽知,但其中精要之处唯‘知行合一’四字而已。若融会贯通,自可修身齐家,安邦定国。”

  聂豹顿了一下,看着屏气倾听的徐阶,继续说道:

  “你天资聪敏,将来必成大器,但官场险恶,仕途坎坷,望你好自珍重,若到艰难之时,牢记此四字真言,用心领悟,必可转危为安。”

  “即使日后身处绝境,亦需坚守,万勿轻言放弃,切记!”

  徐阶肃立一旁,庄重地向老师作揖行礼,沉声答道:

  “学生明白了。”

  然而聂豹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不,你并不明白,”聂豹神秘地笑了,“至少现在没有。”

  嘉靖三年(1524),怀着满心的喜悦和一丝疑惑,徐阶拜别聂豹,前往京城赴任。

  作为帝国的优秀人才,他进入翰林院,成为了一名七品编修,这里虽然没有外放地方官的威风和油水,却是万众瞩目的中心,因为一旦进入这里,半只脚就已经踏入了内阁。

  此时的徐阶少年得志,前途看涨,还刚刚办完了婚事,娶了个漂亮老婆,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好事都让他一人赶上了,可是到达人生顶点的徐阶万万没有想到,他刚摸到幸福大门的把手,就即将滑入痛苦的深渊。

  嘉靖三年(1524)八月,刚进翰林院的徐阶板凳还没坐热,就接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他的父亲去世了。

  徐阶是个孝顺的儿子,他极为悲痛,报了父丧,二话不说就打起背包回了家,在家守孝一呆就是三年。

  刚到单位上班,领导没混熟,同事关系也没搞好,就回家晾了三年,也真算是流年不利,但徐阶并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热身运动,一场致命的劫难即将向他袭来。

  嘉靖六年(1527),徐阶回到了北京,官复原职,开始在翰林院当文员,整日抄抄写写,研究中央文件。

  平淡的日子过了三年,麻烦来了,从他看到张璁的那封奏折开始。

  之后的事情我们已经说过了,张璁要整孔老二,徐阶反对,于是张璁要整徐阶,最后徐阶滚蛋。

  好像很简单,事实上不简单。

  当徐阶鼓起勇气驳倒张璁的时候,他并不怎么在意,大不了就是罢官嘛,你能把老子怎么样?还能杀了我?

  没错,就是杀了你。

  由于徐阶骂得太痛快了,都察院的几个御史也凑了热闹,跟着骂了一把,又惹火了张璁,这下徐阶惨了,张先生缺少海一样的心胸,充其量也就阴沟那么宽,他当即表示要把带头的徐阶干掉。

  天真的徐阶万没想到,发表个人意见、顶撞领导竟然要掉脑袋,不过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索性豁出去了,死也不当孬种!

  他毫不畏惧,直接放话出来:要杀就杀,老子不怕!

  但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徐阶没有想到,还有更为悲惨的命运在前方等待着他,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死亡从来就不是最狠毒的惩罚。

  就在他静坐等待处罚的时候,另一个噩耗传来,他的妻子突然病逝了,只留下了一个两岁的孩子。

  徐阶悲痛万分,他成婚仅仅六年,妻子就永别而去,但更让他痛苦不已的是,他连办理妻子后事的能力都没有,因为他得罪了张大人,不能四处走动,必须呆在原地等候处理。

  事实上,在当时很多人的眼里,徐阶已然是必死无疑,因为根据路边社报道,都察院已经放出风来,都御史汪鋐受张璁指使,给徐阶定了死罪。

  徐阶终于没有能够逃脱死神的第三次玩弄,其实杀头也没什么,眼一闭,心一横,根据传统说法,就当是多个碗大的疤(虽然治不好)。但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把你关起来先不杀你,吊着你玩,让你感觉每一天都可能是人生的最后一天。

  徐阶所承受的就是这样的痛苦,每日笼罩在死亡阴影下,随时都可能有人闯进来宣布他的死期,但除了死亡的恐惧外,他还有更为深切的痛楚——妻死子幼,而家里的情形还真是应了那句老台词——上有七十岁的老母,下有吃奶的孩子。

  正所谓辛辛苦苦二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为了远大前程、幸福家庭,用了二十年,现在前程尽毁、家破人亡,却只用了十几天。

  有时候,天堂到地狱只有一步之遥。

  这突然发生的一切足以让人发疯,相信只要是人类,就会难以忍受。

  可是人生最痛苦的地方就在于,明明已经无法忍受,却还要忍受下去。

  当都察院内定的死罪传到徐阶耳朵里时,重压之下的他终于忍无可忍了,于是他抖擞精神,决定,从头再忍。

  不忍又能怎样呢?

  徐阶开始准备后事了,他叫来了自己的好友沈恺,交给他一些银两,只委托他两件事情:

  “请安葬我的妻子,把我的孩子带回华亭老家,交给我的母亲。”

  沈恺认真地点点头,接受了他的委托。

  得到承诺的徐阶放心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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