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巴马回忆录-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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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一章(10)
但是,他们会让自己的女儿和一个黑人“结婚”吗?
我们还不知道答案;关于这一点,他们讲述的故事里并没有解释清楚。实际情况是,和当时的大多数美国白人一样,他们从没对黑人有过太多的关注。在我的外祖父母出生之前,黑人就已经出现在堪萨斯州以北的地区了,但至少在威奇托及周边,他们的生活更为随意、更有教养一些,不像在深南部地区那样充满了暴力。那些统治日常生活的潜规则使得白人和黑人之间基本没什么联系。外祖父母回忆起黑人出现在堪萨斯州的各个角落时,画面总是转瞬即逝——黑人男子偶尔来到油田,希望成为一名雇佣工;黑人妇女帮白人洗衣服或者帮白人清理房子。黑人无处不在,但又似乎根本不存在,比如弹钢琴的萨姆,或者女仆比拉,或者收音机里的阿摩司和安迪一样——他们虚渺而又沉默地存在着,既不会迸发出热情,也不会流露出恐惧。
直到我的家族在战后搬往得克萨斯州,种族问题才开始侵入他们的生活。在那里工作的第一个星期,外祖父的一些家具销售员同事就好心地告诫他如何接待黑人和墨西哥客户:“如果有色人种想要看货品,得几个小时后才能让他们过来,并且他们得自己运走。”稍后不久,图和她工作所在银行的看门人熟悉起来,他是一个身材高大、人品不错的二战退伍老兵,一位黑人,她只记得他叫做里德先生。然而有一天,当他们两个在走廊聊天的时候,一位办公室秘书发怒了,叫嚣着对图说不能也不可以,“用‘先生’这个词来称呼黑鬼”。过了一会儿,图在大楼的一个角落里发现里德先生在暗自哭泣。她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直起腰,擦干眼泪,用一个问题作了回答。
“我们做了什么,要遭受这样的侮辱?”
那天,我的外祖母没有作答,但是那个问题却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我母亲去睡觉了,有时候她和外祖父就会讨论这个问题。他们决定,图还是称呼里德为“先生”,她理解为什么后来不管什么时候他们在大厅里擦肩而过,那个看门人总是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尽管这种理解夹杂着一丝悲伤和安慰。外祖父开始拒绝同事外出喝酒的邀请,对他们说,他得回家陪伴妻子。他们变得内向、浮躁,心中充满了不解,好像他们是小镇上永远的陌生人一样。
这种不算良好的新氛围对我的母亲打击最大。那时她十一二岁,是家中的独生女,患有严重哮喘。疾病以及多次搬家,让她变得有点不合群——她是快活而性情温和的,但却只喜欢埋头读书或者独自散步——图开始担心最近的搬家更加重了女儿的孤僻。我母亲在她新学校没交到什么朋友。因为名字叫“斯坦利·安”,她遭到了无情地戏弄,(这源于外祖父一个不明智的想法——他本想要一个儿子)。斯坦利汽船,他们这样叫她。男人斯坦利。图下班回家之后,常常发现我母亲独自在前院,不是坐在走廊上晃着双腿就是躺在草地上,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一章(11)
只有一天例外,那是一个闷热无风的日子,图回家时,发现一群孩子围在自家房子的防护栏外。图走近之后,听到了低低的笑声,看到了那些孩子的脸被愤怒和嫌恶所扭曲,并正高声用变化的节奏唱着:
“爱黑鬼!”
“肮脏鬼!”
“爱黑鬼!”
那群孩子看到图以后,就赶紧四散跑开了,当时其中的一个男孩把手里的石头丢进了围栏。图顺着那颗石头掉落的树下望去。她看到了引起骚乱的原因:我母亲正和一个同龄黑人女孩并肩趴在草地上,裙子撩到了膝盖上,脚趾陷进土里,手撑着头,一起在读着我母亲的一本书。从远处看上去,树荫下的这两个女孩子构成了完美的画面。可是当图把大门打开的时候,她才发现黑人女孩正在发抖,我母亲的眼里闪烁着泪光。两个女孩一动也不动地僵在恐惧的阴影之下。图弯下腰,抚摸着她们的头。
“如果你们两个要在一起玩的话,”她说,“看在老天的分上,就进屋去玩吧。来,你们俩。”她拉着我母亲和另一个女孩的手,但是外祖母还没有来得及再次开口说话,那个女孩就已经飞快地跑掉了,两条长腿轻巧得像惠比特犬似的,最终消失在街道上。
外祖父听说发生了什么事以后,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了处理。他详细地询问了我母亲,写下那些孩子的名字。第二天他请了一天假去见学校的校长。他自己也给那些讨厌的孩子的父母打电话,谈了他自己的想法。然而,从每一个他接触到的成年人那里,他得到了同样的回答:
“你最好教育好你的女儿,邓纳姆先生。在这个镇里,白人女孩是不能跟有色人种一起玩的。”
很难知道该如何判断出这些插曲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形成了或者破坏了何种永远不变的印记,或者是否这只是在后来发生事情的映衬下才显得格外刺眼。外祖父不论什么时候跟我聊天时,总是坚持说他们离开得克萨斯州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对这样的种族歧视感到不满。图则更谨慎一些,曾经有一次,只有我们两人时,她告诉我,他们搬离得克萨斯州只是因为外祖父的工作不是很顺利,并且有个西雅图的朋友承诺给他提供更好的工作。按照她的说法,“种族歧视”这个词从没在他们的词典里出现过。“巴,你外祖父和我只是认为我们应该公正地对待所有人。就是这样而已。”
我的外祖母是那么聪明,她怀疑过分的观点或者夸大的说法,而相信常识。因此相比较而言,我更相信她对事情的说法;这也与我所了解的外祖父相符合,他习惯于重写他的历史,使过往更像是他所希望的情景那样。
然而我不能像对待一个简单的广告那样,把外祖父对往事的回忆轻易抛开,那是白人修正主义的另一种行为。我不能这样做,确切地说,是因为我知道外祖父是多么坚定地相信自己编造的故事,他多么希望让它们变成事实,即使他并不总是知道该怎么做。在得克萨斯州的故事后,我觉得黑人成为了他所讲故事中的一部分,这些故事经过他的梦境而变得更为真实。在他的脑海里,黑人的处境、黑人的痛苦、黑人的创伤,与他自己的故事融合在了一起:失踪的父亲和流言对父亲人品的暗示,过世的母亲,其他孩子对自己的残忍,以及他不是金发男孩的现实——他看起来像一个“意大利人的后裔”。种族歧视是那段过往中的一部分,他本能地觉得,部分习俗和名望以及身份地位,假笑和谣传以及闲话都让他置身事外地向里面张望。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一章(12)
我认为那些本能的想法的确意味着什么;对生活在我外祖父母那个年代,拥有相同背景的很多白人来说,这些本能却走向一个相反的方向,一个成为暴徒的方向。虽然当他们到达夏威夷时,外祖父和我母亲的关系很紧张——她难以原谅他的善变和暴躁脾气,对他粗鲁而愚笨的习惯感到羞耻——但是这正是他希望抹掉的过去,他有信心能够重新建立整个世界,这种自信是他留下的最大一笔永恒的遗产。不管外祖父是否意识到,他的女儿和一个黑人在一起的情形,在他心灵深处某个未触及的地方打开了一扇窗。
尽管我外祖父接受了,但并不是他的那种自我认知让他能更容易接受我母亲的婚约。事实上,婚礼举行的方式和时间始终是不为人知的,这是我始终没有勇气去探索的。没有真实婚礼的记录,没有结婚蛋糕,没有戒指,没有对新娘的托付,没有家人参加,甚至不清楚在堪萨斯州的亲戚是否都得到了确切的通知。只有一场小小的简单仪式,一个主持婚礼的地方法官。回顾起来,整件事似乎是如此不堪一击,如此缺乏计划。也许那是外祖父母所希望的方式,只要他们闭口不作评论,并且不作出任何过激的行动,那不过是一场会过去的考验,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如果是这样,他们不但低估了我母亲暗自下的决心,而且也错估了他们自己情感的坚定。首先是孩子的出生,八磅二盎司,四肢健全,嗷嗷待哺。他们能怎么办呢?
在时间和地点的共同作用之下,把一些潜在的不幸变成了可以容忍的事情,甚至成为一件引以为傲的事情。外祖父和我父亲一起喝着酒,一边听着他的新女婿对政治和经济的高谈阔论,谈论像白宫或者克里姆林宫那样遥不可及的地方,想象着自己能够预见未来。他开始更认真地阅读报纸,寻找近期美国关于取消种族隔离政策的最新报告,并且在脑海里认为这个世界正在变小,人们的观念也正在改变;这个从威奇托搬来的家庭事实上已经走进了肯尼迪新边疆政策的中心和金博士崇高的梦中。美国怎么能在把人类送上太空的同时,却仍然让它的黑人民众一直处在被束缚的状态中呢?我最早的一段记忆是,当执行阿波罗计划的宇航员在成功着陆后到达希卡姆空军基地时,我坐在外祖父的肩膀上望着他们。我还记得那些宇航员,他们戴着飞行眼镜,因为离得很远,很难从隔离室的入口处看清。但是外祖父总是信誓旦旦地说,有一个宇航员只和我挥了挥手,而我也向他挥挥手回礼。这是他自己编造的故事中的一部分。和他的黑人女婿和棕色皮肤的外孙一道,外祖父进入了太空时代。
还有什么地方比夏威夷,这个联邦的最新成员,更适合成为开始这段新冒险的港口呢?即使到了现在,这个州的人口已增加了四倍,怀基基海滩已经拥挤不堪,快餐店、色情录影带店和各式连锁店无情地踏进了这个地方的每一处青山绿水,我仍然可以回想起还是个孩子时的我刚到这里,并为这些岛屿的美丽所倾倒的情景。太平洋上空呼啸而过的蓝色飞机;绿苔覆盖着的悬崖和玛诺亚瀑布冰冷的急流。北海岸边声大如雷的海浪,潮起潮落、连绵不断。帕利山投下的阴影,闷热馥郁的空气。 txt小说上传分享
我父亲的梦想:奥巴马回忆录 第一章(13)
夏威夷!1959年我们才刚搬到那里,对于这样的家庭来说,它仿佛就是地球本身。倦怠的驻地军队和苦难的文化,看守着这条翠绿山石的海岸线,全球各地的移民带着被太阳晒得黑黑的孩子从这里登陆。破裂的谈判、传教士带来的重大疾病对夏威夷土著进行的残酷征服;为了甘蔗和菠萝种植园,美国公司对富饶的火山土壤的瓜分;让日本、中国和菲律宾移民从早到晚在同一片田地里弯腰工作的契约制度;战争期间对日裔美国人的扣留——这些都是近现代的历史。然而,我们家搬来的时候,这样的历史仿佛太阳照耀下的晨雾一样,已经开始从大众的记忆中渐渐消失了。这里有太多的种族,彼此之间的力量过于分散,无法在这里推行大陆严格的等级制度;并且几乎没有黑人,所以即使是最激进的种族隔离者也可以放心地享受假期,因为他们知道夏威夷的种族混杂和之前美国本土建立的秩序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的神话是夏威夷创造的,作为真正意义上的熔炉,夏威夷进行了一项种族之间和睦相处的试验。我的外祖父母——尤其是外祖父,开始通过他的家具业务和许多人接触——使他们融入到相互理解的事业中。在他的书架上还摆着一本老旧的戴尔·卡耐基的《如何赢得友谊和影响他人》。长大以后,我听他用轻松聊天一样的语气说,他决心一定要帮助他的客人。他会突然拿出家庭的照片,给刚见面的陌生人讲他的生平故事;他会去握邮差的手或者对餐厅的女服务生讲色情笑话。
这些滑稽的事情经常让我感到不好意思,但是人们比他的外孙更宽容些,更会欣赏他的标新立异,因此虽然他从来没有产生过多大的影响力,但还是交了一大群朋友。一位自称叫弗雷迪的日裔美国人在我们家附近经营着一家小超市,他会为我们留着最上等的生鱼片,给我裹着可以吃的糖纸的米糖。时不时地,在我外祖父店里当货运工的夏威夷人会邀请我们去吃山芋和烤猪,外祖父狼吞虎咽地享受这些东西(图则会不停地吸烟,回家后给自己煎几个蛋充饥)。有时我会和外祖父一起去阿利爱公园,他喜欢在那里和那个抽着廉价烟、吃着槟榔、吐出血一般的槟榔汁的菲律宾老人一起下跳棋。我仍然记得,有天凌晨,在太阳升起几个小时之前,一个和外祖父做了一大笔沙发买卖的葡萄牙人,带我们出海到凯卢阿湾叉鱼。小渔船的船舱上挂着一盏汽灯,我看着人们潜入墨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