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①斜阳卷-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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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里掏出一个绸布包,打开,把个巴掌大的木船样摆正。还没等他忙活完,手已经被家主轻轻拨开。
“等等,老二,这船你给蒲家看过没有?”家主苏醒谨慎地问。
“没有,这船模,路上老方要借着观赏几天,我都敢没答应。”苏衡的回答一样谨慎,从接过船模一刹那起,他已经感觉到了此船与彼船的不同。宋代一直有制模图颁发各地的习惯,因此沿海的大船坞的工匠都能看懂船图。航海人家,摆几个船模把玩不足为怪,但精致如桌子上的这个船模,苏衡却从来没见过。看看家主的神色,他继续补充道:“文丞相说,这船是他在我和老方等钢弩出炉那几天想出来的,和福船差不多,只是简化了舵和桅……”
第四章庙算(12)
“老二,这不是简化,你走了眼,你看这桅和帆了么?和咱们的硬帆不同,是软帆,虽帆大,高而偏顶,这样一来,船速会加快极多,只是操作起来也麻烦,需要更多的操帆手。这船身……前端尖,底陡,虽然不如咱们现在的船稳,但适合破浪。首艛和尾差不多高矮,身稳,抗风。还有这舵,车轮般,带动下边的机关,比咱们原来的舵省力得多……”苏醒用大手拨拨文天祥根据记忆中后世的福建远洋木海船而设计的轮舵,话语中充满赞叹。“有了这两样东西,他蒲家的船,永远追不上咱苏家的船。西洋那边,他蒲家跑一趟的时间,咱苏家能跑一趟半。日子久了,他蒲家的船队就得去喝西北风!”
苏醒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目光透过明窗洒向碧海,仿佛看到未来的苏家船队将南洋上所有的商家远远抛在了身后,特别是那个靠出卖宋室而发达的蒲家,迅速被苏家甩开,没落。
“老二,你再跑一趟货,送一车硝石过去,从福州北边找个村子偷偷上岸,别惊动王积翁那个卖国贼。就跟文大人说,谢谢他抬举苏家,等他得了出海口,五艘新式海船,我白送给他!”
“白送?”少家主苏钢被自己父亲变幻莫测的态度弄得晕头涨脑。五艘新福船,价值至少要二十万两白银。文天祥一个模型就把二十万两白银换了去,这笔买卖也太划算。
“少主,东家做得对,白送,咱们不吃亏。”二掌柜苏衡笑着说道,目光与家主相遇,两个老狐狸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热切的火焰。
此时不与文天祥联手,做个雪中送炭的交情,难道等他成了气候,再去锦上添花么?
将来,如果文天祥割据一隅,这一隅的海上买卖就是苏家的,如果文天祥能保得宋室偏安东南,东南海上,苏家将取代蒲家,成为海上第一大船队。如果文天祥将鞑子赶回江北,赶回塞外……前途已经不必再预测,一派波澜壮阔的大海,将展示在大伙面前。
(三)
关于未来,文天祥没有苏家兄弟想得那么远。无论是他还是另一个世界里的文忠,对水战都是一窍不通。利用方家去骚扰北元后方的思路来自文忠记忆里关于甲午海战的思考,据说当年东边那个岛国是倾国而来,如果清廷能派一支部队在那个岛国登陆,那场战争的结局,未必如历史所写。
经历了六个多月的挣扎,文天祥现在已经学会了如何与脑海里不同的思维相处。虽然文忠的思维和文天祥的理念在很多地方格格不入,但文天祥试着理解文忠,试着从自己和文忠两个角度看同一个问题。大多数情况下,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在内心深处交流,就像两个老朋友在交换彼此对事物的看法。
今天,无论从文忠的角度,还是文天祥的角度,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眼前这场仗,将是破虏军下山以来所面临的第一次挑战。打赢了,将一举奠定整个福建北部山区的反元斗争格局;打输了,破虏军将被迫转移,放弃在邵武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
精细的“沈氏地图”酒徒注:带有高度标记的地图,据说为北宋沈括发明。上,一道粗粗的黑线从泉州直奔邵武背后的汀州,所过之处,民不聊生。几根黄线从南剑州、建武军、福州府蜂拥而来,试图跟在黑线旁边凑热闹。
邵武军春节后在南剑州击溃李英部的战斗,把忽必烈真的打痛了,所以他不顾一切给元军统帅达春下令,命他迅速抽调兵马,扑灭邵武地区的反抗之火。达春接到圣旨后不敢怠慢,从海边将围堵大宋行朝的主力部队抽调出一支,由悍将页特密实带领,前往邵武“平叛”。
而页特密实就是上次攻入邵武,将被俘虏的宋军将士绑在水牛上分尸的那个杀人魔王。自从元军南下后,他一直冲在最前线,将一个个繁华的村镇烧成了瓦砾场。
邵武附近的几支新附军在达春的严令下相继采取了行动。上次被杜浒打残了的李英,和一直对破虏军有私下联系的武忠的部队都开始向邵武军附近移动,就连一直被破虏军吓得不敢出福州半步的王积翁,也带领两万人马倾巢而来,前锋已经入了建宁府(在邵武东北,与邵武境内的建宁县重名)距离邵武只有不到十天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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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庙算(13)
“看来鞑子这次要跟咱们玩真的了。”破虏军副统制,兵部侍郎邹看着地图上那一个个指向邵武的粗大箭头,微笑着说道。接连打了几个胜仗,大伙的士气正高。邹希望趁着这股士气再狠狠给北元来上一下。那样,各地的反元力量就会得到更大鼓舞。后方一乱,北元将不得不腾出手来处理,结束对漂流在海上已经四个多月的大宋朝廷的围追堵截。
四个月不上岸,邹不敢想像体弱多病的小皇帝和朝廷中的文官们会难过到什么样子。
“来就来,咱怕他个鸟毛!”大将张唐出口成脏,听得众人直皱眉头。他天生就是一个不怕打仗的主,空坑兵败时诸将心灰意懒,唯独他豪情不改,如今麾下兵多了数倍,说话更加豪气。“任他几路来,我自一路去!鞑子和王积翁又不是一个妈生的,我就不信他们能同时到邵武!”
这句话点到了此战的关键所在,几个与张唐交好的将领轰然响应。敌军十余万,分四路扑向邵武。但除了页特密实的主力,每一路人马不过是两万多新附军,正面对敌,再多的新附军也不是大伙的对手。
“只是我军马匹少,来回奔波,体力消耗过大,并且一旦放鞑子入了境,开春刚刚种下的庄稼估计会被祸害一空。今年我们的补给还得依赖建武军那边。”萧明哲看看地图,谨慎地说道。亲眼目睹了邵武从破败慢慢走向繁荣,和当地将士一样,他分外珍惜自己的家园。
“只怕这也由不得我们,敌众我寡,硬拼不得。只能利用我军地形熟,围着邵武周围的群山跟他们周旋。什么时候他们拖疲了,拖垮了,什么时候咱们再一个个将他们吃掉。”第三标统领林琦低声建议。他刚刚被提升为第三标统领,麾下只有一个营是百丈岭带下来的老班底,剩下的全是攻破邵武后收拢来的俘虏,所以对正面接战心怀疑虑,想出了个运动战的点子。
“如果再有两个月时间就好了,至少弩箭和铠甲会装备多些。”军械监萧资的话语中也不无遗憾。邵武是个矿产丰富的好地方,江源的银,泰宁的金子,宝积生铁,唐石泥炭,让辎重营有了充足的材料来打造军械。眼看着刚刚垒起来没多久的炒炉和灌炉被迫要全部破坏掉,着实让这位已经迷上了研制武器的军械监有些舍不得。
“咱们也未必非要离开邵武,不跟他们硬拼,依然可以把战场拉到邵武之外,”听大伙议论了一会儿,第二标统领杜浒拉过放沙盘的桌子,指点着议论道:“咱们的老‘朋友’武忠那路好解决。他是个脚踏几只船的老滑头,一心自保。眼下是怕鞑子皇帝事后怪罪,万不得已才动一动,内心里还打着观望的意思,只要咱们在战场上跟鞑子没分出上下,给他天大个胆子,他也不敢越过大武夷山半步!”
“我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儿。”张唐笑着附和,抬头看看文天祥,见丞相大人一直笑眯眯地听大伙议论,用手点了点连绵的武夷山,鼓起勇气接着杜浒的话头分析:“如果我们在这里派一小股人马,现在就翻越武夷山,威逼新城一带,那个武忠的老家受到威胁,当然就有了不出兵与页特密实汇合的借口。至于李英,不过是仗着蒙古人势力的一条狗,狠狠给它来一下,他就会夹着尾巴逃了。”
“对,那个李英,上次挨打没挨够,这次,咱们给他再来一下狠的,看他记得不记得疼!”有人笑着附和,对即将来临的大战充满信心。“吓跑了武忠,打疼了李英,四路大军就去了两路,剩下这一东一西,咱们分头迎击,未必战之不胜。”
行军参谋按照众人的分析,轻轻将沙盘上代表新附军李英部和武忠部的旗子拿开,四面受敌的邵武登时空出了两面,只剩下一西南,一东北,两支最粗的箭头。
据各地斥候传递回来的情报,页特密实的三千蒙古军和三万新附军,走的西南方向,准备从汀州奔建宁,绕过相对较低的荆棘岭,然后直捣邵武,而福州的王积翁走的是东北,打算等破虏军在页特密实手上吃了败仗后,冲上前拣个现成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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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庙算(14)
“咱们的兵不能分,集中力量和页特密实周旋,至于王积翁那边,先找人把他挡在唐石山外,等咱们收拾完西路的蒙古军,转过头来再教训他。”张唐从桌子上拣了面代表破虏军的红色小旗子插在唐石山和七台山的交界处,“若想从建宁进邵武,水路走邵武溪,是捷径。但王积翁与李英素来不和,必不肯绕行南剑州。若其北上建宁府,则两山之间的建阳关是必经之路。如果我们派人死死扼守住建阳关,王积翁只能眼望着邵武战场干着急。”
经过半年的熏陶和实战,民军出身的将领张唐身上,体现出越来越多的大将风范。对局势判断得准,战机把握得及时,鼓舞士气,也很有一套。
不仅张唐在变化,每个人都在摸索中前进。破虏军将领都不是什么盖世名将,没有经验的同时,也没有太多负担,对新武器和新战术没抵触情绪,并且想方设法将其发扬,以己之长,击敌之短。
“对,一口口吃,先打鞑子,再斗王积翁这个大奸贼!”帅殿中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按着这个思路,一个粗略的作战方案慢慢成型。
文天祥满意地点点头,起身走到了沙盘旁。战前聚将议事,各抒己见,是破虏军成立后对大宋军制的一次颠覆性变革。经历几个月的磨合,麾下将领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坐在一起讨论军情的谋划方式。
每个人都敢表达出自己的看法,这让文天祥的指挥工作轻松了许多,也周密了许多。他自知没有绝世名将那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统筹能力,也知道自己的作战经验比照着蒙元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们相差甚多。但眼下破虏军胜出北元的,是一系列全新的情报收集、参谋运作和战况作战推演体系。这种制度上的革新,足够用来弥补人力上的不足。
四下环视,正打算挨个征求大伙意见,文天祥却发现座位上空出两把椅子,新加入的降将张元和李兴没有到场。
“李将军和张将军呢?”文天祥回头向负责组织战前会议的陈龙复问道。
“他们不肯来,说一切服从丞相安排。”虽然是文天祥的师门长辈,陈龙复还是礼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低声回答。
几个将领耸耸肩膀,脸上带出了几分不屑。对于俘虏来的降将,大伙本能地有些排斥。估计李兴、张元也能从和众人平时的交往中感受到这一点,所以这次战略会议,主动退出避嫌。
军中早早出现的派系,让文天祥十分不满意。眼下破虏军兵微将寡,必须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从兵源角度而言,受过一些训练的新附军,远远比普通百姓容易被转化成战斗力。随着北元对破虏军这支新生力量的重视,将来的战争会越来越艰难,破虏军必须学会从战争中补充兵源,而诸将的心胸,显然没有预想的那样宽广。
“把他们找来,告诉他们如果不来,我会亲自去请他。都是破虏军弟兄,入了门后,就不要在乎原来干过什么。”文天祥扫视四周,沉着声音命令。
杜浒耸耸肩,将头转到了一边。萧明哲笑了笑,神情明显是在敷衍。陈龙复犹豫着,不知道该派谁去执行这个命令,或挺身而出,阻止这个乱命。
大伙都是百丈岭上下来的,忠诚无可怀疑。可李兴和张元算什么?两个降将,一旦他们阵前投敌,带来的危害远远大于大伙对他们的怀疑。
“我们将来要走出邵武,面对的不仅是这些新附军,还有北方的同胞组成的汉军、契丹和党项人的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