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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新概念作品十年精选 男版-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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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瞬间的诅咒与怨恨,比不过这院子里的梧桐树这样具有忍耐风雨寒暑的天性。

  书房里有一张老木匠打制的椅子。木匠打制的椅子结实而硬朗,仿佛就是他年轻的时候一贯的为人与原则。因为遭遇殴打而致残缺的身体和树木衰老的年轮,让我常常对文字的价值与力度产生颠覆性的怀疑与迷惑。当他在疯狂的人群中挣扎着爬着喊着,哭泣着,祈祷着,我感到了一种压力与精神上的折磨与恐惧。他每天孤单地坐在院墙下,像是绝望的基督,他的艺术与原则已经被钉死在唯美的十字架上,牺牲了自己的自由。在严酷的现实生活面前,他只能坚持表示自己的骄傲与不满,然后每天看着时间和疾病的可怕病菌将自己折磨成怯懦的样子。在犬儒主义的艺术大行其道的时候,他平静得如死水一样,用沉默表示自己的轻蔑与不屑。木匠通晓一种山西的皮影戏,经常和我说起山西的晋商,买卖和钱庄的事情,晋中秧歌,那些民间的艺术,还有皮影戏里生、旦、净、末、丑各种角色,道白,还有戏剧上的花色脸谱,忠诚与奸邪之辈,都透过色彩涂满人的脸孔,他在山西漂泊过许多年,从内蒙古说到山西,他总会停下手中的活儿和我认真地描述。古史中的尧、舜、禹,都把国都分别建在了山西南部的平阳、蒲坂和安邑。这些地方他经常说到,但是我不大记得与这相关的事情了,只是看着那生动的木器,陶醉在木头的香气里。他的旧军装打了许多补丁,丢在院墙边的木箱子上。他有时候和那个蒙古的铁匠一样唱歌,只是我却听不懂那音乐的内容与意义。后来只记得那皮影戏里的木偶的玲珑,精巧,布满心机的设置。精致的木偶像是木偶被禁锢的巨兽,和老木匠一起挣扎着,在病苦中艰难地生活着。阴森的土墙、悲凉的歌调、伤残的心灵,再也不能用残损的手掌抚平这内心的一片荒凉和废墟。老木匠青春的血液已经在岁月中干枯了,他只是一个角儿一样的人,历史不会怜悯他,艺术也不会怜悯他的悲惨命运。

  我在那长满爬山虎的土墙下和他一起唱歌,面对仓促的岁月,面对冷漠的土墙,也许沉默需要的是比咆哮更多的勇气。土墙的附近有一些杏树和桑树,也有矮小的梧桐树。我在黄昏的时候独自沿着那长长的土墙走了很久,春天的时候院墙上的草籽会开出鲜艳的花朵,粉白,湛蓝,赭石,还有我熟悉的牵牛花和丝瓜,死火一样破灭的文字与理想都只能默默地与这土墙独自对视,与这花朵的荣枯和憔悴对视。我看到面无表情的老木匠时常对着这墙发呆,混浊的眼睛里充满冷漠的泪水光。光线刺激着他的眼睛,让他流下泪水,却更加坚定娴熟地雕刻着他的花朵,那木头上的花朵,有着淡淡的清香。病苦与伤疤都只能增加他的耐心,让他郁结起孤傲的心性的火苗,烧焦这土墙与我忧郁的笔墨。木匠的手不知道接触了多少种树木,它谙熟水性,瘦弱却坚硬的骨头时常会在夕阳的梦境里击中我脆弱的心脏,让我面对这土墙和树木茂密的阴影颓然之后陷入激烈的情绪之中。那土墙上的野花开了又谢了,风吹来又闪过去,那尘土也一点点地落在老木匠斑白的发丝里。那风也有一种野性,不断地刺痛木匠发涩的眼睛,那精致的工艺和颓废的艺术轰然粉碎了,磨蚀了。木匠年轻的时候骑马在北方的草原上的照片我还保留着,银白色的马鞍和乌黑的牧人的鞭子似乎还在空气中发出几十年前的回响。迷茫中,我总担心那土墙有一天会倒掉,把他所有的心血与经营全部埋葬。那苍凉浑厚的歌子,激越昂扬,紧绷的琴弦,死寂中嘣射的火光会在夕阳下显示出迷梦一样悠远的清响。

  1999年的时候我去西安,寻找黄土高原下埋葬的兵马俑。高原上有一条母亲河,洗净了我骨子里的肤浅和血脉里的病根。苍莽的黄河暴躁地奔流着,左右冲突,拖拉着泥沙和污浊,卷走了嚎叫与愤怒的声音。黄河的混水哺育的,铁锈一样色泽的野高粱,粗脖子的高粱,北方的气势全在这条河流的影子里了。我站在高原上孤单的小树下,看着河面蒸腾的烟雾,尚欠火候的文字在河流的冲刷下,撞击,溃散,流逝,沉入水底。羊皮筒子并排捆扎在纵横交织的木架杆上制成的羊皮筏子,漂流在污浊的黄河水里。黄河,绳索,就在那个传说中以信义和气节发源的时代,黄土高原和北方的水土应和着汉字的结构,在对艺术的屠杀和犯罪中,保留着沉默与祭奠的悲切。野生的蜀黍,*的史书,黑色的酱汁都在这母亲河里得到了化解,汉语的锁链沉重而铿锵的敲打,会粉碎虚假的灵魂的嘴脸,以告慰淳朴,健康,养我性命的忠勇汉字,艺术的良心。

  我想起古筝,一种有骨骼和人格的乐器。那乐器的音质和阴骘的世相与演奏者的性情,为历史增加了许多悲凉慷慨的惊人变奏。低沉的音乐像黄河的愤怒卷向理想主义背信弃义的叛徒,在偏执的神经气质中,找到了宣泄的途径。*的木头打制的琴身,木匠的双手调制的琴弦,在乱世之中音质凝重,低缓。灵与肉的纠缠最能考验演奏者的心力,功底和耐性。沸腾的浊水带着高原的蛮力向山谷曼延,丝弦由平淡而归入浑厚,万马奔腾,翻江倒海,如泣如诉,惊涛骇浪一样。耻辱者的音乐与悲观之间隔着一层破纸,身处旷野被埋在地下的古琴,那音质究竟有着多大的魔性与阴暗,仇恨,又有多少失望与愤慨,只有这莽苍的河流来回答我。流水如烟雾一样曼延在你我的悲哀文字中间,彼此,已经用不着掩饰自己的肤浅与虚伪。

  那年路过山西,我想起了老木匠和我所说的那些往事。我辗转一个星期,慢慢看完了五台佛光寺唐代壁画,平顺大云院五代壁画,高平开化寺宋代壁画。年代久远的壁画和高耸的木建佛塔,让我隐约意会到老木匠意味深长的话来。那艺术的终极应该是什么?是一座钱庄还是深山的佛寺?也许都不是,当一个人真的走投无路,那么要生存下来首先是要学会反抗与愤怒。后来也看过芮城永乐宫元代壁画以及娄睿墓北朝壁画,鲜活的人物与天真,古朴,粗糙的造型都被那墙缝里的虫子吞噬了,只留下空荡的寺院,一座空山,一条的大河终年流淌着。

  然而,我终于发现了一种世俗之外的音乐。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锦 瑟(下)
在那个仁,义,智,信在中原大地上萌芽并奠定文明的根基时,春秋时的楚国最早出现了绝美的乐器,那就是古代的箜篌。这种乐器的演奏技法和制作方式在经历了失传之后,重新被发掘出来。古老的时光沐浴着这质地坚硬的红木乐器,它与野兽派画家和印象式的音乐都有一种本质的不同。长形的共鸣箱像琵琶一样的制式,使用竹片拨奏或击奏,这便是传说中的卧箜篌。此外的一种被称为竖箜篌,这种古老的弦鸣乐器的音质奇异,与我所知道的骨笛、埙、陶笛不属于一路风格与血统。那优雅的乐器经波斯传入中亚和印度,带着一种野气和天生的混血儿的叛逆,将深沉浑厚的美的血液植入古代悲凉的西域,却被现代的文明人翻译成“竖琴”。但仍然没有奈良东大寺的正仓院中保存的唐代箜篌残品更有神韵。但是,日本的水墨一样的古建筑与这乐器有一种神合,就像金阁寺里那个僧人,那个有着纵火欲望的神经质。

  翻阅辞书,知道了英文中的“Cank”、“Harp”和汉语言中的“箜篌”,都只是同种乐器在不同地方的不同名称。古老的箜篌不属于奢靡的音乐,却有着异样的华丽。琴体往往装饰着凤凰的头像,就是那炼狱的金翅鸟、不死鸟。这样的形制直接改变了这乐器的隐秘的意味,加深着演奏者的高傲心性与不羁的血勇之气。我很难断定那为了这乐器而惨烈的牺牲的勇士,那中美的局限与辉煌。就像这琴首的凤凰,艳丽的色彩,透着凄厉的目光,寒光在深夜里泛气,艰难的阅读停止了,剩下的就是倾听这久违的乐曲。我神往的凤首箜篌,在东晋时自印度传入中原,明代后失传。而今的替代品雁柱箜篌不过是粗糙的音乐师的游戏。那凤凰的悲戚与美丽已经见不到了,它只属于传说。

  谷雨,白露,然后是冬天的突然来临。很长一段时间乡下书斋与城市之间的距离并不是我想得最多的问题。院子里的梧桐树吮吸着悲凉的雨水,片片落叶打在我的脸上。我只是对那失传的凤首箜篌感到不解与着迷。老木匠的歌声和蒙古男人的忧伤都不能解开我的迷津。他们一生漂泊,背井离乡,凭借手艺生活下来,却没有组成一个家庭。老木匠已经快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在那堵土墙下孤单落寞的身影却时常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想起他雕刻的那些木器中,浸渍着他性格的木器,似乎就有这样的凤凰的木刻。那一身是病的老木匠完成了他的艺术,那是一只远古的凤凰,栖息在荒凉的人间冷漠的角落,潜伏在荒草蔓延的土墙脚下,一只受伤的惊魂落魄的鸟,嚎叫,嗥叫,流血。春天,水流花开,灰色的墙头草和爬山虎掩盖了它的光亮,老木匠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已经很模糊了。他年轻的时候穿过的草鞋和补丁衣服,丢弃在光线阴暗的房间里,木头箱子发出酸甜的气息,除了油纸,一双青灰色的布鞋,雕刻的朱红木器,脏乱的年历,樟脑丸的气味之外,还有一种令人失望的压抑与晦涩。

  我在偶然的一次机会,回到我的老家,我的祖母居住的那个大院子,也感受到了这种压抑与惆怅,以致我看着院子里的梧桐树,想到不同的人生与不同的命运,我会有一种落叶归根的念头。那高傲的传说中的凤凰在南国的雨水中挣扎着不肯垂下高贵的头颅,而我面对满院的荒凉与梧桐树的落叶禁不住流泪了。祖母曾经很擅长一些针线活,在厢房的角落还有她留下的未完成的剪纸和用厚厚的布,用针线做的鞋子。常常以为,如果我能有敬爱的祖母一半的毅力与面对生活困苦的能力和勇气,那么我的艺术,我的文字将会像这南国雨水中凄凉的梧桐树一样坚强地成长起来,可以在孤单的人世间依靠自己的力量独自抵挡一面,可以为自己,为我的艺术增加新的生命力量。祖母留下的那些刺绣与针线品,用剪刀剪出的凤凰,还有那朴素的蓝格子衣装,风雨岁月,它们安静地躺在雨天潮湿的木箱里,只等我有一天能回到这里,与它们相遇。我一个人在茫茫世间不停地行走,不停地寻寻觅觅,和我的邻居老木匠,还有以前那个蒙古男人一样,需要独自去面对,去迎接生活中的种种伤害与伪善。他们漂泊在大千世界,走过无数个村庄,经历过太多风雨和人间的悲欢离合。最终回到这年代久远得已经模糊了的土墙下。老木匠的歌声我几乎淡忘了,但又似乎仍记得那旋律,低沉,回环,稳健,像大浪中一艘摇荡的小木舟。

  这些音乐其实就是生活的全部。只有这些声音能将一个人的忧伤,愤怒,失意,表达得淋漓尽致。走过那么多地方,我的肩上沾满泥土和尘埃,一路风尘仆仆,这音乐是我唯一的知音,是我在极端苦闷中唯一的牵挂。苦涩而芳香的泥土,是我年华似水的日子唯一可以信任的,给我新的朝气与蔑视、仇恨、化解敌意的勇敢的心。乐音丝丝,艰难的黑暗对抗、与虚无对抗,在温煦的水墨中分娩出悲悯的种子。弦乐有竹子的清脆悦耳,有雨水的阴柔与苦恨。

  我突然在南国的淫雨天气里,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的突然死亡。荒凉的世界,一片废墟被那北方的河水指引着流向远方的远方。也许我原本并不理解这些音乐的源流,世界之大,我所知道的觉察到的仅仅是世界某个角落的一些尘埃,一些微弱的光线。借着这些光线,我无法完整地向你描述这些音乐的诞生与历史。牧歌就像野草一样潮水般生生不息,不能被消灭,深深地根植于我的情感世界,我生命中的大陆。它不停地在燃烧中与我所处的世界决裂,决不妥协。但是它并不局限于思想的交流,它承担了你情感的重压,让你渺小的身躯不至于被黑暗的一部分压垮。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耐心和欣赏这种音乐的经验,体会,你不可能理解我所说的这些透露着神秘味道的音乐。但是更重要的是你看到了光,那些异质分子的光芒。

  获得真正的音乐,必须经历一个辛苦的过程,其难度与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的无人区冒险穿越一样困难。我追求那种激烈的音乐,它却能给我冷静。最美的音乐可以成全你的贪婪,也可以毁灭你所有的审美直觉,把你抛入无边的旱海。语言从来不是真正的障碍,蒙古文也好,*文字也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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