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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错爱-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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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再也没了寻死的勇气。无耻,这个词难道不是说自己?

无耻的懦弱的穆永宁。

站起来,慢慢走到琴前,手指徐徐拨弄出几个单音。心里一片空白,脑中忽然浮起一首歌,默默唱了起来:

珠帘不合,长雨初歇,日暮晚歌。未见白头人已殁,江亭独立,千里烟波。

清秋冷断芙萸子,落寞荷花,垂凝流水,薄土伴了红纱。谁道生死两契阔?无堑天涯,聚也匆匆,别也难从。曲终了,人难和,断烛烧得哪般汉宫月?念不忘,万般愁。

唱完时不知为何泪流满面。抬手擦了眼,百思不得其解。

抬起头,不知何时灭念居然站在几步之遥,惊蓦的神情,眼中充满了错愕。

错爱──18

灭念本来已经走了,在书房立了片刻,心里到底放不下永宁。折回来找他,院里没人,柳飞也说没见永宁回去。他寻思这孩子只能去找曼儿,走到屋外听见琴声,不料站在门口却听见那孩子唱出了他记忆里的字句。

谁道生死两契阔?无堑天涯,聚也匆匆,别也难从。

二十年相隔,一切仿佛又还在昨天。月华轻罗小扇,落笔抬首,顾盼生嫣。

“忘川真调皮,姐姐教你五言可好?”

“忘川的字写得真好,夫人和念川哥哥看了一定欢喜。”

“忘川的剑法也练得这样纯熟了!等念川哥哥回来,你们兄弟两个好好切磋切磋。”

“忘川,念川哥春天就能回来了吧?桃花开了,念川哥也喜欢京城的桃花。”

“忘川……你说……念川哥他……”

“忘川,谢谢你。可是姐姐已经决定要一个人活下去。”

“忘川!你什麽都别看!那不是凌大人!那不是!”

“……他不过是个伴我习词的小厮,你别再滥杀无辜……”

一切都像一场幻影,爱著念川的月华,他爱恋的月华,保护了他的月华,他救不了的月华……

左眉的伤口又在抽痛,痛得心都在滴血。

为什麽还会听见这首词?

为什麽这个孩子会唱这首词?

抓住了永宁,紧握的双手,连下手重了也不能察觉。

“这词你哪里学的?”

永宁一时不知出了什麽差错,肩膀被扳得生疼,皱眉道:“是我母亲作的。”

“你……你母亲……”灭念顿时怔在了原地。松开手慢慢按住自己的下颚,睁大的眼,那道疤都在撕裂。

穆天风的儿子,唱著月华的《秋水词》,说这是他母亲的所作!

月华被穆天风强抢是二十年前,永宁才十五岁,中间五年的时间,月华,难道一直留在那个男人身边?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穆天风被斩首时只字未提及月华,穆府抄家是他亲自督办,满院妇人不曾见到月华的身影。即使过了二十年,月华还是月华,他怎麽可能认不出她?

是永宁在说谎,还是月华躲著他?难道,她真的没有死?她真的做了那个男人的妻妾,生了那个男人的儿子?

不,他不信!月华心里只有念川,月华不可能背叛凌家。可是……仔细再看一眼永宁,这孩子的脸型,他的嘴唇、他的下巴……

这分明就是第二个月华!

之前他怎麽没有注意到?永宁的眉眼酷似穆天风,他脾气倔强,是个直烈的少年。光这一切已足够夺去他全部的思考。

他是穆家的後代,是仇人的孽子!可是永宁其他的部分,他身上的书卷气,他的肌肤他的体香,他化妆成少女时清秀的容颜,这不属於那个男人,这是月华!

为什麽他没有注意到?

他根本拒绝去想!

一切,来得太突然,仿佛一场风暴击溃了他。

灭念的手颤抖著,压低了嗓音问道:“你母亲……她额前可有一颗朱砂,平日喜欢在上面绘三瓣桃花?”

永宁默道:“我……我不记得了……”

灭念大声吼道:“你怎会不记得?你说她是你母亲,你怎会连她的容貌都不记得!她现在在哪儿?”

永宁被他吼得往後一退,低声说:“她在我三岁时就已去世了。”

灭念胸口一震,逼问道:“你连她的模样都不记得,怎麽会记得她的词?”

永宁说:“是姨娘教给我的。姨娘从前喜欢我母亲的词,每每听了总会收录下来,我幼年问及母亲她就把那词教给我,叫我记得母亲的才华。”

“你母亲叫什麽名字?”

永宁说:“我不知道。”

“你怎麽可能不知道!”

永宁抓紧衣角道:“你问这些做什麽?你们都知道她是我爹的侍妾,她去世早不曾养育得我,我又怎麽会听说她的闺名?”

“那你知道她姓什麽?就算死了,她墓碑上刻著什麽姓氏?”

永宁咬了牙,别开脸道:“穆门凌氏。”

灭念再一次被击溃了。长兄死後月华誓不再嫁,被他母亲认做女儿,从此也改姓凌。

穆门凌氏,岂非证明了这孩子的生母真的是月华。

永宁,真的是月华的儿子。月华,和穆天风那个禽兽的儿子!

穆门凌氏!

天啊!灭念蒙住了那只失去的左眼。

苍天为什麽要如此折磨他?月华嫁给了灭门的仇敌,替那个男人生了孩子!

无限伤痛悲愤交织,他的血液都要被凝固了。怒火无处发泄,他抓起那把七弦琴就砸在墙上,一脚踢碎了桌子。

狠狠回过眼,那个孩子在他的暴怒中吓得嘴唇苍白,只身站在一片狼藉里。

穆天风的儿子,为什麽偏偏是月华的儿子?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凄厉,悲绝难平。反过来把门一摔,扬长而去。

错爱──19

程曼儿一早回了风月楼。昨日那赵太守对她百般示好,拉著音律做幌子,一味跟她话家常,问她如何与灭念相识,都统大人有什麽爱好,寻常有什麽忌讳。又问她为何还留在那风月楼,语言间再三透露要认她为义妹。太守的用意她岂会不知?老狐狸,说得冠冕,无非想从她口中套灭念的底。她三言两语概过,灭念跟她无非是这种关系。

然而早上楼里却派人来请,说有贵客往楼里送了大礼,要替她赎身。程曼儿是鬼虎的女人,旁人来赎老鸨倒还不敢应承,连忙叫人去接她回来商议。

白银三千两对灭念不是什麽数目,十年来他在风月楼所花不赀,不是小气,只是他从没给过她承诺。这赵太守要巴结灭念,有心从她身上下手,开下三倍价钱,老鸨两头不敢得罪,只得把这烫手山芋丢给曼儿自己。

“太守大人的好意婢子心领了。”曼儿淡然道。

“哎呦我的女儿,你这可是自毁了前程!”老鸨瞧著堆成小山的银两好不惋惜。

曼儿也不答她,径自对来使说:“蒙太守大人抬举,婢子日後自当回报。只是下贱之身不敢高攀,还望大人体恤。”

来使触了钉子,东西搬来又搬回去。老鸨悔不敢言,到嘴的食儿飞了,那鬼虎又没要赎曼儿的意思,这座金山也不知能靠到什麽时候。

末了派龟四送曼儿回去,待四下无人,龟四对曼儿说:“姑娘,你这次好不糊涂!能离了这苦海是多少人的巴望,如今你有这契机,又能成为太守之妹,怎麽反倒推脱了?”

曼儿说:“难为四哥替我操心。只是这官海波涛,得避且避。”也不再多话。

龟四满心不是滋味。他留在风月楼无非是为了向曼儿报恩,一心希望曼儿遇上良人脱离苦海。当初虎爷看上她,龟四是满心欢喜。可如今许多年过去,眼见得曼儿年岁渐大,这虎爷就是不提纳房的话头。现在是有人捧著她,上上下下把她当个宝,将来尽了鼎盛风华,花容褪色还不知是什麽下场,好不可气!

“姑娘你别糊涂,能拴住虎爷的心时就要牢牢拴住。你对他好,处处为他著想绝了自己的後路,此时不对他挑明,将来若有个差池,你又怎麽办?”

曼儿浅笑道:“大人对我好,能在身边我已知足。岂能为了私情忘了身份,一朝为人利用成为他的绊脚石?”

龟四唉了一声,叹息道:“你也是太痴心,如此虎爷怎能对不起你!”

回到府中天已暮色,经过前厅,灭念独自在里面用膳。桌上菜肴动也未动,就见得杯酒下肚。

她过去握住了他的手,缓缓取走他手中的酒杯。

“别喝了,酒忌独酌的。”

灭念只是一笑,伸手又取回了杯子。

“大人,您这又是怎麽了?”

灭念拉著她坐下,把酒倒满放在曼儿面前说:“你既然来了就不是独酌,陪我喝一杯吧。”

曼儿看著他满眉阴郁,一时也猜不透出了什麽事端,只接了酒杯看著他。

“这一杯,敬我们十年。”灭念说著喝光了杯中酒。曼儿默默饮下,心中悲喜难分。

灭念又将酒杯满上,说:“曼儿,你跟了我这麽多年,为什麽不问我为何不娶你?”

曼儿垂眸道:“大人,您醉了。”

灭念摇头道:“我没醉。就是醉了,想跟你说说话。”

曼儿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龟四的话响在耳边,此时不问将来怎麽办,可是问了,只怕失望多过期望。

那个不知名的“她”,曼儿又何尝不知。灭念不娶她,却也没娶别的女人。灭念的心里只有一个人,有了“她”,就容不下了别人。

“灭大人,”曼儿说:“您对我好,我已很知足。曼儿是个风尘女子,不求名份富贵,十年来您对我不弃,疼宠呵护曼儿铭记於心。今生不求连里,做您的婢女侍奉身边已经感到幸福。”

“你就不怨我耽误了你?十年、二十年,日复一日。情意绵绵,恨亦绵绵。我占了你的身子占了你的心,可我的心是空的。”

曼儿说:“我知道。尽管夫人早亡,您对她还是一往情深。她虽红颜薄命,您有这份心意,夫人泉下有知,好不羡煞旁人。”

灭念哈哈大笑起来。泉下有知,月华可曾明白他的心?

他爱著她,二十年来这份痛苦的爱是他感情的全部,无论如何不能释怀。他的爱加剧了他的仇恨,让报复的心化作烈火灼灼燃烧。可是月华,月华却嫁作了他人妇,生下了仇人的儿子,在仇人的身边侍奉了整整八年。

整整八年啊,他们咫尺天涯,一个为了复仇拼搏,另一个却是养在深闺的贵妇。二十年的时间,她的儿子已经十五岁,他已经三十四岁,少年的炙热还能保持多久?他的悔恨还能延续到什麽时候?

为什麽,他就是忘不了她?

紧紧将曼儿抱在怀里,他是爱、是恨、是遗憾还是懊悔,他已经不能分清。

爱一个人就希望得到他的全部,肉体、心灵,如果得不到便是遗憾。他如此,曼儿如此。

曼儿还有他的身体,可是他,连月华的身心都没有得到。

多麽怨恨,最心爱的人不是他的人,她的儿子不是他的孩子,不是凌家的,不是谭家的,甚至不是任何一个可以让他容忍让他接受的人家的。

永宁,他是穆天风的儿子。是月华和穆天风的孩子!

爱恨纠缠,他在曼儿身上疯狂的发泄著。

“曼儿,为我生孩子!我想要个孩子!”他疯狂的吼道:“给我一个儿子!我的儿子!是我的!我的!”

曼儿垂下泪来。

“大人,”她凄楚的说:“曼儿……一早被老鸨灌了烈药……身为花魁……今生今世……无法为人延後……”

他停了下来,断续的喘息,断续的,纷乱的头绪。

“你说什麽……?”

“曼儿,无法为大人延後。”

灭念退到一边,撑住脸,半道伤疤,心都变得麻木。

自己先前所为,简直混账不如。

曼儿捂住脸呜呜哭泣,身为玩物,又岂能与寻常女子一样享受天伦之乐?

青楼风尘,苦海深渊,男人只要她们的身体,又有谁愿当她们是人,要她们生下子孙後代?风尘里,即便怀孕的女子也时常被迫堕胎,如是三番惨无人道。老鸨索性求配了绝育的狠药,但凡出众的女童破身前任其自选。曼儿选了,她不想怀上不爱的人的孩子,更不想怀上心爱的孩子後被迫打掉。

可是现在她心爱的男人向她要一个儿子,她竟不能为他续後,这份悲痛懊悔又岂是她当初能够预料的?

“曼儿辜负了大人,是曼儿对不起你。请当曼儿只是一场错爱,我明天就回去,从此不再对您纠缠。”曼儿泪流满面,绝了祈盼悲楚的说道。

灭念伸手拉住她。

“是我对不起你。”灭念沈声说道,“这十年也叫你受了不少委屈。我知道今天赵固要替你赎身被你回绝了。你这样待我我又怎能辜负?我这就吩咐海山去准备,从今往後你就正大光明住在这个都统府,再也不用受人冷眼。”

曼儿悲喜交加,扑到灭念怀中泣不成声。

“好啦。”灭念说:“我早说过,把你留在青楼可惜了你。你是个好女人,合该有个好归宿,留在我身边是委屈你了。”

曼儿连忙摇头,“能留在大人身边,就算是个使婢我也甘愿。”继而又想到了尹之和永宁,轻声问道:“王爷要带尹之回去,永宁你又怎麽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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