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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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在我们见到教育处韩主任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等待终审判决的几天里，我真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已做好了被开除学籍乃至勒令退学的准备，我想我还可以转去另外一所还不错的学校，最不理想的话，我就只能重新参加一遍中考了。可是，我妈她做好这些心理准备了吗？我现在真的是不敢想象她得知此噩耗时的反应，真的不敢，原来年轻人犯下一个错误是这样的不潇洒，因为他种下的恶果总会连累爱他的人。
伟哥在韩主任审讯完我们当天的晚自习时又召见了李彦，责骂他说，你的寝室长是怎么当的，不但对这种事情没有任何阻止，反而策划参与，罪该万死。李彦无言以对，可是，谁知伟哥最后竟然冒出这样一句毫无逻辑性可言的话：〃你看看你，整天穿件花衬衫，像个什么样子？跟没有爹妈教育似的。〃
李彦描述说，当他听到伟哥骂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自己竟然哭了。不是因为没出息，而是伟哥的话让自己觉得这次着实给父母丢了天大的人，发自内心的愧疚涌上心头。李彦还说，伟哥在骂他的时候还没有平息下午被高飞摔门的那股怒火，整段对话中出现了三句〃他妈的〃，至于出现在哪三个位置就记不太清了。李彦说当时他心中掠过的惊奇大过了愤怒，心想眼前这逼他妈的算是个人民教师吗？
伟哥这段话第二天就在班级里传开了，理所当然地激起了民愤。寝室里存有花衬衫的男生们全部统一着装，整个教室瞬间绽开成花的海洋。我更是首当其冲，反正是要死的人了，为什么不死得绚烂多姿一点呢。
没想到我们的问题竟在此刻出现了转机。
我们几个出事两天里，育英的校长主任们却都在忙着另一件比我们还大的大事……热烈欢迎前来我校视察的省教委领导，所以暂无时间研究对我们的处罚决定。但是就在领导们视察的当天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几位省教委的领导在浏？我校的校园官方网站时，在校友论坛中看到了一篇题为《学校领导进来看看……怎么会有这样的老师？》的文章，文章中详细描述了伟哥当晚对同学的侮辱性话语，还列举了全班同学对其的多项不满，文章署名〃高一五班某同学〃。出于关心，教委领导问：〃这是真的吗？老师和学生一定得处理好关系啊，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嘛，你说是不是？〃韩主任紧张地答道：〃是是是，这件事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的！领导，我们去参观心理教室吧！〃
韩主任真是说到做到，教委领导走后的第二天便开始全力追查此人，连我们的事都搁浅了。这件事简直太容易查了，范围直接锁定在我们班这四十几个人里，据班级个别知情者透露，那篇文章是邱水在计算机课上写的。我听到后十分吃惊，没想到邱水这样一个在我看来平静如水的女孩竟然有如此魄力，心中对她的敬仰之情骤涨。可是，有一个人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却无比紧张……这个人就是梁书文。
梁书文问我：〃小乐，你说邱水要是被查出来了，学校会怎么处理她啊？〃
〃和我差不多喽。〃我现在根本没心思考虑别人了。
〃真的啊？你别吓唬我！〃梁书文的脸色都变了。
〃哎呀，逗你的，才多大点儿事啊，学校根本没工夫管。〃
可惜我的预言向来都不准，就在我说完这句话的下午，韩主任在自习课的时候亲自来到了我们班……
〃我想这件事现在不用我说大家也都知道了吧，学校目前已关闭了校园网，全面清理论坛中的不良言论。至于前天那篇文章的作者，校长发话了，一定要揪出真凶，严肃处理！因为此文在校园网上发表的言论严重影响了我校的形象，更何况是有意在教委领导视察期间上载，居心何在？〃韩主任说完，全班的气氛顿时凝固，看来这回不是闹着玩儿的。
〃如果现在这位同学能够主动承认的话，学校可以……〃
〃主任，是我写的。〃梁书文突然站起的举动令全班瞠目。我的第一反应是马上转过头去看邱水，只见她脸上先是难以言喻的惊愕，随后很快转变为一种……我猜那种表情就叫做幸福吧。
谁能想到呢？事情就这么干脆地结束了，第二天学校广播宣布：高一五班梁书文同学记大过一次。而我们这三个死缓，仿佛已被学校忘得干干净净了，连根毛都不剩。我能说什么呢？世界有时候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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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梁书文英勇献身的那一刻起，他终于完成了与邱水的暧昧关系转变为情侣的过渡。如今他们俩整日出双入对，甚为甜蜜，叫人眼红。原因是他们俩真的是太般配了，无论是从相貌，学业或是人品的角度讲，他们看上去都是那样的协调，再加上经历了上次考验情感的劫难后，还有人戏称他们为〃革命夫妻〃。坠入爱河的梁书文每日幸福得很，无论早上起来得多晚，回到教室上早自习的时候都会有一袋香喷喷的包子和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迎接他，而我呢，则是总也吃不到早饭。梁书文早自习品尝邱水买的早餐时，脸上都会泛着一种新婚少妇般的红晕，看得我嫉妒到要死。梁书文可能也感觉到了这种强烈的对比，有点过意不去，所以他总想分一个包子给我。我说，这样不好，人家邱水是买给你一个人的，我以后可以拜托起得早的人帮我买早餐，不用管我。说实话，我是从心里为哥们儿高兴，只是偶尔也会担心他被记过后该怎么办。我跟他讲，真对不住，你被记过归根结底是因我而起，怪我吗？书文笑笑说，没关系，只要我这一年之内再无事发生，到时候再给学校领导递些钱，那次记过自然就会撤销的，还不会记入档案。我说，那我就放心了。他说，小乐，我还得谢谢你呢，要不然我和邱水怎么会有这次患难见真情的机会呢。
身负一次记过的梁书文活得越来越放得开，相反，我从那以后则是愈加谨小慎微。因为我晓得，不是每次都会这么好运可以苟且偷生，有句名言不是说得好嘛，叫〃枪打出头鸟〃，其实原本它还有一个对应的下句，就是〃笨鸟先飞〃。为什么笨鸟会先飞呢？因为它一出头就被打死了。以前老师们总是把这两句拆开来讲，大家当然不明白为什么先飞的总是笨鸟啦。
所以，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眯着比较好，最起码也要先眯一段时间。
〃雪花像棉絮一样从空中纷纷落下，整个大地银装素裹，小动物们开始冬眠了，小朋友们都出来了。你看！他们正在开心地打雪仗，滑雪橇，还堆了一个红鼻子的雪人，兴高采烈地迎接冬天爷爷的到来……〃这是我印象中小学一年级某篇课后例文的内容，也是我对别人用文字来描述冬季的最早的概念。如果要我用文字来描述冬天的话，我想我会想到两个字……萧索。是的，我最爱的季节就是冬天，爱的就是冬天的萧索。当然，我特指北方的冬天，不下雪的冬天怎么能叫冬天呢？不萧索的冬天能叫冬天吗？至于为什么喜欢萧索的感觉，我也说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冬季总能给人留下足够的空间来回忆吧，回忆以前的人，回忆以前的事。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这就好像为什么我比较钟意国画，国画的画纸上总会有一点或者一大片的留白，留着给观者自己去填充，那种空旷的意境淡淡的，柔柔的，不会像西洋画，总是喜欢涂得满满的，欣赏的时候没有一点自己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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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浮（19）
我才活了连二十年都不到，有那么多值得回忆的吗？我一直认为，年纪轻轻的人能回忆起来的东西大都是那些让人烦闷不已的所谓成长的烦恼，跳进了一个滥情的圈子走不出来，实在没什么创意。我想，换作是我，倒是想提一提生命中那些险些被我遗忘的小快乐，自娱一番而已：前些天爸爸给我买了一部飞利浦的新手机，很漂亮，也很喜欢，把玩了一番。但是我觉得终究用不着，于是让他自己先用着，以后再说。我发觉最近爸总是送给我一些很贵重的东西，可惜我总也找不到以前爸爸送我那些廉价小玩具时的快乐了。
爸妈刚结婚的时候，家里很穷，我爸又因为脾气比较大，受不了别人的管，就一气之下从厂子里退出来不干了，那时也算是最早的下岗人员吧。有一段时间，爸在家里待业，并没有心情去寻找谋生的门路。那时我刚刚出生，妈妈的厂子效益也不好，我姥姥不忍心看我们全家挨饿，就主动和我们住在了一起，用每月三十多块钱的工资养活全家人，我也从此开始了和姥姥形影不离的童年。
等我再长大一点儿的时候，姥姥总是对我爸说：〃带孩子出去玩一会儿吧，总在家里不憋坏了吗？〃爸爸总是说，他的兜里连点儿钱都没有，出去如果我要玩具都没法买，出去干吗。（这些都是长大后姥姥讲给我听的）其实我明白，爸是很爱我的，可是，男人也爱面子。
再后来，爸爸赚到了钱。
我记得小学三四年级的暑假里，爸爸每天一大早都会骑着那时我认为非常之威风的摩托车带我去八一公园逛早市。在八一公园花鸟鱼虫遍布的早市里，我还可以吃到各种心仪的早点，具体有什么我记不太清楚了，但大多是各式各样的甜品还有美味的豆浆。吃完早点后，爸爸会领着我穿梭于花鸟市场中，那么早的时候，公园里的人还不多，所以当你向卖者询问花鸟鱼虫的价格及习性时，他们会很乐意并且很有耐心地给你介绍，人多起来后他们就没这般耐心了。但爸爸问过之后通常不会买，因为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做事往往是一时兴起，等买回家后就没有耐心和性子伺候那些玩艺儿了。
爸在那个早市里给我买过两只小乌龟，一种五颜六色的鱼食，还有一把可以伸缩的塑料激光剑，那是我儿时最心爱的兵器了，不知何时何地被我弄丢了。
关于过去，我想我还遗失了好多东西，但我能记起的，只有这把剑了。
18
高中三年里的第一个冬天，我度过得异常安静。我觉得自己像一条冬眠的蛇，蜷缩在温暖狭小的窝里，透过洞口，望着外面世界大雪纷飞，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一点一点被染成了白色。当冷风乍起，我的身体会突然紧缩，因为寂寞的感觉让我更冰冷。当我把这个漂亮的比喻说给秦汉听时，他说，你纯扯淡，你家蛇睡觉还能赏雪景啊？我说，操，算了，你们这帮俗人。
某一个我在宿舍被冻醒的早上，日历被我翻到了二零零四年的十二月，我想，我该好好学习了。从那一天开始，我每天晚自习都会与坐在角落里的同学换座位，然后插上耳机，摆一包零食，开始认真但效率极低的自闭式学习。学到没劲的时候就扭头看看窗外，或者用手指融化窗户上凝结的霜，写自己的名字。真的没办法，我的注意力最高也就集中到这种程度了，虽然我的学习在实质上并没有多少提高，但是最起码俺在道义上对得起自己，在心里对得起父母，在脸面上对得起跟作文一般高的数学成绩。
自从上次的风波过后，伟哥和五班同学的相处陷入了越来越尴尬的境地。对于我们，无所谓，因为我们是四十几个人孤立他一个人；而伟哥呢，他是一个人跟四十几个人作对，胜负已分，我只是好奇在梁书文被记过后，学校是否给予了伟哥任何处理。有一天下午，伟哥走进教室对大家说，占用大家两节课时间，我有话要说。大家都很听话地立刻停下了笔，主要是很期待已经保持沉默一个月的伟哥会说些什么。很出乎意料，伟哥竟然是要向大家认错。他表情非常诚恳地说，我在这里正式向大家道歉，也许是同学们对我的了解还不够深入，也可能是我自己的工作方法有不妥之处，总之，我知道班级里有一部分同学对我抱有意见。（这句话他可说错了，不是一部分同学，是全体同学）但是呢，我今天想跟大家坦诚相见地聊一聊，既然我是老师，那么主要责任一定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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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浮（20）
接下来的两节自习里，伟哥把自己如何从大学毕业到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来到育英中学工作的经历详细地描述了一番，可就是对自己那两天里的无耻言行只字不提。伟哥的整篇演讲内容丰富，结构紧凑，言辞恳切，煽情功力直逼中央电视台的倪萍阿姨。全文收尾处更是标新立异，令人拍案称奇。伟哥把梁书文叫了起来，问道：〃梁书文，你还恨老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