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形季节-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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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谷!来吧。”
关谷看到藤田虽然在克制自己,但还是露出了极度渴望的表情,这让他感到震惊。因为这是关谷第一次看到藤田乞求别人的模样,看到那副表情后,情不自禁地会产生一种冲动——只要让藤田高兴就好。过去就是这样,到最后,藤田一发牢骚,就绝对会让关谷做他想做的事情。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因为要是你的话就‘会跳’,能和我一起去。”
关谷带着悲哀的心情,知道了自己“相信藤田没有改变”的判断是正确的。藤田没有变。至今为止,对藤田而言,关谷是惟一的挚友,惟一可以互相分享这个世界的人。但是,关谷精神恍惚地盯着急流,摇了摇头。
“你想让大家都‘跳’吗?”
“没错。”
藤田露出怀疑的表情。
“你在盛冈的中学里也做了同样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在谷津也干呢?撒花生或金平糖有什么意义吗?”
刹那间藤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却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微微耸了耸肩。
“哎呀呀,你们调查的水平超乎了我的预料呀——那只是进行的一点试验。撒花生纯属偶然之作。在狭窄的学生宿舍里生活,要听磁带,要进行调查,所以我为了及时获知外面是否有人在靠近我,就顺手把碰巧带在身上的花生撒在了藏身地的周围。不管是花生,还是金平糖,和粗沙子一样,人踩上去后会发出很响的声音呀——那又让大家误以为是一种符咒。那所中学也是全体寄宿制的,具有独特封闭的气氛——我想知道大家都在期盼什么。也想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想去什么地方。估计他们也在等待什么人的出现吧,一定是即便那人不是我也没有关系,到时候,会有人开始行动的。我也是不知不觉地,带着玩玩的感觉开始的,可是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并且行动还带上了寓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尽管老师也怀疑起我来,可我还没有做什么呢,周围的同学们就迅速地出谋划策让我摆脱了老师。对于他们来说,我是应该被保护的对象。现在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这样吧。大家都在盼望着某个人的出现,盼望着能让他们欢欣雀跃,能在他们的背上啪地拍出个激灵的人。喂,各位,从这里跳下去!就是大人也是如此。”
四周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潮湿,越来越沉重。
“‘跳’了又会怎么样呢?会有什么好事吗?难道说这样就能救人?我既不相信你说的那种生命进化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也不相信发生了那种事情后会有什么乐趣。说什么大家都很可怜?是你自己心情不好吗?总是一个人消沉着的你,为什么现在非要成为大家的救世主呢?”
在关谷的话里包含着他质朴的困惑。好像这种困惑的言词起了作用,带着严厉表情的藤田一瞬间像失了魂似的,最后,他的眼神平静了下来。
“——是呀,因为无聊吧。不过像你这么打发每一天,你觉得有意思吗?”
谈话内容突然发生转变,让关谷有些不知所措。藤田把手插进裤袋里,一边溜达,一边不时地踢着脚下的草。
“——我是很无聊。尽管大家什么也不想,也感受不到什么,但大家对自己所受到的伤害会特别敏感。或许投胎成为一个日本人是个错误吧。从小时候起,大家都被教育说,如果做了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那就是耻辱,这就像个魔咒一样。如果要做一件突发奇想的事情,大家就会联合起来,打倒你,消灭你。我呀,和那个义务教育相处了九年……都九年了呀!好不容易到结束的时候,真的是松了一口气,啊啊,为什么白费了时间呀。都这个年纪了,还只是一味地忍受,连自己喜欢什么也不敢说,对讨厌的或是不感兴趣的人或事表示感谢。即使成了高中生,事情也没发生过什么变化。实际上,从今往后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了。整个世界也充满了杀机。不管怎么看,只要有人类的存在,地球就不会有光明的未来,就算你偏袒人类地来看待这个问题,也依旧如此。看着满是可怕报道的报纸或电视新闻,大家居然能够如此平心静气,我真是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结局我已经看透了,就感到越来越厌倦。在中学时代,我意识到这一点后,就开始思考从今往后如何打发时间,我突然想到大家都想随大流,而且只跟随别人做。如果跟谁做都一样的话,那么就让大家做我想做的事情,不好吗?既然大家都感谢别人做的事情,那么我就做出让大家要加倍感谢我的事情来吧。这就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众人的利害关系取得一致的缘由。怎么样,事实上,大家不是对我表示出了相当的感激之情吗?还都张大嘴巴在等待着下一个指示呢。”
藤田的语气是淡漠的,没有一点夸张或装腔作势。那好像都是他的真心话。
关谷第一次听到藤田的真心话,受到了奇妙的震撼。
对,要是藤田的话。要是藤田的话,只是因为无聊就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而事实上,藤田既然是优秀的、有教养的、充满理性的人,那就一定在读小学和中学的时候,受尽了这个国家给予他的屈辱。粗野平庸的人们冲着他发出的憎恨和嫉妒,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一样的猛烈。真傲慢、不像个小孩、没有合作精神、不讨人喜欢、狂妄、自命不凡,这些评价甚至超过了语言本身的伤害力度,投向了藤田。这些人里有老师,也有他的亲属。
关谷不知不觉陷入了漫无边际的回忆之中。藤田依旧用平静的语调说着:
“就这样,像是与己无关沉浸在游戏中一样,我想起了自己曾经体验过‘跳过’的感受,啊啊,还有那样的事呀。在那次荡秋千的时候,体验到的怦然心跳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满脑子都想着那个秋千的事。我调查过了,那个秋千曾经在谷津。——谷津!是谷津呀!老是谷津。很久以前,我家的一个亲戚好像就在谷津失踪了。我开始对谷津产生了兴趣——结果我回到了谷滓。”
“然后?”
“然后?”
“你‘跳’了吧。”
“对。”
“有趣吗?”
“嗯,不清楚。不过,射出去的箭已经收不回来了,至少能够体验一种刺激,不知道它会到达前面的什么地方的刺激。”
藤田已经彻底恢复了平日里那种完全与己无关的语调。
没有表情地看着脚下的藤田稍稍露出了一丝迟疑,关谷看到后颇感意外。
藤田看似有点困惑的样子,继续开口说道:
“过去曾经看过一本书,从前有一个没有文字的国家,从别的国家来的大人把文字传授给了这个国家的孩子们。那些孩子们曾经非常聪明,视力非常好,就算狩猎几个小时都不会感到累。可是,开始学习文字后,孩子们的脸型改变了,孩子们很快就会感到疲劳,在此之前基本上不睡觉都能活动自如,可一记住文字后,就感受到了没有睡眠就挺不下去的疲劳。我总觉得现在已经有点理解其中的原因了。”
关谷不知道那其中的意思。
长久的沉默。最终,藤田发起了牢骚:
“你真的不过来呀。”
藤田对着关谷说。关谷在河对岸,离藤田仅有三米左右的距离。
“嗯。”
关谷点了点头,用冷静且坚决的声音回答。
哗哗的河流声像要把两人永远分离开来似的。
“关谷,你要明白,事情还没完。我想让大家都‘跳’,你一定会在最后跟上我的。因为,我和你非常相似,而且,你实际上是‘想跳’的。”
藤田用充满信心的干巴巴的声音说道。关谷苦笑:
“才不会呢,我不会去,也不能去。不过,我尊敬你。你真是个厉害的家伙。”
藤田听了关谷悠然自得的声音后干笑了一声,迅速转身离去,他迎着大山的方向跑去,不一会儿工夫,他的身影就变小了。
剩下孤零零的关谷一个人待在河的这边。
藤田真是厉害。那种精神的力量、那种存在感。正因如此,他很小的时候就能到这里来。
神智突然清醒过来之后,关谷发现自己回到了幽暗的公园里,一个人抱着参考书孤零零地坐在秋千上。他感觉非常疲劳。但是,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第15章 我什么地方都不去哟
“邮——件!”
阿贤被这精神饱满的声音吸引,跑了出来,他觉得有点不解,因为今天缺少了平日里伴随邮件而来的摩托车的轰鸣声。他站在河堤上,眺望着入秋后的城镇。刚过正午,城镇似乎已经厌烦了久久不愿离去的暑热。同样的太阳、同样的蓝天,在一个月以前,还让人觉得新鲜,但现在它却如同听腻的音乐一般,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光彩。
妈妈在什么地方呢?她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阿贤慢慢腾腾地四下张望,好像有谁藏在这附近似的。
将视线投向河的对岸,能够感觉到秋天在临近。当夏天刺眼的光线失去了咄咄逼人的势头,人们能够清楚地看见那里的东西,当它们都清晰地显露出原有的不加粉饰的轮廓的时候,这就意味着秋天来临了。
阿贤回到家,看到邮箱里满满地塞着厚厚的一捆明信片。
“邮件啊。”
阿贤很高兴。自从妈妈去世后,邮件一下子少了很多。他背上书包,精神抖擞地跑出去分发那些明信片。
在整捆的明信片里,每一张都没有注明寄信人和收信人的信息,内容只是孤零零的一行字:
“八月三十一日,在教堂迎接各位。”
几个小时后,明信片在城镇里被分发完毕。
谷津的学校,每学年的第二学期,是从八月的第四周开始。
因此,随着暑假的结束,那个谣传也接踵而来。
这对学生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议论谣传的人们老练地应付着它。他们已经明白,经过自己的口舌一点点传播开去的这个谣传早晚会变成现实,就如同看到山色开始变化后就能预感到秋天不久将至一样,这些经验形成了切身的自信。
这次的谣传很简单,没有怎么被添枝加叶,如同魔咒或是耳语一般,静静地传播开去。
迎接各位。
如月山充满了希望。这是真话。这次会满足大家的愿望的。这次大家都能参加。学生们表情欢快,流露出难以想象的镇定。生气勃勃的期待营造出难以言表的欢乐气氛。从平凡的每一天里,从无聊的生活中,将自己解放出来。
一之濑裕美进了教堂。
尽管被大妈叫回去后,还没过多少日子,可好像觉得很久都没来这里了。
话虽如此,这个教堂可真厉害,好像稍一松劲,立刻就会被吸引到那个地方去似的。因为仅有这个教堂,是建在和那个地方几乎同样的地基上的,所以那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事。
进入教堂,丹野像往常那样坐在正前方。
“——不是已经打算不再来了吗?”
丹野看着裕美的眼睛发了句牢骚。在两人之间,已经不存在多余的说明或辩解了。
“我想自己一个人不会主动来了。”
裕美也用冷静的声音回答,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
“你的朋友——那个藤田君——那个男孩到底想让关谷仁干什么呀?”
丹野垂下了眼睛,盯着踩磨光滑的旧木头地板。
“——我呀,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喜欢冷淡的人。”
丹野抬起了头,带着令人震惊的天真烂漫的表情微笑着说。
裕美不知该如何回答。丹野继续说。
“现在,我也喜欢冷淡的人。这种人总是沉着冷静,什么东西都伤害不了他,什么东西都不会使之动心。我能够分辨得很清楚,那种亲切待你的人,实际上却是要求回报的人;嘴上说那是无偿的人,实则是内心热切渴望得到感激之辞的人。所以,这就是理由,对我来说藤田晋是个相当值得崇拜的偶像。喂,不是谁都想当一次那样的人吗?成为大家的红人一点也没有价值,成为好孩子一点没有意思。相比之下,倒是想变成一个显得有些冷漠、难以接近的人:与之相比大家都略逊一筹。”
裕美来到丹野身边坐下。
“你喜欢他?”
“不,只是他在身边我就会感到安心。啊啊,真有这样的人存在呢。不管我觉得如何伤感,忍不住哭泣的时候,还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举棋不定的时候,会想起这个人,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谁都伤害不了他。一想到竟然有这样的人在,就会感到很安心。感谢神灵!菩萨保佑,把他那样的人派到这里,我的内心就能非常平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明白。”
裕美被丹野的话深深打动了。丹野在她还小的时候内心烙下的伤痕是如此之深,这让裕美瞬间感到一股寒气爬上了脊背。想伸手抚摸一下丹野的背,可是怎么也没有放上去。
“可是,我注意到那样‘进化’的他,竟然时不时偷偷地回过头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