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燃烧的岁月-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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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通过对这些“细节”的关注，监禁方实展了有效的监督策略——即把人推进被彻底监视的深渊。人的习惯和运动彻底被改写了，同时人在这里也被彻底异化了。我们的模范高中不正是一个“准巴黎军事学校”吗？我们在“教育”的名义下，彻底牺牲了自己。个人行为不断被对象化，良苦用心的监视体现在无数细小机制中。我们不是早就听说了吗：开学以后，学校将把“摄象头”的魔爪从校门、宿舍门扩展到每一个教室吗？

　　
　　2003年1月29日　　　　　　　　　　星期三　　　　　阴

　　今天继续看《规训与惩罚》，发现昨天的日记是有“断章取义”的嫌疑，看来要研究一门东西也不是很容易的。我这个寒假要好好看这本书，以后用来分析一下我们的高中监狱。

　　*　　　　*　　　　*

　　晚上，刘亦培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我的期末成绩是班级第三名。然后，她又恭维我说，我成绩一直这么稳定，她真羡慕我。她还说让我开了学多指导她一下，她这次只考了二十七名，她很着急。

　　最后，她作出重要指示，要求我用电话进一步加强与她联系，做好同桌与同桌之间应有的交流工作，加强合作，发展和巩固同桌之间的统一战线，维护人民群众的最根本利益。

　　我看她这么会模仿，也是够调皮的，于是我就说：我马上动员自己立即落实您的重要指示和这次“谈话精神”，我一定深入有效地配合您的工作，绝不辜负您的重托。

　　2003年1月31日　　　　　　　　　　星期五　　　　　阴

　　明天就是农历的新年了。

　　听说现在流行什么“网络小说”，就找了一本网络小说，本来是用来消遣的，可是我发现这本小说写得还蛮有现实意义的。书的名字叫《悟空传》。书中有两种精神是我比较向往的——对权威的叛逆精神和对爱情的执着精神。而故事的底色竟是佛道的虚无、清净。我完完全全被这本书感动了，我渴望心灵的释放，渴望灵魂的自由。可是人生对个体来说确实有一种无奈——“我穿行在人海中，人们从我身边涌过，让我又一次感到一滴水在大海的无奈。”我身上的一切矛盾可以归结为书中的一首诗歌：

　　生我何用？不能欢笑；灭我何用？不减狂骄。

　　从何而来？同生世上；齐乐而歌，行遍大道。

　　万里千里，总找不到；不如与我，相逢一笑。

　　芒鞋竹仗千年走，万古长空一朝游。

　　踏歌而行者，物我两忘间。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至乐，一种什么样的人生旷达，一种什么样的逍遥自在！人活着就应该自由，应该快乐，应该骄傲，否则不如死去！这样的人真想得开！

　　也许它的意义只限于小说文本里吧？可是至少在虚拟的语境里，我体会到了作者为我制造出来的两种意义“意义”——怎样去对待压迫，怎么去监守爱情。然而，我始终是“套子里的人”——“诱惑围困千万层，我自岿然不动”（声明：改了一下主席的诗，不是故意亵渎神灵的。主席应该宽容地对人，对后人嘛。不是吗？）。

　　我自岿然不动——最好心不动，心动也不行动。我是奴才，一个“自我监禁”的奴才而已。谁叫我上高中考大学？

　　2003年2月1日　　　　　　　　　星期六　　　　　　晴

　　小时侯过农历年觉得热闹，有趣；现在只觉得吵闹。随手翻看《鲁迅全集》，《一点比喻》里的“往哪里去”，把我折磨了半天：我就像里面跟着“挨挨挤挤，浩浩荡荡，凝着柔顺有余的眼色”的胡羊群的胡羊一样。鲁迅师发了一句“愚不可及的疑问”：“到哪里去？”这时，我正“循规蹈矩，既不嚣张，也不浮动，一心向着‘正路’前进了，只要没有人问——‘到哪里去？’”而这一问，把我问得心有余悸。

　　可仔细一思考这个问题后，我发现就算知道了“往哪里去”又怎么样？

　　“羊总是羊，不成了一长串顺从地走，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呢？君不见夫猪乎？拖延着，逃着，喊着，奔突着，终于也还是被捉到非去不可的地方去，那些暴动，不过是空费力气而已矣。这是说：虽死也应该如羊，使天下太平，彼此省力。”

　　鲁迅师驳斥了这个观点，我却不没他的勇气去驳斥这个“时代真理”。

　　“到哪里去？”我懒得去管，就是算去地狱，我也只能跟着呀。因为我不敢对抗父母，也不敢对抗师长。我要像大家一样生活，然而又是冷眼看穿地生活。

　　我不“到哪里去”，我只跟着胡羊的队伍走。

　　2003年2月3日　　　　　　　　　星期一　　　　　　晴

　　后天就开学了，上学13年来，我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害怕开学——心慌、发闷、做噩梦。

　　今晚全无月光。这时的村镇全都落在寂静里。只有那暗夜为想变成明天，却仍在寂静里奔波；另有几条狗也躲在暗地里呜呜的叫。

　　头痛欲裂。

　　

第十二章　海妖之歌
2003年2月5日　　　　　　　　　星期三　　　　　　晴

　　末冬午后的阳光使人昏沉，我的头又晕又痛。带着恐惧的心情我来到了学校。而第一要务莫过于“突击作业”。

　　我的作业有一小部分没完成，老师又催着要。我便拿亦培的来COPY，顺便表达感谢似的称赞了一句：这么多作业都能做完，了不起！她竟抱怨开了：昨天差点把我累死！多亏我妹妹帮我抄了一天，才赶完！她真的怕老师，就像小学生那样。这越发使我觉得这个小女生几乎天真得到了可爱的程度。

　　明天一切乏味的东西又要重复了：跑操、上课、作业、“###”、狂热、愤恨……我的心情很坏，没有勇气去面对这残酷的现实，我掉泪了。

　　神啊，救救我吧！

　　2003年2月8日　　　　　　　星期六　　　　　阴

　　亦培简直有点反常，经常用她的小拳头捶我，当然我并不很痛，也没有做什么“还击”，她便笑我“懦弱”。其实她哪里知道我只不过把这当成小孩子的撒娇而已。

　　但今天她太过分了，在自习课上，她竟然在我的大腿上狠狠地扭了一下，很疼。于是我就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你作为一个女生应该多少有点母性的慈爱吧？怎么会对我下此毒手？太过分了吧！”她说：“以后你给我讲解难题时要耐心一点，讲慢一点，详细一点，你知道了吗？否则的话，你又要遭毒手了！反正你不敢打我，如果你不听话我就一如既往地打你！”我笑着说：“大木匠不干砍砍削削的削活儿，大厨师不做切切洗洗的小事儿……”她打断我：“你什么意思？我是小人物吗？你是不是又想挨打了？你这样不屑为本小姐服务是死罪！”“你为什么逼我出绝招？”“什么绝招？”她好奇地问。“杀人啊！”她大笑了起来，说：“那就算你是大人物吧，所以你一定会不屑于对我这样的小女子动手，是吧？但给我讲题时，不要这样！今天我扭了你一下，对不起啊。疼吗？帮你揉揉吧？”“行了，你省省吧！”

　　就这样每次我都“娇纵”她，还得浪费大量的课下时间去给她讲解难题。可是我高兴这样做，于黑暗、恶臭的环境中，她就是光明，就是芬芳啊！

　　2003年2月9日　　　　　　　星期日　　　　　晴

　　亦培说：在家里父母都叫我“培培”，以后你也就喊我“培培”吧！

　　这个名字叫起来真亲切：她对我的态度完全变了，虽然常撒娇似的打我两下，我认为这也挺有意思的。

　　可一股忧患又上心头：我不会被人添油加醋地揭发了吧？那可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呀。

　　2003年2月13日　　　　　　　星期四　　　　　晴

　　我感觉我和她的关系已经走到了朋友的尽头，我千万不能和她谈恋爱！就算我不隐瞒地说我对她早有好感，可谈恋爱毕竟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可能被送回家“家教”，也可能被退学！而且还要遭受千千万万的人的唾弃！

　　恐怖啊，我应该和她有意识地疏远些！去人欲，存天理。

　　2003年2月15日　　　　　　　星期六　　　　　晴

　　今天是农历的元宵节所以学校格外开恩，让我们看电影，其实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灌输，让别人的思想在你脑子里跑。（叔本华）

　　电影的名字叫《冲出亚马孙》，文百说：“对冲刺高考的同学来说，这是这以部鼓舞人心的作品。”影片描述的是士兵们在非人性的特殊训训练中的“坚韧性”。在时而爆发的掌声中，我再次看到我们内心残酷冷血的一面。我真不明白：他们在看到士兵承受几乎非人性的虐待式训练时，为什么会那样的兴奋？难道他们在为找到同命人而高兴？难道他们不认为那是一种悲哀，而以为那是士兵的坚强、勇敢？通过他们，我再次肯定我们的生活是缺少温情、缺少爱的。在这部影片中，我没有看到任何令人“鼓舞”的东西，我只看到了残酷。而以残酷为乐趣的人，在中国比比皆是。“高中监狱”的权力压迫助长了这种残酷，他是最能以残酷为乐的人。

　　城管的流氓权力者们在殴打进城农民时，在野蛮地销毁“战利品”（即被镇压者的命根子）时，他们一定正在尽情地享受施虐带来的快乐。行为艺术家们把活的牛、猪剖开胸膛，钻入它们的体内时，展示它们还在跳动的心脏时，也一定在享受了虐杀的快感。（这太残忍了，不过可以理解，人权尚难保证，更别说“牛权”“猪权”了。）暴虐的祸根埋在了整个社会，而高中的教育正在加剧着人们承受“暴虐”的能力。

　　影片放映时，有一个人和我一样，也未曾鼓掌，也未曾笑。当然她也并不平静，而是不时地惊愕地捂上眼睛，或者用她的手紧紧地拉我的衣袖，她自言自语地重复一句话：“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这样呢？”我知道，她是个很有同情心，很有爱心、很善良、也很胆小的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身边的培培。

　　2003年2月20日　　　　　　　　　星期四　　　　　　　晴

　　大约20：45的时候，我刚垂到座位下的手，突然被亦培一把握住，我大吃一惊。朝她看去，我发现她哭了（不知道怎么了，近来她是三天一小哭，五天一大哭，反正我已经习惯了）。我猜想可能因为压力太大的缘故，以致想找到一种依靠吧。可是她发现这个世界是这么冰冷，所以她会伤心，会牵我的手。因此我没有收回我的手，也没有说话；她没有放手，也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掉眼泪。我们的手，在课桌和它上面的书山的掩护下牵在了一起。这样能给她安慰吗？我原来是安慰过她的，可是她告诉我，以后她再哭时让我千万别安慰她，否则她会觉得更委屈的。我隐约感到：我可能已经成了这个小女生的“依靠”了。

　　坐在那里，我一边装作演算习题，一边内心极不平静：如果她想“追”我怎么办？又或许是我自己在乱想。要是她“追”我，我能不能坚持住？但须要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千万不能“感冒”啊！

　　当我本来应该得福时，却把福当作祸水来防备。这么好的机遇，错过就不会再有了。可我必须残忍地错过。

　　2003年2月22日　　　　　　　　　星期六　　　　　　　晴

　　这两天来，亦培还是时而地去握我的手，这次她不再哭了，而是偷偷地低着头笑。我终于躲闪了，她便假装生气，用她那“温柔的暴力”威胁我——“把手拿过来，叫我牵！”她就这样，一味地要求牵手，从来不说什么，就好像我的手是一个什么寻常物体一样。（希望我们的亲密动作能通过课桌底下的阴暗从不可料知的监视眼光中逃开去。万一被抓到，这可是“死罪”。）

　　就这样，我不忍心拒绝她，因此为难的是我，我经常为此分心，听课也开始走走神了。不行啊，我为什么不拒绝她呢？我知道这是我的恻隐之心再作怪，她那么可怜，那么孤独，那么需要一个人的关怀！可我这样做了，谁又“恻隐”我呀？

　　2003年2月23日　　　　　　　　　星期日　　　　　　晴

　　今天，我给了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委婉谢绝她牵我手的理由。她回了一封信，可是上面没有说什么，只是求我好好学习，她没有什么意思，但手她还是要牵的。我非逼她说出理由不可，她犹豫了半天，在我们桌子中间的纸上，她还是写出了原因——近仁，我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我已经确切地知道了答案。我一方面为自己这么有魅力以至吸引到这么可爱的女孩而高兴，一方面内心充满了矛盾：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样做，很可能让一份爱情葬送掉两个前程。理智告诉我应该禁欲，情欲必须要得到压制。

　　2003年2月24日　　　　　　　　　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