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燃烧的岁月-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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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赵古风充斥着豪杰的气概，这种气概其实乃是豪杰对自身悲情的超越。我坐火车从南向北走，从车窗里了望那飞驰而过的片片黄土，不禁惊讶：这样贫瘠的土地是如何孕育出绵延如此长久的豪杰之风的？他们要承担多少刻骨铭心的痛，才换得一身的潇洒和豪情？
车窗外满目的枯黄败草，活活就像豪杰们的悲情时刻。生命是何等的宝贵？而豪杰们“慷慨悲歌，引刀一快”时会是怎样的落寞、悲壮和激越？这我们已经无法知晓了，他们留给我们的只有他们那巨大的身影——那是燕赵人对苦难的超越，而超越的力量就来自燕赵人本身的性情：率真、正直、单纯、乐观、尚武。
随历史悲剧性地把“燕赵”“幽并”变为“直隶”和“京畿重地”，燕赵古风不见了，慷慨悲歌不见了，侠义舍身不见了。古风永久性地定格在了发了黄的古书里。越是接近近代，燕赵民风就越世俗的油滑和委琐。这里自成为专制中心后，所承受的压迫是最严重的。“猛虎处深山，百兽震恐，及其在阱槛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司马迁《报任安书》）慢慢地，我们不单会乞食了，还会摇尾而求食了呢！在清朝有一句民谣是最能证明燕赵古风是如何沦丧到这可悲的一步的：“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暴君的专制使人变得死相、冷嘲”（鲁迅），这是一点都不会错的，而燕赵灾难最重！呜呼，我的燕赵古风，从此你渐渐把身影消失在了江湖中，你只留下悲壮的燕赵风物给后人看，让我们去幻想你在了史书里的风韵，让我们赞叹，让我们惋惜。
那一战破齐城七十余座的望诸君乐毅还沉睡在邯郸的地下，在闹市中屠狗的高渐离也将自己混迹于嘈杂中不愿再见好友荆坷，刺客们不再做英雄之梦了；涿郡的刘备和赵匡胤也挥手作别了他们的帝王之梦。
“毁灭了的已经毁灭，要实现的还远未实现”。我向往燕赵古风，也同情它遭受的专制的极度暴虐。我深爱的故乡，你怎么和我有一样悲惨的命运啊？我爱你爱得更深了，因为我们同病相怜。
2002年11月15日 星期五 阴
今天从新闻上看到“十六大”果然将“###”重要思想确立为“党必须长期坚持的指导思想”。这时我有一种水到渠成的成就感和快感，因为我像一个先知似的：不但猜中了结果，就连在陈述表达的语言上我也一个字都没猜错。
让我悲哀的是：先知先觉的不只我一个人，对政治稍敏感的人都是先知。不到中国就不会知道什么叫井然有秩。
* * *
这是失眠吗？每次睡觉都要躺一个多小时才能睡着。不过也好，我正好利用这时间关怀一下自己。此刻，我感到健康的疲倦。虽然我几乎几天就买一次电池，但我仍要感谢手电筒。没有它微弱的光，我的心灵就得不到安慰，我就找不到自己。那接下来就写写自己吧：
今天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刘亦培感冒了去医务室打针，回来她告诉我：那医生粗鲁得像个兽医，大手大脚，打针疼得很，搞得她现在都不敢塌实地坐下。我悄悄地说：看来当动物真不幸。她不在意地说：是啊，真不幸。她看到我在偷着笑时，思考了一会后，突然第一次对我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真美啊！）：你在骂我是动物？你真坏，耍我！我说：谁叫你乱接别人的话！她和解了：你确实有点小聪明，但你应该用在正道上，比如给我讲解一下我做不出来的习题什么的。
我得感谢那“兽医”了，是她给了我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我表现的欲望太强烈了，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承受我表现欲望的受众，而且还是个漂亮的“物体”。
* * *
来这里快两个月了，我竟然还没遗过精。这么反常，真奇怪。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记得一首大跃进时歌颂“除四害”的诗歌是这样的：
驱赶麻雀有信心，
东村狂追到西村。
吓得母雀经期乱，
吓得公雀漏了精。
难道我也像那遭殃的麻雀一样累得“漏了精”？肯定是这样！不过没有它，我还省得换内裤呢。我正高兴还来不及呢。由此看来，我学习还是蛮用功，心地也蛮纯洁的啊。
2002年11月16日 星期六 阴
原来愚蠢竟能蠢到让人发笑的地步！
今天文百认定我们跑操口号不响亮，由此便会造成“学习上的毫无斗志”。为了激发人们的“学习斗志”，她加罚了全班一圈，并声称如果还不响亮，就再加一圈，直至响亮为止。结果只一圈，口号——由每个人声嘶力竭的吼声拼凑而成的口号响彻操场。文百再逞淫威，其领袖欲一定又一次得到了满足。得意地笑的人，多么可耻的人！
那些女生也省了很多麻烦，不必再刻意地去扮淑女了。因为淑女从来不会这样狼狈，更从来不汗流浃背地在教室里大口喝水，也不会在公共场合声嘶力竭地喊口号。
世界上有三件事最不能容忍：一是愚蠢，二是毁灭美，三是虐待美女。“愚蠢”是中国历史上常见的事，如女子缠足，张贼献忠杀人便属此类。我们有这样的传统，有历史渊源，我可以原谅文百的愚蠢；毁灭美是愚蠢的副产品，如文革中的“服饰革命”（穿花色衣服就是“资产阶级腐朽的生活作风”，即在革命对象之列了）便属此类。虐待美女不会群体性出现，它如果成为一种社会现象，那这个社会已经沦丧到极点了。而我们的学校却能三者熔铸而兼之，真是传统文化下、文革思维下、功利逼迫下的模范学校。什么狗屁学校？妈的！
我为什么这样愤怒，完全是因为刘亦培。亦培这个小女生今天惹了我一肚子的怜爱——她告诉过我她的“麻烦”。她小声地对我说，她有“痛经”的病（当时我为她的真诚和直率震惊了好久呢）。今天她有“例假”在身，却仍然在加罚之列。如此长时间地跑步已经十分痛苦，再加上她肚子里疼痛，她如何忍受？这不是在虐待美女吗？“孙主席！”你太残酷了，我诅咒你。
亦培们，我不暇自哀还要为你们而悲哀，我真是深昧“推己及人”的真谛了。痛苦啊……
第六章 圆形监狱
2002年11月19日星期二晴
不能这样了，我不能这样了。我发誓！
都是表现欲望害得我！我怎么就这么爱表现呢？今天我竟然向亦培炫耀我的“知识”。虽然岳飞警告过我说：“好逞易穷”，但我终于没能刹住车。我说开去了：什么胡适呀，什么圣经呀，什么德里达、福柯呀，什么以理杀人呀，什么背诵鲁迅多少文章呀，什么天下土匪出三湘呀，什么道德建设实施纲要呀……天哪！我简直是疯了，今天的几个课间，我就这么滔滔不绝地度过了。真不应该，这是在害人害己啊！
现在吸引异性是绝对不可以的！可是看到她那热切期待的眼神我怎么能拒绝去卖力表现呢？我应该做如是想，做如是念：我拿人家不懂的东西向人家买弄，我是卑鄙的。我这不就像钱钟书说的“碰见鸟就充作鸟，碰见兽就充作兽”的蝙蝠吗？——向武人卖弄风雅，向文人装作英雄。以后，再想炫耀时，我一定得想想蝙蝠这样的丑角！
2002年11月20日星期三晴
名词具有一种使人眩晕的神秘力量。有“名教”传统的中国人早就崇拜“名”，信仰“名”，所以千万别小看了“名词”。比如说吧：用“群众决定”代替“领导决定”，用“发扬民主作风”代替“民主”，用“法制”代替“法治”，用“廉洁自律”代替“拒绝监督”，有人“下岗”没人“失业”，“学院”统称“大学”，“学校”统称“学院”，你听着不满心欢喜吗？还有，当我们一说到“资产阶级自由化”，人们立刻会想到暴乱，立刻会觉得害怕，这不正是名词的神秘力量吗？“自由”这个符合人天性的词汇在这里被彻底丑角化了。难怪我们的祖宗会崇拜名词呢！
“孙主席”文百老师迷恋“口号”似乎也能从这里找到答案。通过对名词的整合，她整合了我们的心志。“孙主席”不愧是个教思想政治的模范教师，无论什么做不好，也要先把“口号”做得精彩绝伦。跑操时要喊口号，人们上课提不起精神来时，也要喊口号。她能聪明地改写名词的含义：比如她称她在台湾的一个叫“###”的敌人为“阿扁”时，马上我们就能得到暗示：“阿扁者，欠扁者也”。其实阿扁究竟是不是欠扁，并不是我们所曾想到的，但“孙主席”仅仅凭借一个名词就把我们都说服了：阿扁是个坏人，而且还是个丑态百出的滑稽小丑。有时，研究“孙主席语录”真的乐趣无穷！我期待她更多得好“口号”诞生，越是能“诛心”的就越有趣。她是给名词编码的，我是破译她的编码的。我愿意在暗地里做她的“口号终结者”。
2002年11月23日星期六晴
鲁迅师的《狂人日记》中有一句话：自己想吃人，又怕被别人吃了，都用疑心极深的眼光，面面相觑。（注：鲁迅似乎是作者的偶像）这句话运用在文科二班身上最合适不过了。
那些班委呀，小组长呀之类的各级官僚都竭力向“老班儿”献媚，他们不惜互相拆台、出卖朋友，以此邀功争宠。老班儿由此得知了某女生半夜看言情小说，某男生经常说某种话，持某种观点……我总觉得身边没有什么人可以相信可以依靠，果然在这次文百的训话中我受了最多的批评，我这也算“以言获罪”吧！文百说：有人把我们“文二”（文科二班）比作苏联，还说我们是政治军事大国，是经济人权小国。还是他，还编了歌来骂我，那个什么“哈狗帮”是疯狗，你也是疯狗吗？我知道文百是在批我，因为我经常说苏联如何，并把它和“文二”相比，也经常唱“哈狗帮”的歌，尤其是那首最解气的《韩流来袭》（注：其歌词最爽了，特别适合我种类人来抒愤——“我还有一句话，我操你妈个B；跟我一起骂，五千万个干！”）可是我只是在宿舍里说说而已，也不像她阐述的那样直接、那样暴露。不知道是谁这么卑鄙，把我的话做了添油加醋的艺术加工，捅到她那里去邀功了？
亦培在我的影响下，牢骚也多了起来。她常痛恨那几个女的“老班儿红人”在彼此背后如何互相诋毁互说坏话。我叹息说：哎！做人做到这种份上，是不是太累了？一方面处心积虑的去寻别人的把柄来攻击别人，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担惊受怕地去防止别人来诬陷自己。
从中国教师、学生以及各路政客和文人对告密的贪恋程度看，煽动人们互相揭发显然是中国人保持得最好的一项传统。告密事业如此兴旺发达后继有人，应该感谢中国教师的伟大贡献。奖惩让人们疯狂了起来，人们终于按耐不住地行动了起来。于是，整个班上人人自危，大家带着强烈的恐惧坐在这互相揭发的环境之中。人人自危的恐怖局面形成了。据说，这种恐惧能防止内乱，增强合力，创造一个稳定的核心，从而使社会稳定。我却认为：绝对的权力产生绝对的恐惧。绝对的权力形成了把“大众集体暴力”合法化，它煽动人们互相告发，结果人在“恐惧”下颤抖的统治效果就出来了。然而它败坏着人性，败坏着道德。
极权社会的人际关系具体而微地成为了文科二班的人际关系。哎！在教思想政治的老师手下当奴才，真惨！
2002年11月24日星期日阴
黑暗角落里监视的眼睛，在纳粹政权出现过，在苏联出现过，在中国也出现过。然而今天这种现象竟出现在了学校！这真是怪事。究竟是什么力量这么神奇呢？我认为是绝对权力和我们内心的卑鄙欲望合谋的结果。（说实话，我也想举报几个人，但我还是没那“负道德”勇气。我也想得到她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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