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芷鹤-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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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不久后,我在村尾的小饭馆里找了份杂活,洗碗送外卖什么的都做。干了一年多,挣到的钱还不够我进城找朋友玩耍的……
那天是清明,老板和我说他们要去扫墓,得搬许多东西上山,问我去不去帮忙。我想了想反正回家也没事,帮忙还能拿些打游戏和KTV的钱,就答应一起随行。
墓地不算远,就在村背后的小山坡上。中午,在老板一家烧纸钱时,我闲着无聊就想去找找曾母的那块碑,顺便也向她许个愿什么的。
考虑到许愿和扫墓空着手不太好,我就问老板要了个桔子揣在手里,和他打过招呼后就寻找起曾母的碑来。
没走多远,我看到几个孩子在打一个残疾的人。我十分好奇,就凑上前去想看个热闹。
可我后悔了,因为那个被打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最恨的傻子!
他怎么在这里?他不是被关进去了吗?他的左手怎么没了?什么时候断的?
我边想边祈祷着别被他发现,谁知在我慢慢往后退时,他还是看到了我……
“橙太阳!青月亮!中间一个人头!”
“橙太阳!青月亮!中间一个人头!”
他还是那样,满脸耷拉着鼻涕和口水就朝我蹦来。还不断地挥舞着他两条一长一短的手臂。我转身想跑,可来不及了,他已经冲到我身后,一把拉起我的手就朝山上冲去。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疯子!你放开我!你放不放!我打你了我!你要带我去哪啊!你快放了我啊!救命啊!!”
傻子力气极大,我才十六岁,拗不过四十多岁的大人。一路上我也像刚才那些孩子一样打他头踢他腿,他也还是不还手。
不一会我打累了也就只能跟着他跑着,这才发现他握着我的那只右手上沾着许多青团沫子。想来他是狗改不了吃屎,刚才又去偷人家的青团吃才会被打……
到了一癖静处,他终于停下脚步,放开我后指指我手中的桔子道:“橙太阳!”又握了握我左手道:“青月亮!”然后他转身,指着不远处一块石碑道:“中间一个人头!”
说完他叭嗒一声跪下,开始猛猛磕起头来。
我看了眼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正是死去曾母的墓碑。于是我将桔子放在碑前,慢慢跪下,双手合十开始许愿。
傻子磕完,抬起满脸鲜血的头,上前把右手放在碑上抹啊抹的,样子傻到了极点!
我许完愿就迅速起身,想早点离开这个人渣。谁知他伸手又一把拉住我左手,用力一扯,把我手按在了墓碑上。
我惊呆了,就看到他捏着我的手,在墓碑上一下下刮着,刮着,把我手上的青团沫子全都刮在了墓碑上。
“你神经病啊!!”我手用力一抽,使劲给了他一脚把他踢倒在地。
谁知他不但不怕,迅速爬起后又将他右手背在后背,开始对我傻笑起来:“黑太阳,黑月亮,中间一把白……刀。”
他念叨着,转过身给我看他的背脊,还扭过头来对我阵阵憨笑。
我真的吓坏了,趁他背对着我开始全力逃跑。我奔的很快很快,将背后那古怪的笑声和恶心的儿歌甩的越来越远。
“黑太阳,黑月亮,中间一把白……刀……嘿嘿嘿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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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真的被吓坏了,以至于那天晚上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梦里一会有曾父的旱烟袋,一会有曾母的哭泣,一会有傻子和那些恶心的儿歌。
我本来和曾母就不怎么亲,直到她现在出现在我梦里我才想起来,她好像永远都在哭。
大概是她哭的实在太惨了,哭着哭着,她的眼泪竟流成了一片湖,将我整个包围起来。
我坐在湖中央,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接着湖水开始朦胧起来,我居然在倒影里看到了曾母。
曾母很年轻,怀里抱着个孩子,身子慢慢晃啊晃的,嘴里喃喃自语着:“成成,娘告诉你啊。这个是红色,这个是黑色,这个呢,是绿色……”
“告诉娘,太阳是什么颜色的呀?对咯,是金色……月亮呢?对咯,是银色……那天上的白云呢?对咯,是白色……成成真聪明……”
怀里的孩子也不说话,只是咯咯地笑着,笑的很开心很开心。曾母也笑了。这时她身后炉子上的水壶盖跳跃起来,曾母就站起身去冲水,留下那孩子在炕上乐呵呵地爬啊爬的。忽然他摔下了床,脑袋着地,就成了傻子。然后曾母就再也不笑了,她开始哭,时时刻刻地哭。
湖水忽然一闪,接着倒影里出现了一个长的很像我的婴儿,曾成就整天冲着那婴儿一直笑啊笑的,还满嘴念叨着:“金太阳,银月亮,中间一朵白云。”
41第十七章 右手螺旋(下)
第一个倒影我看了笑了,原来傻子是这么变成傻子的啊……我又转过头去,看往身边那第二个倒影——
那里面曾成长的更大了,好像是十多岁了。每当吃饭时,他都会把那古怪的儿歌叫上一叫,被父亲曾德打后他就会看着母亲汤伟芬嘿嘿傻笑,然后念那儿歌念的更起劲了。儿歌,还是这些词,语气却好像在讨好着,又好像在求饶着。
若是被打的太过疼痛,他就会学起电视剧里的样子,把饭菜都打翻。好像在逗父母开心,又好像是在认错。
一下子曾成二十多了,常常会和汤伟芬抢着抱小曾龙。抢到手后曾成会不停地念那儿歌,好像在教他弟弟学习知识似的……
起先曾成没事就坐在路口等父亲曾德下班。一看到父亲他就会大声念儿歌,然后被打。等弟弟曾龙长大了,上学了,曾成就开始坐在那个路口等他弟弟放学。每当曾龙出现,他都会激动地跑上前去抱弟弟,然后曾龙就搬到舅舅汤伟国家去了。
……
我又笑了,这些倒影可真有意思。有些像回忆录似的。
不给自己沉淀的时间,我转头又去看第三个倒影。只见曾父带了一大把钞票去汤伟国家里,像是要给汤伟国一笔儿子的赡养费。
倒影里曾父把钱放在茶几上和汤伟国聊着天,然后傻子曾成偷偷跑过来,猫着身子抽走了一大半钱,又偷偷溜回自己房间开始数。
他握着一张张红色的一百元,翻来翻去看了好半天,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道:“红色!红太阳!”接着又指着一张五十元大声嚷着:“绿色!绿月亮!哈哈!”末了,他又开始念起儿歌来:“红太阳,绿月亮,中间一个人头。”
夜晚,曾成把钱藏在兜里,去了曾龙的房间,好像想教他弟弟一些新的知识。走廊上他遇到了汤伟国的老婆,被声声骂了回来。
“啪!”倒影里忽然一片漆黑,只能听见对话声音了——
“真傻子我告儿你!你快给我滚出去!”“老婆你小声点!”“为什么要小声!他爹才给这点钱就想让我们拖两个?做梦!!”“你这样二傻会听到的!”“关我屁事!他今天不走,你就给我往死里打!反正打死也没人会管!你打不打?不打我现在就死给你看!”“……好好好,打,我打。”……
“咦?老婆他兜里好像有钱?”“钱?!别打了!给我看看!”“真的是钱!这么多!!”“哈哈哈哈哈!你姐夫看来还懂些规矩,别打了,估计送来的钱都被这傻子偷了。你再翻翻看还有没有。”
“红太阳,绿月亮,中间一个人……头……”
倒影忽然又亮了,汤伟国和他老婆忽然对曾龙好了起来。曾龙也就和他们很亲热,时常坐在汤伟国怀里做作业。
每当汤伟国坐累了就会站起来,将两手背在后背上,然后曾龙就会看着他笑。
只是他们没发现墙角后的傻子曾成在也一旁看着,笑着。他站直身子,学起了汤伟国的模样——将两只手平伸,然后向后慢慢弯曲背在后背上,他以为这动作弟弟看了就会喜欢,他在偷偷学习着逗乐曾龙的方法呢。
……
我还是笑了,但却开始渐渐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我只能再看向其他的倒影——
第四个倒影里曾德坐着在抽烟,桌上放着一张奇怪的纸。门外院子里一个务工在洗衣服,嘴里抱怨着曾德什么都不干,或是钱给的太少。
而曾成则还是将双手背负在后背上傻笑着,在屋里走来走去。他的表情很古怪,特别是看到桌上那张纸的时候。
我仔细看,发现那不是纸,而是一张X光片,好像是人的脑袋。
曾成看着看着,忽然上前指着X光片上的骷髅大声嚷起来:“白色!”又指着其余部分嚷:“蓝色!”然后他指着脑部一个球状物大嚷:“啊!!”
曾成的这个举动把父亲曾德吓了一跳,只见他拿起手边杯子就朝曾成头上砸去:“吵吵吵!你娘的病我都快烦死了!!!”
曾成捂住头蹲在地上,好像疼着了。
曾德没发现,自言自语起来:“明明是脑瘤,为什么会被诊断成脑瘫呢?……唉,脑瘫就脑瘫吧,治起来还便宜许多……既然已经这样子,就照着治吧。”
说着曾德就拿起光片出门,只留下曾成蹲在地上别扭地笑着:“白太阳,蓝月亮,中间一颗小……洞。”
……
我开始有些心烦了,将其余的倒影匆匆过目了一下。
其中一个倒影里曾成指着米饭说白色,指着说茄子说紫色,指着筷子叫着“白太阳紫月亮,中间两根棒棒”。
其中一个倒影里曾成饿坏了,捧着肚子嚷着“白色”“紫色”“棒棒”在地上打着滚。
其中一个倒影里曾成跑出门去,抢了人家的茄子就回家找曾德,结果又被打的头破血流。
其中一个倒影里曾德把汤伟芬埋了,然后拿出曾成抢来的茄子放在墓碑前拜了拜。他在哭,他身边的曾成却笑了。
其中一个倒影里曾成蹲在牢房里,一个警察模样的人来送饭。曾成吃的很快,最后只留下茄子一口没吃,紧紧揣在左手手心里。
其中一个倒影里两个警察模样的人在商量事,说了几句就摇头叹气。过了会他们又走到曾成的牢房前将门打开说:“这里要来新犯人,住不下了。你一个傻子关着也不能邀功,你走吧。”
曾成听不懂,依旧缩在角落不走,他傻看着两个穿着一身黑色警服的警察叨念着“黑太阳,黑月亮”。两个警察拖了他半天没拖动,其中一个看着曾成紧捏的左手道:“别麻烦了,我有办法。我们把他左手砍了,就和上头说为了不让他再偷盗才砍的,然后说送去医院的路上给他逃了。这样万一事后查下来和我们也没关系了。”
其中一个倒影里曾成蜷缩在一个巷子里发抖,右手抱着自己的左臂哭着:“黑太阳,黑月亮,中间一把白……刀。”
……
看累了,我想休息休息,就仰躺在湖中央看着天。没想到灰色的天空上居然也有倒影,那是一个巨大的倒影——
山坡上,曾成指着其他人墓碑上的桔子、青团、还有碑上的肖像叫着我熟悉的那句“橙太阳青月亮,中间一个人头”。
然后一群孩子发现了他,走过来赶他。他抢了一个青团就跑,最后被扔出的石子砸到了头。然后就是一场群殴。
曾成放开青团,单手捂头打着滚。忽然,他看到了远处的曾龙。然后他起来猛跑,拉着曾龙朝母亲汤伟芬的墓跑去。
……
曾龙抽出被曾成抓住的手大骂:“你神经病啊!”又把曾成踢倒在地上。
我皱眉,想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这一幕为何我如此熟悉?我踢他的那一脚好像特别狠,还好像特别恨啊?哦我想起来了。我的确是恨他的,我原本就恨透了傻子啊……那么接着看吧,看接下来我更熟悉的一幕幕。】
曾成摔倒后站起身,迅速将右手背在背上,嘴里开始大声念叨:“黑太阳,黑月亮,中间一把白……刀。”
这次他不像是在教弟弟知识了,嘴里的词像是在诉说什么,背手的动作却像是在示好着。
【我忽然想起来,其中一个倒影里的情景——汤伟国将手背在后背走来走去,曾龙看着舅舅汤伟国笑了,那温馨的场景……】
【曾成,你以为我是因为舅舅那背负双手的动作才开心的?你真以为我只是因为那个动作就妥协了吗?你真的以为我会喜欢那个动作,喜欢到无论谁做都会对他微笑的程度?不不不,你错了曾成。即使你将手背在后背,你还是我恨的傻子,是我永远不会喜欢的傻子!】
然后曾龙开始疯跑,他看着哥哥的背影怕极了,他在逃离这个可恨又可怕的哥哥。
曾成还在原地不断地比划。他在用那个动作诉说,他在用那个动作示好,他在用那个动作努力挽回弟弟飞速离去的身影。
弟弟曾龙离曾成越远,曾成比划的就越是起劲,只见他屡屡将仅有的右手水平伸直,然后弯曲,再慢慢后移,背在自己的背后。
他仅剩的右臂,此时